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做局

做局

陳澄從來沒有覺得如此可笑過。

上了年紀的禿頭中年男人正坐在他的對面,眼神微微眯起,打量着陳澄。那雙渾濁的眼睛像是在打量一個貨物一般,估算着價格,又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地方,興致盎然地将陳澄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陳澄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又一層。

禿頭男人臉上泛着油膩的光,牙齒因長期抽煙黃褐色的膩着一層,陳澄掃了一眼,就将視線錯開。

男人身側,繼父趙正陽臉上多了幾分讨好色彩。

陳澄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般,生怕惹怒對方,又生怕男人對陳澄不感興趣。

所以,陳澄冷漠地看着這一切。

他的親哥哥做局,連同他的母親一起,想要給他牽線搭橋,尋得這樣一份好的姻緣。

陳澄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包廂富麗堂皇,水晶琉璃吊燈輝映,陳澄覺得諷刺極了。

他的親媽媽,嚴小紅親昵地将陳澄拉到座位上:“陳澄,這位是蔣氏地産的老總,蔣總。”

“蔣總人中龍鳳,能瞧得上咱是咱的榮幸。”嚴小紅拍了拍陳澄的手腕,暗中施力,想要陳澄主動握手。

陳澄裝傻沒動。

趙棟飛在一旁附和着:“是啊,你跟了蔣總吃喝不愁,以後也就不用去大排檔打工了,多辛苦啊。”

“你不是不喜歡上學嗎,正好,你那個技校不念了也行。蔣總人脈廣,不輕輕松松給你找個工作,你要是不相幹,這後半輩子也是個享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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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用苦苦守着城中村那兩間小平房,就那點房,能賣多少錢。”

陳澄甩開嚴小紅的手,面色冷了下來。

這邊,趙正陽給蔣總倒了杯茶,說:“我家夫人早些年小産,這孩子小時候又落了些營養,心思單純,從小乖巧,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趙正陽湊近,低聲說:“幹淨。”

陳澄攥緊拳頭,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了。

趙棟飛暗中使了點力,壓着陳澄坐下:“你不想知道當年那場車禍了嗎?”

陳澄閉了閉眼,眼睛中透出一絲迷茫。

當年,陳冬和嚴小紅離婚的時候,陳澄捧着哥哥最喜歡的零食回家,卻只看到了媽媽和哥哥離開的背影。

陳澄呆呆地看着,視線無意間看到哥哥空空蕩蕩的玩具箱。

陳澄不聰明,可他也知道媽媽和哥哥走了。

小陳澄一把丢下手中所有的零食,邁着小短腿,拼了命地往外跑。

可連城中村那個院子都沒有出去,陳澄就摔了一跤。

他吃痛地勉強站起,卻發現媽媽和哥哥越走越遠,只剩下小小的一個背影。

陳澄慌了。

他跑回去,推了一把正在生悶氣砸椅子的陳冬。

那天的陳澄,顧不得那麽多,他跑到陳冬面前,抱住他的大腿:“爸爸,媽媽和哥哥走了。”

“爸爸,求求你,不要讓他們走。”陳澄哭了起來,巨大的恐慌彌漫在心上,就連曾經陳澄無比懼怕的陳冬,陳澄也顧不上了。

他撲在陳冬身上,用盡所有力氣,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求求爸爸。

爸爸可以帶媽媽和哥哥回家的。

嚴小紅不是第一次離開,但每一次,還沒走多久,嚴小紅又會被陳冬找到。

可這一次,陳冬沒有再去了。

陳冬踹了他一腳,陳澄倒在地上,又費力地站起,繼續哭着求陳冬去找媽媽和哥哥。

“她們走了,不要你了!懂嗎?”陳冬拽了把陳澄,有些煩躁地吼道。

陳澄畏縮地往後躲了躲。

但那一次,陳澄沒有再像往常一樣躲起來,他拼了命地求着陳冬,陳冬被他煩的有些受不了,叉腰:“找找找,別再給老子嚎了。”

“老子現在就出門去找他們。”陳冬暗罵了聲,将門重重摔上,離開。

陳澄在院子裏等啊等。

他繞着院子轉了好幾圈,似乎這樣能稍微壓下他心中的恐懼。

可那天晚上,陳澄沒有等到任何人。

陳冬出車禍了,酒駕肇事,還摔斷了一條腿。

陳澄不知道陳冬這場車禍有多少原因是因為自己所起。

但陳澄,無法原諒自己。

小陳澄不懂,不懂爸爸為什麽要喝酒,他偷偷嘗過,那酒又烈又難喝。

他不懂為什麽爸爸喝醉了後就會打媽媽。拳頭重重地落下,陳飛躲在院子裏,不吭聲,好像對這一切習以為常,熟視無睹。

小陳澄第一次鼓起勇氣,想要撲過去保護媽媽,但陳冬一把揪着他的衣領将他拽起,扔在一邊。

拳頭落在媽媽身上,小陳澄蜷縮着,像打雷般,拳頭擊打在□□上總會發生悶哼聲,每次落下,小陳澄都要抖上好一會。

小陳澄總在想,只要把爸爸的酒瓶藏起來,爸爸就不會喝多,就不會打媽媽。

爸爸心情好的時候,會給陳澄塞一顆小小的糖,陳澄每天都在期盼爸爸心情很好。

陳澄總覺得他們可以生活得很好。

可長大後的陳澄懂。

他不該讓陳冬去找媽媽和哥哥的。

找回來以後,再一次推入火坑嗎?

