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第二天傍晚, 沈老夫人帶着幾個家丁擡了許多箱籠禮物,親自登門宣寧伯府。

彼時雪柏川已将年節相應事宜置辦的差不多,正和夫人在正廳飲茶, 雪月也在。

原本,雪柏川夫婦想讓她在房間休息, 畢竟白日裏才退下高熱,身子還虛着。但雪月剛得自由, 心情歡悅,即便風寒還未大好,也不願窩在房中, 賴着要陪在父母身邊。兩人拗不過,也就随她去了。

忠叔進來通傳沈老夫人拜訪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

雪柏川“嗯”了一聲, 不鹹不淡譏诮:“她來的算快,果然不出今日。”

說着, 轉頭看向自己女兒。

雪月正端着茶壺給父母分茶,聽了忠叔的禀報并無開口的意思, 神色也很平靜。

羅氏先忍不住:“她來幹什麽?我們還沒有上門去找他們要說法, 這老婦倒忝着臉來我宣寧伯府了!?豬狗不如的人如何能踏進我家, 我們月兒已和纣南侯府沒有關系,阿忠,你叫幾個人把那老太打出去便是!”

雪柏川捧起女兒親手倒的茶,慢慢品飲,等夫人說了一通解氣後,輕輕拍她肩膀:“夫人稍安勿躁。”

他轉頭:“不用理會。她若強行進門, 也不用攔着。”

羅氏疑惑挑眉:“伯爺這是何意?她可不像是會乖乖等在外面或轉頭離去的主兒,若是放任, 定會不請自來的。”

“好……也好,進就進來吧,省的咱們還要再跑一趟。正好,月兒也在,看我如何給咱們閨女出氣。”

雖這麽說,羅氏還是滿臉狐疑地望着雪柏川,她知道自己性子沖動魯莽些,思慮也不夠周全,看夫君的樣子,定是有什麽決斷沒與她明言:“你到底悶了什麽主意?我這兒可憋着滿肚子火,我可先把話放下,看見那老貨,我定是忍不住的。”

雪柏川說:“夫人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

羅氏跟他說不清楚,握住女兒的手:“月兒,你知道你爹到底什麽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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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笑了,把羅氏一直沒顧得上喝的茶往她面前推了推:“月兒不知,娘親,先喝口茶吧,爹爹愛賣關子,咱們不理他。”

談話間,沈老夫人已經走進來。

她穿的正式,臉上堆滿笑容,完全看不出前一晚風度掃地的模樣,指揮家丁把禮箱放下:“哎呀,親家真是好雅致,這茶香老遠我便聞見了。素來聽t月兒這孩子說親家喜愛品茶,瞧瞧,這是新下的雲中君,剛從潞城加急送來的,親家正好可以嘗嘗。若是喜歡,日後老身便吩咐人時常送來。”

沈老夫人一面說,一面笑得喜氣走上前,言行舉止都和雪家格外親近的模樣——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這樣客氣殷勤,便是對方心頭有氣,也定不好發作。

雪柏川坐得端穩,眼皮垂下,目色冷然。沈老夫人說完話後,他慢慢深吸一口氣,嘴唇微動:“——”

“噗”地一聲,他話到嘴邊,對面的羅氏倏然起身,右手一揚,連茶湯帶茶葉盡數潑在沈老夫人面上。

淺褐色的茶水順着她下巴成股流下,面中沾着好幾片茶葉。

不僅沈老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懾住,連雪月也呆呆的:是,娘親是提前知會過她忍不住,可沒想到這麽忍不住。

雪柏川摸摸腦門,暫時閉嘴。

“你這老潑皮,真是自讨苦吃!今日你自己找上門來,我便好好與你說說道理,”羅氏毫不客氣地指着沈老夫人,“我們伯府,就算不是什麽百年世家,可也是不得随意冒犯的私宅,你既為客,主人還未允準便擅自闖進,便是将你當做賊子打出也理所應當!現在只潑你一杯茶水,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沈老夫人張張嘴,還沒說半個字,羅氏繼續:

“再者,我們家月兒已不是你們纣南侯府的媳婦,你那混賬兒子已被我家月兒休棄!宣寧伯府和纣南侯府再無半點關系,你竟堂而皇之進門,脫口便稱親家,你自己不要臉面,不要連帶着讓我們伯府一起跟着丢臉!”

