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又是一年海棠開。

小世子裴俊剛過完六歲生辰沒幾日，庶妹就被查出有孕。再過十月，庶妹又産下一個男嬰。

裴泓大喜過望，跟着就以庶妹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為王府開枝散葉，又把小世子教導得很好，且還陪着自己度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諸如此類的理由，向皇帝請封庶妹為正妃。

皇帝爽快地準了。京中貴胄與朝廷官員裏也沒有人上趕着想把女兒嫁入寧王府，當裴泓的續弦。

這一來是因為在外人眼裏，裴泓愛屋及烏，因為已經沒有機會對我這原配好了，這才把原本該屬于我的榮寵加倍地給了庶妹。

這時候想把自家女兒推到寧王妃的位置上，怕是要被當成想鸠占鵲巢，會一下子就得罪了寧王本人和正受寧王寵愛的庶妹。如此這般，便是能嫁進寧王府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二是部分高門認為裴泓後院出了此等駭人的腌臜事，是身為丈夫的裴泓無能。因為他沒能駕馭好自己的妻妾，這才讓兩個側妃有機會害了我。

再者高門聯姻講求的是利益交換、鞏固彼此勢力，裴泓既娶了蘇家林家的女兒，就得顧及蘇家林家的顏面。

他明明可以用“風寒”、“難産”這樣的“意外”讓害死我的蘇側妃與林側妃安靜又體面地消失在他的後院裏，卻偏偏要進宮請皇帝賜死她們，害得兩人的惡行被昭告于天下，蘇家與林家因為此事，被人指指點點。

蘇家林家的前車之鑒放在眼前，沒人想步兩家的後塵。

除此之外，京中貴女們的圈子裏也秘密地流傳着一條醜聞。

據說，真正害死我的不是蘇側妃、也不是林側妃，是庶妹。

是庶妹為了一口氣除掉我這個礙眼的嫡姐，還有同樣礙眼的蘇側妃與林側妃，布下了一個殺局。

她讓滑胎的蘇側妃與早産的林側妃以為她們沒能保住孩子都是我這正妃下得毒手，因此對我心有怨恨。随後又利用我産下嫡子、嫡子還被請封為世子的事情激化我與二位側妃的矛盾，讓我與二位側妃日日在後院裏頭狗咬狗。

待到二位側妃聯手害死我，庶妹再幫着寧王揭開我死亡的真|相定了蘇林二位側妃的罪。如此，寧王府的後院就成了庶妹一個人的天下。

傳聞真真假假，庶妹惡女的|名頭不胫而走，不少貴女見了庶妹都是繞着道走。

今日崔尚書的夫人辦了個賞花宴。我飄在空中，瞧着頭一次參加宴會的千金對着裴泓那張好臉面露驚豔，随後立刻就被自己的手帕交偷偷擰了一把後腰。

那千金正要惱怒，手帕交卻抓過她朝着她附耳說了些什麽。年幼的千金前一刻還面色潮紅，幾個彈指後她已面色鐵青。她咕嘟咽了口口水，朝着庶妹偷瞥一眼，見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才放下心來，拍着心口不敢再往裴泓的方向看。

庶妹如今已是王妃打扮，只是願與她交談的夫人千金并不多。

一個人待着庶妹也不尴尬。京城從來都是個拜高踩低的地方，深牆大院裏如此，深牆大院外也沒什麽不同。庶妹從小受慣了冷待，便是被這麽晾着也不惱。

“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有人過來向庶妹行禮道賀。

庶妹見了連忙起身扶住那人，小女兒般嬌嗔：“夫人莫要折煞我了！”

來人是我的故交，梅夫人。

她本是宮裏的掌事姑姑，主子憐惜她，不願她一生深宮蹉跎，将她許配給一禦前侍衛。

可惜這侍衛福薄命短，與梅夫人成親後不到半月就在當值的雪夜叫風雪迷了眼睛，從城樓上掉了下來，當場摔斷了脖子。

因着這侍衛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姊妹，他的赙贈便送到了梅夫人那裏。梅夫人辦完喪事之後，就用餘錢做起了熏香生意。

梅夫人精通香道，在宮中時就經常為宮裏的貴人們調香。她店裏的熏香沒過多久就風靡京城，其中又以梅香評價最高。于是不久，她便得了個“梅夫人”的雅號、在京中聲名鵲起。京中貴婦除了買不起她家香的，其他都是她的客人。

“夫人也知道我才德平平，不過是運氣好受了姐姐的庇蔭，這才有幸得到這正妃之位。今後還請夫人多多教我。”

庶妹說着親昵地拉過梅夫人的手，不着痕跡地将一頁疊起的紙片送入夫人手中。

“哪裏的話，王妃才是莫要這般自謙，聽得我老人家牙酸。”