媽媽離開,這樣就不會再受欺負了。

可媽媽真離開的時候,陳澄卻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媽媽。

所以,陳澄這些年一直感到很抱歉。

為陳冬,也為媽媽和哥哥。

陳澄一直很想知道當年那場車禍的具體案件,但那個時候陳澄太小了,只知道陳冬酒駕,入獄了。

他想知道,那天晚上,陳冬真的去找媽媽了嗎?

趙棟飛夾了一筷子菜放入陳澄的碗裏,他看着陳澄垂着頭,似乎對這件事沒有再那麽抵觸。

也是,陳澄一向沒什麽主見,小的時候就是這樣。

趙棟飛還記得,陳冬入獄,陳澄被接回趙家的第一年,小陳澄拿着考了滿分的卷子回家,趙棟飛故意誣陷陳澄,陳澄也只是張了張嘴吧,沒有再說話。

那只是一個小小的伎倆。

陳澄的同桌恰好是他朋友的弟弟,故意捉弄陳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們誣陷他換了同桌的試卷,故意拿着考了滿分的卷子回家。

嚴小紅那時候剛當上富太太,臉上挂不過面。

甚至都沒詳細問事情發生的過程,只聽了個大概,就把陳澄拉到閣樓裏關了半天。

但即便這樣,陳澄也只會傻傻地一個勁的道歉,然後跑到他的面前,求他原諒,不要因此不理他。

趙棟飛想到這兒就覺得好笑。

所以當趙棟飛知道蔣氏地産好這一口的時候,趙棟飛就把算盤打到了陳澄身上。

他家弟弟沒什麽優點,但長得純,看着幹淨。

前段時間趙棟飛邀請陳澄吃飯,也是為了拍一些陳澄的近照。

陳澄靜靜地聽着,幾人已經開始就陳澄的未來進行規劃。

退學,待在家裏,每個月高達幾萬的生活費。

這哪是相親,這是介紹養小雛呢。

陳澄斂起唇,笑了笑。

誰家會給自己親弟弟介紹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聽那人話裏話外,還是喜歡玩野的。

包廂忽地陷入一片寂靜,幾人将視線都落在突然笑起來的陳澄身上。

陳澄猛地将椅子往後推開,甩開嚴小紅的手腕,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陳澄反倒心平氣和了些。

他看向趙棟飛:“媽。”

陳澄從趙家離開後,就沒再叫過嚴小紅一聲。

陳澄有些累了,他按耐住掀桌子的想法,平靜地看向嚴小紅。

“從今天起,我們就再也不要見面了,就當斷絕關系吧。”陳澄歪了歪頭,像是想到什麽,“在趙家六年的花費,我之前已經還了一大半了。”

嚴小紅臉色也跟着冷了起來,她看了眼趙正陽,想要挽救什麽。

但陳澄卻把她的手重重甩開:“至于這種好事情,無福消受。”

說完,陳澄推開攔在面前的趙棟飛,一個勁地往外走。

蔣總眼神中的興趣越來越大。

他摩挲着手腕,看向陳澄一只手就捏的過來的腰肢,心底輕哼了聲。

床上,就是要有點野勁才有意思。

包廂很大,陳澄小跑着出去,門口站着一位保镖,見陳澄出來,下意識地想要抓住陳澄。

陳澄一個轱辘,躲了過去。

幸好陳澄瘦小,陳澄高中的時候,和陳冬搬了幾次家,為了躲要錢地債主、争房産的大伯,陳澄沒少逃跑。

出了包廂,電梯還在一樓。

陳澄看了眼跟着他但并沒有打算抓他的保镖,一把推開逃生通道的門,拼了命地往樓下跑。

逃生通道的燈應聲亮起,保镖并沒有跟着過來,好在酒店的樓層不高,只有三層,陳澄喘着氣從應急通道裏跑了出去。

酒店的前臺人來人往,陳澄冷着臉盡量往人群中挪去,手機則按着應急按鈕鍵,打算報警。

酒店門口。

陳澄忽地看見了那位蔣總,蔣總朝陳澄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又朝陳澄揮了揮手,以示再見,然後轉身上車,揚長而去。

陳澄毛骨悚然。

還好這是個法治社會,蔣總也沒打算強硬着來。

不劃算,還會忍上一身腥。

他更喜歡這種有點野性的來跪着求他。

陳澄往人多的地方站了會,心有餘悸地打開手機,卻發現滿屏的未接來電。

來之前,他不小心将手機靜音了。

看到滿屏的陸遠意三個字,陳澄的心一瞬間安定了下來。

“陳澄?”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澄迅速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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