33 治河之争
八月下旬時,祝雲璟的家書和請封世子的奏疏一塊送到了祝雲瑄的手中,祝雲璟的第二個兒子已經滿月了,小侄子一出生祝雲瑄便下了大批的賞賜,這一次又着人開了自己的私庫,盡撿好的東西送過去。
祝雲瑄興沖沖地提筆就要拟旨,一旁的梁祯忽然低笑了一聲,問他:“陛下,國公爺的兒子才出生您就要給他封世子,那您自己肚子裏的這個呢?”
祝雲瑄握着筆的手頓了頓,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一直到聖旨拟完,始終未有回答梁祯。
看着他鄭重地将玉玺蓋到拟好的聖旨上,梁祯又道:“定遠侯如今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侯世子,二兒子是國公世子,這麽算起來倒是做哥哥的吃虧了,日後豈不是要生出嫌隙來?畢竟這個世上也并非人人都能像陛下與國公爺這樣手足情深。”
祝雲瑄微擰起了眉,明知梁祯這陰陽怪氣的語調是故意擠兌他,這話卻又并非毫無道理,他認真想了想,淡道:“你說的對,定遠侯這麽多年為我大衍征戰四方、建功立業,朕早就該褒獎他了,朕這就另下一道聖旨,晉封定遠侯為一等定國公。”
“……”梁祯一時語塞,沒曾想自己随意一句話竟幫那賀懷翎讨了個國公的爵位來,如此一來賀家日後便是一門兩國公,榮耀非凡。祝雲瑄對他信任的人當真是十足大方和放心,可惜這樣毫不設防的信任,怕是這輩子都難放到自己身上了。
祝雲瑄将兩份聖旨拟好蓋了玉玺,便着人送了出去。傳旨的太監剛走,曾淮就帶着幾位內閣輔臣并戶部、工部尚書來求見,要商議重修河堤一事。
祝雲瑄沉下聲音:“傳他們進來。”
如今洪水退去,瘟疫已除,流民也盡數安頓了下來,這後續的河道整治、河堤修繕一應事宜卻不得不提上議程。
黃河決堤本就是歷朝歷代都十分頭疼的一件大事,昭陽帝時也曾花大力氣下血本将最易出事的秦州、豫州段的堤壩全部整修過,結果大把的銀子花了下去,卻未起到預想中的效果,因為河道官員的中飽私囊偷工減料,新修的堤壩當年就被突發的洪水給沖毀了。而那時,在河道總督任上的,正是祝雲瑄的舅舅,從前的謝國公謝崇明,禍根在那時便已埋下,之後這麽多年朝廷斷續撥了多少銀子到河道上,卻都擋不住連年的天災洪澇,河道的治理如今已成了大衍朝廷最迫在眉睫之事。
每每想起這一茬,祝雲瑄就深憾他父皇當年對謝崇明的處置過輕了,只讓他死在了流放的途中,他這位舅舅不但禍國殃民,還害慘了他的兄長,便是到了今日祝雲瑄都恨不能将之從地底下挖出來鞭屍。
也正因為做下這事的是謝家人,如今他做了皇帝,才更想彌補從前的過錯,将隐患徹底平息。
曾淮他們過來是來請求祝雲瑄下旨撥銀的,前些日子祝雲瑄把梁祯歸還的昭陽帝私庫的六千萬兩白銀全部并入了國庫,如今國庫尚算充盈,要整治河道重修堤壩都拿的出銀子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梁祯此舉确實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兼任河道總督的工部尚書侃侃而談,與祝雲瑄說起了重修河堤的一應安排,祝雲瑄聽得認真,梁祯卻沒那麽好的耐心,聽他說了不到一刻鐘,便出言打斷了他:“本王只想知道,這一次陛下将銀子撥下去,重修河堤之後能确保日後發洪水時不再出現決口嗎?”