梅夫人拿帕子掩唇一笑，那紙片旋即滑入她的袖中。

對視一眼，二人又笑着攀談片刻，随後便各自找了人說話。

想到庶妹這一年來做的種種，我長嘆一聲。

明明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明明什麽都不去做就能安享榮華富貴，她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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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庶妹與梅夫人的關系過了明路，二人便時常約着出去聽戲禮佛。

老寧王雖然交還了虎符，但寧王父子武神降世的|名頭至今猶在。有寧王府保駕護航，梅夫人的買賣不僅做到了寧王封地，甚至做到了燕地。聽說就連戎狄的一些王公貴族都愛上了梅夫人的熏香，會派人潛入燕地，暗中采買。

熏香的利潤是巨額的，庶妹作為幫梅夫人與寧王府牽線搭橋的人，自然分得了不少銀錢。裴泓知道這些錢都流入了庶妹的私庫，沒有一分被她拿回府中也未訓斥庶妹，只是捏着她的臉笑她是個小財迷。

庶妹嘟着嘴作小女兒情态：“我就是財迷不行嗎？”

說罷一眨眼又是淚盈于睫：“以前我在侯府哪有屬于自己的東西……”

裴泓見庶妹傷心，連忙抱着她柔聲安慰，末了又想去解庶妹的衣物。

庶妹連忙推着裴泓的胸膛，又羞又嬌：“爺，您忘了我對您說過的話嗎？現在還不行……爺再耐心等上幾個月吧，至少等珠兒把身體調養好……”

庶妹生了第二子後便被新來的府醫診斷為身子虧空、氣血不足。府醫說庶妹需調養好身子方能再與裴泓同房，否則不僅可能懷不上下一個孩子，還會早早逝去。

裴泓面色不虞地松開了庶妹。庶妹觑他臉色，頓時啞了嗓子，欲哭道：“不如我為爺納幾房妾室吧？”

裴泓臉色丕變，想也不想便怒叱道：“說什麽胡話！”

庶妹顯然是給吓着了，她嗫喏幾聲，眼淚珍珠般一串一串往下掉。

見庶妹這模樣，裴泓連忙道歉：“珠兒你知道的，我是太愛你了，才會氣你給我找其他女人，你別哭……”

庶妹抽抽搭搭，裴泓哄了又哄。我聽得乏味，便半個頭鑽出牆外，去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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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皇後辦了個女子雅集，受邀的除了宮中妃嫔、宗親女眷，還有朝廷命婦與京中有名才女。

衆女按身份、按名聲、按才情被排了座次。

身為王妃的庶妹坐在前頭，我那繼母卻坐在接近末席的位置。

年逾四十的皇後仍是明眸皓齒、美|豔得不可方物。她身着繡着雲鶴紋的華服端坐上首，笑盈盈地笑聽着夫人小姐們吟詩作賦，不時點評兩句。下頭的女眷們則是在讨論已上場的小姐們、夫人們所作的辭賦，或是在準備自己的詩詞。

此情此景端得是一片祥和，偏生有人見不得這般光景，竟是半途闖入進來。

“慧妃娘娘到！”

太監尖聲唱到，随後一個杏黃的婀娜身影便翩然而入，只給皇後行了個不怎麽端正的禮。

“慧妃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姐姐請安。”

慧妃年芳十六，正是嫩得跟春花似的年紀。她進宮還不到三月，已然成為宮中最受寵的妃子。皇帝喜歡她那潑辣嬌憨的性子，便是她再任性也會縱容。

這會兒慧妃顯然是想殺殺皇後的威風，她不等皇後讓她免禮就“哎唷”一聲捂住了肚子，嬌弱地倒在上前來攙扶她的宮女懷中。

人人都知道皇帝好細腰，就是皇後平素也時常作凸顯腰身的打扮。然而這次雅集，慧妃不光穿了一身齊胸襦裙，裙下只露出一小截的精美繡鞋也是平底無跟。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皇後只用一秒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她非但沒有呵斥慧妃的無禮，反而溫和地讓太監為慧妃搬來她宮中最軟的香榻。

慧妃居然也不推拒，當着皇後與衆人的面就在榻上小憩起來，還說她現在這身體就愛犯困。

吟詠詩文、議論學問的雅集被慧妃這麽一打岔，立時就成了一場鬧劇。原本還在吟詩作詞的女眷們作不下去了，本就對詩詞歌賦沒什麽興趣的婦人們更是偷偷咬起了耳朵。

不多時，強作鎮定的皇後還是下了逐客令。

離宮時，庶妹神色淡淡走在女眷們的最後頭。繼母回頭朝着宮裏遙望時正好對上庶妹淬了冰的視線。

繼母一個激靈，低頭就走、越走越快，活像是被瘟神追在身後。

庶妹望着她逃也似的身影，彎唇淺笑。

“夫人，我的大禮，您可好生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