“還有,我的女兒是如何被你和沈輕照欺辱的,我已一五一十全然了解。你們如此殘忍虐待,險些要了她的性命,這筆賬,不是輕易就可揭過的!阿忠!叫人把這老婦拿的東西都扔出去,連同這老婦一起打出門去!”

羅氏語速奇快說了這一通,沈老夫人愣是一句話都沒插進來。

她鼻尖上還挂着片茶葉,下巴仍在滴水,胸膛起伏漸重,指着羅氏:“你……你……”

雪月悄悄在底下扯扯雪柏川袖口:“爹爹,你看沈老夫人今日帶的家丁皆是青壯,倒像是府兵,這是做了兩手準備,軟的不行,她要來硬的了。您安排了多少人,可能應對?”

雪柏川微眯雙眼看去。

果然,沈老夫人受此奇恥大辱,面容已然扭曲,指着羅氏半天:“今日我為求和而來,說到底不過是孩子們的事罷了,你竟如此羞辱于我……”

張嬷嬷憋氣一般的在她身旁低咳兩聲。

沈老夫人咬牙。

她在府中整整等了一日,想盡了辦法,也不能給獄署司中的兒子遞去任何消息,直到傍晚,實在等不下去了,才獨自硬着頭皮來勸說雪月回府。

為了兒子的名聲和臉面,孰輕孰重啊。

沈老夫人唇抿得死緊,僵硬機械擡手摘去将鼻尖和臉頰的茶葉片。

轉頭看雪月,語氣似要柔和,卻因壓抑怒氣而顯得生硬怪異:“月兒,之前我們想是有什麽誤會……說到底,都是受了賤婢挑撥。眼下婆母已經知錯,你放心,你不喜歡的賤婢已經被我處置了,只要你肯回家,你依然是我們纣南侯府疼寵寶貝的媳婦,我發誓,從今往後,你絕不會受半點委屈。”

羅氏恨的要向前沖,被雪月輕輕攔住。她開口,聲線溫和寧靜:“沈老夫人,您此話不對。您的家宅中并沒有我不喜歡的婢女,我最厭惡的,是您和沈大人。”

沈老夫人的臉色一陣青白。

雪月走下來,不卑不亢望着她:“您總以為,只要略施薄恩,我便會滿心感動。既然您如此荒謬,晚輩不得不把話說的明白:莫說老夫人今日提着禮物笑臉相迎,就是于我屠刀懸頸生死相逼,我也絕不回頭。”

她語氣溫柔,話卻說的剛絕。

既然對方已經把話說的這麽明白,沈老夫人冷笑幾聲,連連點頭:“好,好啊。”

“那老身也不多廢話了,今日你們這般羞辱,老身确實不必再給臉面。你們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迎接夫人回府!”

話音剛落,那些跟她來的家丁壯漢齊齊圍攏上來。

說時遲那時快,這幾個壯漢只不過剛向前走了四五步,門外突然沖進一隊訓練有素的府兵,反應利落,身手敏捷,三息之內便将沈老夫人帶來的人全部制服。

變故太快,直到所有壯漢都被壓倒在地,羅氏才驚魂未定怒道:“真是豈有此理!你竟打算強搶我的女兒?!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你眼中可還有法度可言?!”

相比之下,雪月倒是不慌,畢竟爹爹一直表現得胸有成竹,事情的發展也都在預料之內。她只是有些疑惑——爹爹……什麽時候訓練了身手這樣好的府兵?

