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我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坐穩了在寧王府裏的位置。

“王妃不愧是王妃，便是名諱也如此不凡。王爺可不就是待王妃如珠似寶嗎？”

裴泓的侍妾谄媚嬌笑，一面給我揉着腿，一面盡撿着吹捧我的話來說。

本來，侍妾是不必自降身份做這種丫鬟活計的。然而現在誰都知道我嫡姐與兩位側妃的死都是我一手操控，是裴泓默許的結果。

而這侍妾是趁我懷孕時承寵的。據說那夜裴泓飲了酒，把她認成了我，這才意亂情迷與她一|夜春|宵。第二日裴泓醒了，見床上的人不是我，當即就要提劍殺了她。還是我及時趕到攔下了裴泓，這丫鬟才有命活着，還被我做主擡成了侍妾。

我并非什麽賢妻良母，攔下裴泓也不是因為我稀罕寬容大度的|名聲。我只是不想再讓裴泓碰我。幸運的是，小世子生辰後不久我就又懷上了孩子，我可以借此正大光明地拒絕裴泓的求歡。

不論這侍妾是故意的，還是故意不小心的，她上趕着要往裴泓身上爬，我樂見其成。

“大師果然說得對，這人啊，命格都寫在名字裏頭了。前面那位叫‘如煙’，自然就跟那香爐裏冒出來的煙氣一樣，呼地一吹……就散得沒魂兒沒影了！”

大約是覺着我一定恨嫡姐入骨，這些話能讨好得了我。侍妾連比帶劃地說着，眼珠子還一刻不停地偷瞥我。

我彎唇一笑。那侍妾頓時安心，也跟着傻笑起來。

“那本宮便賜你個新名字吧。以後，你就叫做‘止語’。”

止語便是修閉口禪的意思。那侍妾聽懂了我這是叫她閉嘴，臉色大變地跪伏在地想要為自己辯解。

我卻伸出染着蔻丹的指甲，豎在唇上：”噓……再讓本宮多聽到一個字，你就該叫‘啞奴’了。”

侍妾瞬間噤聲，屋內也從原本的笑語晏晏變成落針可聞。

看，這便是權勢的魅力。

過去我無權無勢，“寶珠”這名字就成了我的罪惡。他們笑我不配，說我庸俗，又贊嫡姐人如其名，貞靜雅致、高潔脫俗。

到我手握權勢，我便成了衆星捧月的“寶珠”。“如煙”二字又成了他人奚落嫡姐、嘲笑嫡姐的武器。

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拜高踩低便是趨利避害的捷徑。有權有勢的人會被這個世界善待，便是做錯了，也總有人會替其辯解。無權無勢的人則會被這個世界苛待，就是做對了，也總總有茫茫多的人想将其踩回泥裏，看其永不翻身。

體驗過權勢，我才明白權勢對裴泓有多大的吸引力。

-

梅夫人終是制出一種能讓人陷入恍惚，問什麽就答什麽的自白香來。

某夜裴泓來我院中留宿時，我提前服下解藥，又點上了那種香。

吸入香氣的裴泓躺在我的腿上，在我的誘導下漸漸對我吐露他的過往。

他曾有過五個哥哥，他的五個哥哥都死在了戰場上。可即便老寧王只剩他一個老來子了，老寧王也沒想過要把這寶貝疙瘩藏在府裏，不讓他出去浴血厮殺。

老寧王訓練裴泓時從不留手，裴泓打小就渾身是傷。裴泓十二歲那年，老寧王更是直接讓裴泓帶兩百個人去剿滅山匪。

那一仗是恥辱的一仗。裴泓一行人中了山匪的陷阱，差點被山匪全滅。

被衆人護住的裴泓好容易撿了條命，不料瞧見狼狽逃回的他，老寧王沒有慶幸自己唯一的兒子還活着，反而對他一頓臭罵。說他兵法、武學乃至用人之道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還說他差他五個哥哥遠矣，自己寧肯沒有他這樣不中用的兒子。

裴泓說，那時他意識到，父親根本不在乎自己兒子的死活，他只是在拿兒子的命換自己作為武将的榮光。

裴泓說，自那以後每當他看到自己身上的戰疤，就會想起那些刻骨銘心的恥辱記憶。

裴泓說：“珠兒，你知道嗎？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說什麽都沒法眼睜睜地看着你受人欺辱。我在乎你，我想幫你，我愛你……”

同樣都是父親的女兒，嫡姐再是心思歹毒、輕佻放蕩也能嫁王公貴族，我這個庶女卻受盡白眼、吃盡苦頭。

就像同樣都流着開國皇帝的血液，皇帝高座帝位，享天下供養，裴泓這個世子卻注定馬革裹屍，死路一條。

裴泓愛憐地撫摸着我的面頰，我面上的笑容卻不達眼底。

裴泓愛得是我嗎？不，裴泓從始至終愛得是他自己。

他從未真正地了解過我與嫡姐，也從未問過我的意願。他只是自顧自地把嫡姐當成了惡女，站在“拯救者”的角度上俯視我與嫡姐，摧毀我們的生活。

裴泓每次“拯救”我的時候，最先想到都是那個受辱的寧王世子。他是在透過我同情憐憫那個受苦的他自己。他所愛的，也只是那個投射在我身上的他自己。

我之于裴泓，不過是個他用來自戀自憐、滿足自己的道具罷了。他代入“被拯救”的我獲得安慰，亦沉浸在“拯救”了我的自我陶醉中。

裴泓當自己是我的英雄，當自己是這後院裏的神。

他肆意玩弄着後院女子們的心和身體，高高在上地看着女人們為他争風吃醋、要死要活，還要嘲笑這些女人鼠目寸光，鄙夷她們淺薄愚蠢。

他掌管着這後院裏的一切生死，他随意擺布着我們這些後院女子的人生。喜歡了就收作寵物，厭棄了就扔到一邊。後院女子的性命在裴泓眼裏無足輕重，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喜歡和不喜歡。

可是憑什麽呢？

就憑他是我們這些後院女子的丈夫？就憑我們這些後院女子需要依附他這丈夫才能在這世道裏生存？

那這世道，一定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