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其實寒滄烈是想起了一件事。

想起那年他剛開始磕磕絆絆走上那條路, 很疲累,也很酸楚。一天傍晚他拖着疲憊身體回府時,正巧在街角處看見雪柏川和友人笑着聊天。

友人身邊站着一位少年, 看樣子是他家公子。寒滄烈走過來時,正是看見雪柏川伸出手, 慈愛溫和摸了摸少年的頭,含笑誇贊了好幾句。

這畫面頓時就叫他含了委屈, 上旁幾步,躲在附近角落默默地聽。

“看這孩子長得真好,這才幾日不見, 又穩重許多啊……蔣兄,不是我誇,令郎這個年紀的孩子有這般出色的, 真是很少見,反正我是沒有見過的。”

寒滄烈靜靜看, 那個少年與他年歲相當,在他眼力中, 滿身的稚氣。

“念書苦不苦?”對方回了一句什麽, 惹得雪柏川哈哈大笑, “苦就是了,但凡想出息哪有不苦的?可不要學了伯伯。但若是真累了,就來找伯伯,伯伯別的本事沒有,最會帶孩子們玩了。”

寒滄烈低頭,無意識盯着地上磚縫裏拱出的野草。

“雪兄可莫要逗他了, 您是在此處等人嗎?”

“哪有啊,你瞧, 前面那家清寶齋,我女兒啊,就愛吃他們家的糕點。只是這家生意太好,t來買糕點的人極多,我這是領了個號,等着排到我呢。”

寒滄烈向那邊望去一眼。

“哦,原來是這樣啊,這家糕點這般好吃,我原來都不曾注意過。”

“蔣兄是知道我家小女的,嘴巴可是挑得很,吃的不多,要求可高着呢。她娘逗她,說若她一直如此,日後到了夫家要請多少個廚子?根本養不起。這鬼靈精,立刻說等日後要嫁一個會燒菜的夫君,就能省下好大一筆開銷。”

他們兩人一起忍俊不禁的笑,就連寒滄烈,也輕輕彎了下唇角。

後來有段時間,為了方便查找一些證據,他化作流販,出沒于市井之間,關于要做什麽生意這方面,沒多考慮,支了個糕點鋪子随便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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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手藝好,過了最初無人問津的一段日子,證據沒深入徹底,生意倒是漸漸紅火起來。眼見着要引人注意,寒滄烈打算閉攤換條路。

正在那日,遇見牽着女兒上街的雪柏川。

他看見,他的小姑娘在他的糕點鋪子前走不動道:“好香。”

雪柏川順着笑:“嗯,是啊,好香。”

寒滄烈易容的巧妙,不擔心被認出來,只握着難得的機會,望着他們父女二人淺淺微笑。

雪柏川道:“這位小哥,給我包一份糕點吧。”

所剩的糕點也不多了,寒滄烈将所有的全部包好,裝了很大一個油紙包。

雪月清潤的大眼睛眨了眨,看得出她很歡喜,低頭去翻自己的小荷包:“哥哥,多少錢?”

寒滄烈道:“十文錢。”

雪柏川奇道:“怎麽賣的這麽便宜?”

寒滄烈點頭:“利薄。”

雪月還小,聽得似懂非懂。原本手上認認真真一枚一枚數着銅錢,頓了頓,忽然不想數了,兩只小手高高舉起,示意寒滄烈:“哥哥,給你錢。”

他伸出雙手,她将所有錢幣倒入他合攏的手掌中,還帶着點點體溫。

時至今日,他只是還不死心罷了。

既然月兒并不抗拒與他見面,證明雪叔在轉達時,并未說明是他想求娶,只是先詢問了月兒是否願有再嫁之意,而得到了明确的拒絕。

若是這樣,他依然要為自己争取。

月兒現在不想嫁人,他尊重她,他可以等。但至少,他要盡早為自己累加籌碼,盡可能的,多吸引他一點。

寒滄烈等着雪月反應,他哪裏知道,雪月現在對他已是有求必應,問都不問,便點頭:“寒四哥你有吩咐盡管與我說,我必定全力以赴。”

寒滄烈就說了:“我最近在學習燒菜,但無人願意品嘗。你可否幫我嘗嘗,點評一番?”