反正局面都在掌控,雪月偏頭悄聲:“爹爹,您這隊府兵是……”

“你好大的膽子!!”雪柏川就像沒聽到雪月正在問話似的,偏偏在這個時候怒喝一聲向前走,“方才夫人已将話說的明白清楚,你卻愈發無理取鬧,現下更是堂而皇之視禮法于無物!如此卑劣行徑,今日我若不讨個公道,不知你還要如何變本加厲!我要進宮去,我要請陛下親自做主!”

沈老夫人臉色大變:“你說什麽?”他要進宮?告禦狀?

雪柏川卻不跟她說了,高聲道:“阿忠!去備車!夫人——”

多年夫妻默契,羅氏還有什麽不懂的,立刻扯了沈老夫人跟着雪柏川腳步向外走。

他們一個兩個就這麽走了,雪月忙吩咐侍衛壓着沈老夫人的人跟上,自己也跟了出去。

雖一開始便料到有此結果,只是沒想到過程如此激烈。原本聽到雙玉轉述寒滄烈的話,便知他與父親的心中計策。只是,進宮無妨,畢竟沈家不占理,可父母尚在怒中,若是禦前失儀可就壞了。

忠叔剛安排好,轉頭看雪月出來,擦擦腦門上的汗:“姑娘還在病中呢,天寒地凍的,就別跟着去了。”

“那怎麽行,”雪月拽緊雙玉剛剛給她披上的大氅,急急系帶子,“爹娘這樣激動,我必須跟着,再說陛下面前若要對質,也是我最清楚該如何說。”

“鐘叔,你不用管我,你快去跟着我爹娘。我從未看見過他們這樣,他們二人一向寬容溫和,連話都沒有大聲說過……”

忠叔哎呦一聲:“那也要分情況啊,姑娘,這小事嗎?伯爺和夫人對于他人他事,受些委屈吃些虧,是都忍耐罷手了。現在是您受委屈,那還講什麽風度謙和溫情脈脈?所以說您之前自個兒想的那些,那根本就是……”

雪月連忙道:“我曉得了,鐘叔,這樣,等我從宮裏回來,您再慢慢教育我。我先去追爹娘了,雙玉,快走。”

***

朝元殿裏,皇帝臉色凝重聽完了雪柏川的悲憤狀訴,伸手遙遙安撫道:“雪卿稍安,這個事,其實朕已知曉了。方才啊,滄烈過來,剛禀報過了。”

他一面說,一面虛虛指了下站在他下首旁的寒滄烈。

寒滄烈轉身,對雪柏川夫婦微微拱手一禮。

沈老夫人一看這場面,心中涼了半截:若是就這樣定罪了,他們纣南侯府的基業、輕照的名聲、來之不易的一切都會通通消散。将來,只怕也沒有好日子可過。

好在,人都長了一張嘴。話,也不能由着別人來說。

來不及細想,她頓時喊冤:“皇上——老身冤枉,老身着實冤枉!纣南侯府……從不曾苛待兒媳啊!”

皇帝問:“有沒有虐待,寒大人親眼所見,且雪卿方才所禀之言,令人驚心,你還要喊冤嗎?”

沈老夫人咬牙:“老身不知寒大人為何如此。”

不能認,這些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就當是,雙方各執一詞,且看皇上相信誰了:

“寒大人,纣南侯府一直對您尊敬有加,實在不知您為何要聯合親家這般針對。小兒輕照,是曾代掌獄署司近三年之久,可您甫一回京,他便将事務全權交接。對您,他實在是恭敬之極!若是您對他有什麽不滿,只管指責教導便是,又何至于用這樣的方式羞辱于他?”

寒滄烈回頭。

那目光漆靜,如深不可測的淵底,叫人沒來由膽寒。

沈老夫人畏怯躲閃目光,話已出口,無可回轉,只是垂淚:“陛下明察,纣南侯府與宣寧伯府一t向親厚,如今面對如此指控,也不知……是受了何等挑唆。”

雪柏川不可置信對方如此厚顏無恥,上前一步:“陛下——”

皇帝擡手,撫了撫眉毛,“滄烈,沈老夫人的控告,你可有話說?”