工部尚書一愣,或許是沒想到梁祯會問的這麽直白,嚅嗫了一陣,道:“這天災之事下官怎敢一口斷言,我等自當竭盡所能,若能得上天庇佑……”
“也就是說這錢撥了堤壩修了,下一次洪水再來,能不能擋得住,還是得聽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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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只是這事……這事本就不可能說死的……”
梁祯說的毫不客氣,不但那工部尚書梗着脖子答不上來,祝雲瑄亦沉了臉色,曾淮皺眉道:“昭王還懂河務嗎?新修的堤壩到底能擋得住多大的洪災本就做不得準的,洪水猛如虎,河堤修得再堅固都有被沖垮的可能,老臣等今日便是拍着胸脯與陛下說這堤壩可用十年二十年,那亦是信口胡謅等同欺君。”
“是嗎?”梁祯慢條斯理地拖長了聲音,“可本王怎麽就聽有人敢做這個準呢?本王就是不懂河務前些日子才特地找人問過,有位姓周的工部郎中可是拍着胸脯與本王保證,若是按着他的法子,給秦州、豫州段的河道改道,至少可保百年平安。”
工部尚書趕緊解釋:“下官知道王爺說的是誰,那位周郎中年紀尚輕,為人有些輕狂自大,對河道上的事情其實只是一知半解紙上談兵罷了,他那法子确實也曾與下官提過,從秦州段的上游就開始改道,繞過秦、豫二州人口最多最繁華的十八個府縣,另引流入魯地,有想法是不錯,只是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且不說這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光是需要動遷的百姓就多達五十萬人,勞民傷財,朝廷實無必要做這樣的事情。”
梁祯不以為然道:“秦、豫兩段河道常有決口,與現下的河道走勢、山林地貌都有幹系,擇合适的路徑改道就可盡可能的避開隐患,與其年年加固年年修,不如直接改了道減低洪災發生的可能,才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法子,不過就是多費些事而已,本王不覺得有哪裏異想天開了。”
曾淮争辯道:“昭王說得輕巧,這五十萬人怎麽遷,如何遷,昭王想過嗎?他們當中有多少人世世代代一輩子都守在那一畝三分地上,如今你說遷就要他們遷走,他們能往哪裏遷?你這是要拔了他們的根啊!再者說,這樣大的一個工程需要多少勞役苦力,昭王又想過嗎?到時候幹活的人從哪裏來?若是朝廷強征勞役生了民變又要怎麽辦?”
“這個世上沒有銀子解決不了的事情,不願意遷的,給夠他們安家費自然就遷走了,五十萬人而已,臨近各州府縣各分攤一些,總不會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征勞役同理,只要給足了酬勞,管事的官員不盤剝不克扣,不至于讓人因為給朝廷做事就沒了生計,自然不會有人有怨言,怕還會搶着來做。”
曾淮痛心疾首:“這得耗費多少銀子?真這麽做無異于将錢投進無底洞啊!”
“怎麽就成無底洞了?”梁祯“啧”了一聲,“戶部不是才拿了陛下六千萬兩銀子,怎麽這還沒兩天呢,又想來跟陛下哭窮了?本王倒是好奇,自從開海禁之後,每年光是關稅就得多收多少,怎麽到了戶部官員的嘴裏,就是這也沒錢那也缺銀子的,錢都去了哪裏?”
被點名的戶部尚書漲紅了臉,支吾道:“錢要用在刀刃上,天下之大,到處都是要用錢的地方,昭王這般大手大腳,便是再多幾個六千萬兩都打不住。”
“改河道也是為國為民,怎就不是用在刀刃上?”梁祯冷了神色,“改修河道本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事,若非本王說出來,你們一個個連提都不打算與陛下提,這會兒又在這找出諸多借口推三阻四,你們是安的什麽心?”
曾淮惱怒不已:“我等能安什麽心,分明是你好高骛遠,不顧百姓死活,你……”
“聽說曾閣老的祖籍就在秦州,難不成是因為怕改了河道會挖了你家祖墳,才這般阻攔?”
“你——!”
“夠了,”一直沒表态的祝雲瑄終于出聲打斷了二人的争執,示意曾淮等人,“給河道撥銀一事稍後再議,你們先退下吧。”
“陛下!”
“退下吧。”
待到大殿裏沒了旁的人,梁祯才笑吟吟地問祝雲瑄:“陛下覺得臣說得可還有理?”
祝雲瑄冷聲提醒他:“曾閣老已是古稀之齡,即便你與他在朝事上有不同見解,說話好歹客氣些,免得傳出去別人說你昭王不敬尊長、德行敗壞。”
敢情是嫌他說話太缺德,開口就挖人祖墳,梁祯好笑道:“陛下這是擔心臣,還是替您那位首輔大人抱不平?若是前者,臣當真是受寵若驚。”
祝雲瑄并不搭理他的胡言亂語:“你說的那位工部郎中是何人?既然法子是他提出來的,明日早朝之時就叫他來當廷對奏。”
“陛下也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嗎?”
“可不可行,自得等朝議過後再行定論。”
梁祯笑着搖了搖頭:“臣明日叫人來就是了,不過恐怕要讓陛下失望了,您且看着,無論這個法子有多好,都會有人,而且是很多人,跳出來極力反對。”
“為何?”祝雲瑄沉了神色,“你又做了什麽?”
“臣還能做什麽,”梁祯氣定神閑道:“自然是,替陛下您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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