這事兒倒是不難,雪月只是有點好奇:“寒四哥,你為什麽要學燒菜?”

“就是喜歡。”

好吧,每個人喜好,的确是不盡相同。沒想到寒四哥看上去這樣谪仙般的人物,竟然有如此煙火氣的喜好。雪月笑道:“這算什麽要求啊,我最喜歡吃好吃的了。寒四哥,你盡管去做,我幫你打下手。”

寒滄烈眸中流露出幾分寵溺:“我燒的菜可不一定好吃。”

這還用說嗎?那是當然了,都沒有人願意品嘗。但為了保護對方的心情,雪月還是盡力去誇:“不能這麽早下結論。寒四哥,你什麽都做的很好,燒的菜也一定不會差。我在二姐姐房中見過你的丹青,這樣的巧手,自然做什麽都很厲害。”

這話聽了誰不迷糊,寒滄烈眼角眉梢的歡喜壓也壓不住,将他周身冷硬氣質都柔和幾分。

怕後廚的煙火氣熏到雪月,他就讓她在前廳等,但雪月坐不住,一面好奇,一面擔心寒滄烈不太碰過這些事,有什麽不懂的再弄傷了自己,小尾巴一樣跟去了。

原本想幫忙打下手,奈何廚房的人多,争着搶着幫忙——主廚都由主子來幹了,他們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吧。

雪月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看着看着,倒是看出些名堂:寒四哥這架勢,可不像是一個剛剛入門的人,只憑他手握菜刀切菜的姿勢,就能看出功夫不淺。他說喜歡燒菜,還真不是胡說,一定好好練過一番。

再者,後廚這些人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可見寒四哥來後廚次數不少,絕非一朝一夕。

要是這樣,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番?也許沒想象中那麽萬人嫌呢。

雪月想着這些事,一時入神,沒發覺自己一直盯着寒滄烈看,目光也沒動一動。還是聽寒滄烈喚她才反應過來:“月兒。”

自從他最初喚她名字她沒糾正,如今他可是越來越順口了。雪月心中模模糊糊落下這個念頭,怕湧起心事,不敢多想,忙站的更直,一副乖乖聽他說話的模樣。

她這才發現,廚房有蒸汽,氣溫高,他臉頰都熱紅了。

寒滄烈喚過她,又接着低頭切菜:“此處髒亂,怕污你的衣裙。且我此刻模樣,可實在算不上君子。”

雪月說:“才不是呢。”

寒滄烈眸光輕擡。

她對他笑誇:“四哥就算做庖丁之工,也是清貴無雙的如玉君子。真的。”

這可不是顧忌他心情才說的,确實是實話。他氣質清冷矜貴,手法行雲流水游刃有餘,畫面賞心悅目,絲毫不折損半分谪仙之姿。

寒滄烈垂眸微笑:“你便哄我吧,哄的我……”

哄的他日漸情深,又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雪月原本在聽的,卻見他着手準備了青蝦蟹肉,香菇幹貝,後邊的人正取來一條黃魚放在他手邊,頓時眼睛就亮了:“寒四哥,你該不是要做灌湯黃魚吧?”

寒滄烈笑:“是啊。”

“這個菜……可是很難做的。”

“嗯,我想試試。”

不知道為什麽,聽他說試試,她就是很信任。本來是來哄他開心的,現在自己倒更開心,巴巴望着在他手中被處理幹淨的魚:“寒四哥,我看你的手法,就知道定不會差。你說巧了是不是,我最喜歡吃灌湯黃魚了。”

寒滄烈笑意轉深:“是……”

他手快,沒一會就做出六個菜,要不是雪月攔着,只怕要奔着十個八個來。

雪月本來以為自己只是來試菜的,最多嘗個一兩道,沒成想直接變成在這用膳。

但說實話,寒四哥這手藝可謂是色澤誘人,菜肴鮮美,雖然還沒入口,可雪月心中已經明白絕對不差:“寒四哥,你說你做的菜沒有人嘗,真的嗎?”