寒滄烈道:“陛下,微臣方才陳禀與宣寧伯所言俱是事實。至于沈老夫人的狡辯之詞,一為欺君,二為妄談。畢竟,以沈大人的才幹,還遠不到微臣忌憚他取而代之的程度。”

皇帝瞪了一眼寒滄烈:這小混賬,講話不留情面就罷了,還說的這麽難聽。

“沈老夫人,寒滄烈說你欺君,你若現在說實話,朕還可從輕發落。”

沈老夫人已是騎虎難下,只能喊冤:“老身絕不曾虐待兒媳婦,老身敢對天發誓,自從兒媳嫁進我們纣南侯府,老身待她如親生女兒般疼愛,吃穿用度皆是精心,從未有過半分輕薄。不知是哪裏惹了兒媳婦不滿,會讓她口出如此荒謬之言!更不知寒大人為何偏幫宣寧伯府去圓這彌天大謊,求陛下明察!陛下可傳喚府中諸人,一問便知老身所言真假。”

皇帝道:“沈老夫人不必急,朕方才剛剛聽滄烈禀報完,你們就到了。正好,朕已傳召了沈輕照,等他過來,你們一并說清楚吧。”

片刻後,先進來的是皇後。皇帝奇道:“這個時辰,皇後怎麽過來了?”

皇後道:“臣妾聽聞宣寧伯府與纣南侯府在朝元殿起了争執,想着陛下不常處理內宅之事,左右年關各項事宜已安排妥當,人也清閑着,便過來瞧瞧,也好幫陛下評判一番。”

皇帝點點頭:“好,你在也好,一道聽聽吧。”

很快,外面內監進來通傳沈輕照到了。

沈輕照走的急,官服領口微微歪着也來不及扶正,進來對皇帝行了跪禮。

皇帝沖他擡擡手:“起來說話吧,沈輕照,宣寧伯狀告你們纣南侯府欺淩虐待他的嫡女,将其軟禁于後宅近一年的時間,更是揚言要将其貶妻為妾。近日還将她鎖于偏房斷了飯食,任其自生自滅,你可認罪?”

沈輕照一怔,看一眼自己的母親。

沈老夫人只低頭垂淚。

沈輕照轉頭:“陛下,微臣……近日并不在府宅中,許多事情未曾知曉。但微臣母親心慈仁厚,斷不會做出苛待兒媳的事。”

皇帝向龍椅一邊的扶手靠了靠:“對,你還不知曉,昨日是寒大人去侯府親手把宣寧伯家的姑娘救出來的。有此草菅人命之事在前,又應宣寧伯之女所請,他已經允準你二人和離了。”

“……什麽?”

沈輕照原本在回上一句話時,已謝恩起身,聽聞此言,重新雙膝跪地:“陛下,家中發生了何事微臣尚不知曉,但必定盡快查明。可寒大人将手伸進微臣家宅之中,是否有失妥當?微臣與發妻感情深厚,如何經受得起這驟然分離?”

早在他一進來,看到在場之人時,心中便已覺不妙——雖不清楚詳情,但能猜到隐約輪廓。所有的猜測中,最壞結果便是眼下了:

“陛下,微臣自知處理家事不當,願領受任何責罰!只求陛下做主收回寒大人此命。微臣與雪氏結發夫妻,斷斷承受不得分離之苦,”沈輕照膝行兩步,重重磕頭,“無論宣寧伯對母親有何指控,微臣都願一力承擔。”

皇帝看着他,微微皺眉。

想了想,問寒滄烈:“寒大人有何見解?”

他身後伺候的趙公公忙偷偷對寒滄烈打眼色:其實這件事說穿了,是別人的家事,兩個高門府第相争,陛下自然會做主,但他不贊成寒滄烈卷入這種事情裏。

寒滄烈面色沉靜:“沈輕照巧舌浮滑,毫不可信。”

趙公公眼睛都眨酸了,他也只當沒看見。

“……”皇帝收回目光,“嗯,雪家姑娘,你怎麽說?”

雪月端莊跪下,平靜道:“陛下,臣女與沈大人已無半點情分可言,請陛下恩準臣女與其和離。”

皇帝眉心微擰,摸了摸下巴。

這件事,若說偏心于誰,那自然是宣寧伯府。無他,只因全然相信烈兒。

這孩子絕不可能冤枉他人。

可是,凡事皆要講證據。

身為審判者,絕不能用他“更相信誰”這理由去治罪。現在沈家明顯執意他詞,若只以本心論,如何能服衆呢?

想了想,他轉頭:“皇後有何看法?”

皇後沉聲道:“依臣妾所察,雪姑娘的确面色蒼白,略有憔悴,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樣。”

沈輕照立刻道:“啓禀皇後娘娘,愛妻一向身體虛弱,深冬寒冷,體質便更差些。”

皇後微微挑眉:“原來如此,若是這般講,此事豈不成了糊塗官司?宣寧伯府拿不出證據,證明雪姑娘确受折辱;而纣南侯府亦拿不出證據,證明并未虐待雪姑娘。”

雪月淺淺一笑,對着上首的皇帝與皇後深深拜下:“啓禀皇上,皇後娘娘,臣女自有證據,證實自己所言不虛。”

這倒令人意想不到,皇帝微笑:“講。”

“陛下明鑒,臣女與沈大人貌合神離,早已生與沈大人和離之心,至今未減分毫。日前臣女受困于纣南侯府東偏院,形同囚犯,斷絕與外界一切聯系,本打算無論僥幸尋得機會逃離或是身死其中,都要将纣南侯府令人發指之舉昭明于世,故而在受困偏房中床板之上刻寫被軟禁一年來所經遭遇,刻痕随時日推移,深淺不同,絕非一日所成,陛下查驗便知。同時另存書面證據十七份,藏匿于床板夾層之中,陛下可請人驗證筆跡。”

皇帝點點頭,大手一揮:“去。”

趙公公心領神會,立刻邁着小碎步出去了。

大殿一時安靜,寒滄烈不動聲色輕輕側頭,偷偷看一眼跪在下首的雪月。

她背脊挺直,低頭時露出細白脖頸一節優美弧度,似柔軟而不折的玉蘭花枝。

寒滄烈喉結微滾,低垂長睫顫動,沉默遮住所有情緒。

沒人注意這些細節,只有坐在一邊的皇後一雙深邃鳳目盯着他,又轉而看看他不露聲色目光所及的姑娘。素手微擡,擋在唇邊掩了掩笑意。

皇帝派趙公公出去,好整以暇重新端坐:“沈輕照,沈老夫人,宣寧伯家的姑娘已然講出證據,朕也派人前去查證,此時你們認下謀害人命與欺君兩條大罪,朕還可酌情從輕發落;若等證據查實,那便再不容情。”

從雪月說出那番話後,沈輕照就知事情已無挽回餘地——他們做過什麽,自己心裏清楚。查實只是時間問題。

沈輕照靜靜磕頭:“微臣願受責罰,只求陛下看在母親年邁的份上,饒恕她的過錯。”

“不,不,陛下、皇後娘娘——”沈老夫人再無任何端莊威儀,毫無形象向前爬去,哭求道,“一切的錯都是罪婦所犯,和輕照沒有關系啊,輕照這段時日一直不在府上,家裏發生了什麽事他都不知道啊!無論是謀害人命還是欺君之罪,都乃罪婦之錯,求陛下和皇後娘娘責處罪婦一人,千萬不要遷怒輕照,他是無辜的啊!”

“母親,您別說了,”沈輕照低聲,微微擡頭,“陛下,微臣身為人子,願替母親承擔一切罪責。”

皇帝沉吟:“好了。”

“你父親沈泉,乃是在青州之亂時護駕不幸英年早逝的。朕念及其救命恩義,可對他的妻兒開釋死罪,饒恕性命。但你二人所犯之罪,也不可輕放。”

他一面琢磨,一面問道,“雪卿,令愛受了大罪,對于纣南侯府的罰處,你可有話要說?”