寒滄烈說:“真的。”二姐吃膩了,金叔不敢吃,其他人更是沒膽子嘗。

雪月十分不解:“這麽好的菜,二姐姐也不想嘗一口嗎?”

寒滄烈向前推一推她手邊的筷子:“不管她了,你來嘗嘗。”

雪月确實忍不住了,矜持了半天,早已又饞又餓,拾起筷子瞅他一眼:“寒四哥,你先來。”

寒滄烈說:“我嘗自己做的東西嘗不出什麽,你幫我點評吧。”

那……就不客氣了,雪月一笑打算開動:滿桌子都是她愛吃的菜,第一筷子都不知下哪道,手在空中猶豫挑選一瞬,還是直奔黃魚。

寒滄烈一直關注雪月:“怎麽樣?”

雪月瞅瞅他。

寒滄烈發誓,他拜任司尊時心情的跌宕,不足此刻千分之一。

她表情呆滞,可愛的過分:“寒四哥,你燒菜也太厲害了吧……”

原本她打好了腹稿,準備許多溢美之詞要誇贊,保準既維護對方自尊,又不虛僞浮誇。可眼下這個情況,那些想好的詞都派不上用場了,好像沒有什麽形容詞,能形容這一刻的驚豔。

雪月問:“我可以繼續吃嗎?”

寒滄烈撐不住笑了:“自然可以,本就是給你吃的。”

雪月得到準許,埋首吃的開心。

吃着吃着,忽然心裏一激靈:不是,她是為什麽來的,怎麽一看見好吃的就忘了呢?

念頭一過,一擡頭,卻見寒滄烈唇角含笑,笑容和上元節那日竟有些像:清淺,生動,因為開心,顯出幾分孩子氣。

雪月心一安,還有些奇怪:“寒四哥你怎麽這麽高興?”

寒滄烈垂眸,低笑道:“我燒的菜,被……被吃掉,我很歡喜。”

多麽樸實無華的願望,若不是理智猶存,知道不合規矩,雪月真想告訴他,我願意天天吃光你燒的菜。

可惜自己沒遇到一個廚藝能與寒四哥比肩的人,也不知今後有沒有運氣遇到,雪月感慨:“寒四哥,我絕不哄你,你的手藝二姐姐沒有嘗嘗,真的很可惜。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我就說,你天分高,做什麽都做的好。”

寒滄烈溫柔道:“你若是喜歡吃,就……”t就日日來,會不會太心急表露,吓到月兒?

他可以登門去做,但也夠令人懷疑。

想着,他改了口,“什麽時候想吃,随時過來,好不好?”

好,當然好,可是要把這個好字說出口,卻是有些難。

一次兩次,她還能謹慎自己的言行,做到每個細節都滴水不漏,不讓自己的悄悄怦然的心意別瞧出來。可若是來的次數太多,萬一有什麽沒有顧忌到……她丢臉也就罷了,讓寒四哥難堪,本就身體不好再動肝火,可就罪過大了。

這麽想着,雪月回答的模棱兩可:“好啊,若是我饞得很了,就來這裏吃飯,四哥可不要嫌我煩。”

“怎會呢,”寒滄烈心如明鏡,取一雙幹淨筷子給雪月布菜,“不說了,再多吃些。”

沒關系,他有時間,決心,耐心。

不會再有任何路,比通往踏玉臺的路更黑更長,何況是……寒滄烈望着雪月認認真真吃飯的模樣,心底疼惜化作陣陣暖流:他是在照顧月兒,沒有什麽事比照顧月兒,更令他安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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