雪柏川道:“但憑陛下做主便是。”

這倒懂事。皇帝側目:“滄烈?”

寒滄烈也不願沈輕照死的太容易:“陛下重沈老大人之情,臣無異議。”

皇帝道:“那麽,宣寧伯府與纣南侯府的婚盟,可廢,自今日起,兩家再無幹系。沈老夫人欺君害命,念其夫君護駕之功,廢去诰命夫人之名,廷杖二十,責令終身禁于內院思過。沈輕照,德行有虧,輕視人命,算上代掌獄署司期間錯漏疏察之過,便一并罰處,褫奪爵位,革監察院主司一職,降為正五品司事丞,廷杖五十,即刻行刑。”

沈老夫人聽完自己的已是瑟瑟發抖臉色慘白,等聽完對沈輕照的處置,白眼一翻暈厥過去。

“謝……陛下寬恕。”沈輕照顧不上她,緊緊咬牙,重重一個頭磕在堅硬金磚上。

雪柏川夫婦及雪月一同行禮:“多謝陛下。”

皇上道:t“好了,如此這事也算了結……”

皇後适時插話道:“陛下,事情怎麽就了結了呢?還有寒大人,陛下未曾裁決。”

嗯?

皇帝私心覺得大可不必,但皇後已經開口,總不能不給面子,便随口道:“至于,寒滄烈嘛……身為獄署司司尊,及時發現纣南侯低劣行徑,秉公持正,出手果斷,未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咳咳。”

是皇後,皇後不動聲色以袖掩口輕輕咳了下。

皇帝頓住,一時不解其意,便繼續說他的:“朕以為,寒滄烈于此事上當有先察之功……”

皇後表面端莊穩重,底下踢了皇帝一下。

皇帝沉吟:“……”

“陛下說得不錯,”皇後微笑接過話頭,“臣妾也認為,寒大人機敏果決,雷厲風行,的的确确是有功。但無論如何,夜半強闖他人府宅,行事作風未免年輕激進,還是應當小懲大誡一番。”

皇帝默了默。

沒聽錯吧?小懲大誡?真是皇後嘴裏說出來的話?

這還是他那個當年和太後一起給他施壓、給他吃閉門羹、就因為不舍得将烈兒派去瀝州的皇後麽??能說出此話,嗯,必有深意啊。

這層深意嘛……一時間不曾領會,皇帝便道:“嗯,不錯,這……皇後體察朕心,寒滄烈,你自己去刑臺領罰,鞭笞三十。”

皇後不敢置信地側頭看皇帝。

皇帝被她看得一陣心虛。

……怎麽?罰重了?那要怎樣啊?

還不等再說什麽,寒滄烈已拱手領受:“是,微臣遵旨。”

雪柏川夫婦俱是愣了:“陛下……”

“陛下,皇後娘娘,”雪月同時開口,深深叩首,“寒大人此舉乃是受臣女托付,為救臣女性命情急之下為之,還請陛下與娘娘看在寒大人嫉惡如仇匡扶正義的份上,高擡貴手。”

皇後微微一笑,溫和道:“寒大人縱使救命之急,也不得如此冒進。略施小逞,是他應得的。”

雪月心一沉。

她将寒滄烈視作恩人,如今,自己重獲自由,卻連累他承受刑罰,心裏難受得緊:“陛下,娘娘,若無臣女之事,寒大人也不會遭此刑禍,臣女不願連累寒大人,既然一切緣由皆因臣女而起,若要懲處,請陛下與娘娘責罰臣女。”

“你承了委屈,無辜受害,哪裏有錯?怎可施刑罰?”皇後看一眼皇帝:“況且,陛下九五之尊,既已降罰,斷無收回之理。”

感受到皇後涼涼的目光,皇帝咳了兩聲:“不錯。嗯……寒滄烈,你去罷。”

*

等人都退下後,皇帝再忍不住:“你究竟何意?朕本就沒想罰處烈兒……這不罰也不是,罰了,你又嫌罰的重。到底怎麽回事?”

皇後頗有嫌棄:“陛下,今日之事,難道您只看得到兩府争執?”

皇帝:“……”

“依您對烈兒性格的了解,若是等閑之事,他可會管到如此程度?”

皇帝“害”了一聲,擺擺手:“那宣寧伯,他畢竟是……”

說着,他自己頓住了。

沒錯,宣寧伯身份不一般,他兄長的确曾和寒将軍義結金蘭,烈兒敬重了這麽多年,出了事,當然會管一管。但不至于——不至于這麽方寸大亂吧?

以他的本事,收拾一個纣南侯府,還用的着這麽大動靜?

皇帝琢磨:“你該不會是認為……”

皇後道:“僅僅聽了一個侍女的求告,就不管不顧,方寸盡失,強闖他人府門前去救人,陛下覺得這可是您所認識的烈兒能幹得出的事?若非這姑娘在他心中分量非比尋常,他又何至于這般神魂颠倒。方才,他是用什麽眼神看雪姑娘的,陛下是過來人,就沒有察覺嗎?”

“那——”皇帝猛地一拍巴掌,“那他為何不早早跟朕提?這麽多年,朕定為他二人賜下婚約啊!”

皇後幽幽道:“那自然是因為,您指派烈兒走上一條不容于世的孤獨之道。”

皇帝陡然沉默。

“成孤魂野鬼容易,重享人世煙火卻難。臣妾方才算了算時日——烈兒一直隐忍到踏玉臺事變之前,他都不敢和宣寧伯府有半分聯系。然而踏玉臺之後……就在之後那陣子,傳出了纣南侯府與宣寧伯府定親的消息。”

皇後緩緩嘆了口氣,站起身:“當時他的名聲,您不是不知道,仇滿天下也不為過。除了瑤色有能力保護自己,他不擔心,其餘之人,他怎麽敢以一己之身攀扯?再者,既然雪小姑娘已經定親,以烈兒的性格,若是喜歡極了,定然不忍心對方心願落空。”

皇帝眼底沉滿痛澀,一把拉住皇後的手:“那、那今日,你讓朕打他做甚?”

“陛下別急,烈兒是什麽分量,誰敢真的重打。”皇後頓了頓,抽出手來,輕輕按在皇帝肩上:“臣妾要問一問,那雪姑娘,陛下可願接納?”

皇帝道:“朕豈是那等庸俗之輩,孩子都已喜歡成這般了,朕怎會攔着?朕現在就可以下旨——”

“不可,陛下切勿沖動,”皇後重新坐下,沉聲勸道,“臣妾觀察,這雪姑娘對烈兒坦坦蕩蕩,沒有半分情思,完完全全是感激之情。她剛脫離一段不堪姻親,轉頭便蒙受賜婚,只怕很難接受,若再誤以為烈兒此番救她是別有居心,目的便是為此,豈不成了天大誤會?她對烈兒并未萌情,貿然賜婚,怕不是要成了怨偶。”

皇帝自寒滄烈幼年便親自撫養,一手帶大,只願他真心幸福,當然沉得住氣:“你說的有道理。但人姑娘家無意,又如何是好?”

“所以,該為他二人制造機遇。烈兒如此驚才絕豔,不比那沈輕照強了千萬倍,日子久了,怎可能不動心呢?”

皇帝略一思量,徹底大悟:“朕明白你的深意了。怪不得,讓朕把他打了一頓。”

這事若是只解決,對方僅有謝意,最多登門拜謝一番,後續大約便再無交集;若是烈兒因此傷損,那……

皇帝露出一點笑容。

目光交換,皇後也笑:“不錯,臣妾細細看了,這姑娘善良心軟,烈兒為她受罰,換了一身的傷,她絕做不到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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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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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