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臺風來的那一天
臺風來的那一天
祝赫一路跑到了巷口,掏出手機想打個車,看見前面剛好有一輛出租空車開來,立刻伸手招停。出租車在他面前停下,他鑽進車裏就說:“去雅海花園。”
汽車起步,他靠在椅背上還在喘氣,同時握住手機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戰栗着,因為剛才那個突如其來的巨大沖擊。
當年秦盼喜歡他,他竟然真的喜歡他。
可是秦盼怎麽會産生那樣的誤解呢?竟認為自己和魯冰喬是一對。是當初自己否認得不夠明白嗎?但秦盼和秦炎明明是親兄弟,就算不清楚哥哥和魯冰喬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也不至于把魯冰喬認定成他的女朋友吧?
對了,是秦炎。
那時候秦炎顯然并沒有向弟弟透露過自己和魯冰喬的事,甚至還故意誤導了他也說不定。
連祝赫都能看出秦盼對自己的心意,秦炎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又怎麽可能沒有察覺呢?
“都說酒後吐真言,我弟那麽巴望着坐你的單車後座,該不會是暗戀你吧?”
秦炎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或許也像祝赫一樣開始關注和試探秦盼,從而發現了他對祝赫的愛慕之情。
但他當然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弟弟跟祝赫在一起的。
祝赫第一次察覺到秦炎對他的防備,是在蘇武夷的靈堂上。
那年高考過後不久,祝赫收到一個難以置信的噩耗,蘇武夷竟在體育課上猝死了。
誰也沒有料到,他會在僅僅十七歲的年紀,以這麽突然的方式與世長辭。
其實祝赫跟蘇武夷的關系并沒有特別要好,可畢竟是從小就認識的夥伴,總有難忘的童年情誼在。雖然蘇武夷很早就從春井巷搬走,但在高中重逢的這一年來也和大家有過許多快樂的經歷。一個身邊熟識的同齡人,轉眼之間就陰陽兩隔,任誰都很難接受。
而在他們之中,最傷心的那個人是秦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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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盼和蘇武夷讀同個年級,經常在一起吃飯、一起玩,關系十分親近。蘇武夷的去世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那天在靈堂上,大家都給蘇武夷點了香。秦盼剛把香插上香爐,微微張了張口,還未說出什麽,淚水就沿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祝赫看得很心疼,在他身邊輕聲說道:“盼盼,別哭。”
他想秦盼現在或許需要一個擁抱,剛剛擡起雙臂想要摟住他,秦炎卻忽然用身體把他擋開,搶先一步将秦盼攬進了懷裏,拍着弟弟的後背安慰他,說他們下輩子跟阿夷還會再見的。
從靈堂出來後,秦炎一直緊緊守在秦盼身邊,回家後還發來信息叮囑祝赫:這幾天我弟心裏難受,你沒事別找他了,有事也別找。
那時候祝赫感覺他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防着自己。又過幾天,他發現事實确實如此,并不是他在多心。
蘇武夷的死給每個人心裏都蒙上了陰影。吊唁回來以後,魯冰喬突然想開了許多。在死亡面前,之前她與秦炎的那點龃龉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即使他們已經再不可能回到當初的關系了,但那十幾年的友誼總歸是珍貴的,何至于落得一個形同陌路的結局。
反正很快就要各奔東西了,不如彼此和好吧,趁大家都還活着。
那天下午,魯冰喬親自上門去找秦炎,打算和他聊聊。但當時秦炎不在家,在微信上也沒回複她的消息,像是給她的誠意潑了一盆冷水。
她簡直都氣笑了:“他至于嗎?不會以為我還在對他死纏爛打吧。”
祝赫也覺得秦炎有些過分了。他此前一直沒有插手過他們之間的事,但這回決定去勸一勸秦炎,畢竟兩個人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不願看見他們老死不相往來。
那天有臺風要來,傍晚祝赫去找秦炎時,風已經刮得很大了,夕陽被厚重的烏雲遮住,還能聽見陣陣雷聲。
當時秦炎打開家門,一看見他便說:“不是讓你最近別來找秦盼了嗎?”
祝赫說:“我找你。”
外面又打了個雷,像是随時就會下起雨。秦炎側身給他讓出道來:“進來說吧。”
進到屋裏,祝赫開門見山地問:“你為什麽不回喬喬的信息?”
“就為這事啊。”秦炎滿不在乎道,“你專門來給她當說客的嗎?”
“不是。”祝赫否認了,“阿夷死了,大家心裏都難受。她不想再失去一個朋友了,你呢?”
秦炎沒有回答,只是說:“我跟她之間怎麽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都過去那麽久了。”祝赫問他,“你因為這個就不跟她來往了嗎?”
秦炎沒吭聲,祝赫對這樣的他很失望:“喬喬拿出了誠意,但是你很無情。”
秦炎被他這麽指責,不爽道:“這關你什麽事?我不該無情嗎?她喜歡我,難道我要拖泥帶水地吊着她?還不如別來往了,讓她徹底斷了念想。”
祝赫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十幾年的朋友,可以說不要就不要嗎?”
“你能不能別管了。”秦炎煩躁道,“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倒來對我指手畫腳了是吧?”
祝赫微微皺起了眉,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秦炎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我拿你當朋友,你居然想搞我弟弟。他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你怎麽下得去手?”
祝赫這才明白,原來秦炎已經看出來了。他不想否認自己的心意,也不願秦炎往壞處去揣測他:“我沒有要玩弄盼盼,我是真心喜歡他。”
秦炎根本不理會他的辯白:“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我不關心,也管不着,但你別打他的主意。”
祝赫說:“盼盼也是喜歡我的。”
秦炎反駁道:“他才十六歲,他懂什麽?今天對一個人有好感,可能第二天就沒有了。你非要把他往歪路上帶,以後不光我們全家怨你,他長大了也會怨你。”
外面的風越刮越大,窗戶不斷作響,雷聲幾乎要刺穿鼓膜。祝赫罕有地生出了些惱怒,克制着說道:“這些你說了不算,要讓盼盼自己決定。”
秦炎發火了:“我說了讓你別打他的主意!”
這時樓梯拐角處傳來物品墜落聲,祝赫聞聲朝那邊看去,竟看到秦盼站在那裏,意外道:“盼盼?”
秦炎也回過頭去:“喲,你終于舍得醒了?”
秦盼手忙腳亂地把剛才撞掉的紙箱放回原處,說:“我、我沒在睡覺……”
這時秦炎低聲對祝赫說道:“你不是說要讓他自己決定嗎?正好他在,要不你聽聽他的想法吧。”
秦盼放好了紙箱,轉身就要上樓去。秦炎叫住了他:“你去哪?”
“回房間……”
“別啊。”秦炎笑嘻嘻地說,“你不是最喜歡祝赫嘛,整天都想着人家,現在人就在這呢,你跑什麽跑?”
秦盼的表情很不悅,否認道:“我沒有,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祝赫雖然期待他能承認,但也理解他此時的口是心非。畢竟他一向害羞,而秦炎的語氣裏又帶着那麽明顯的戲谑。
秦炎繼續嬉皮笑臉地說:“別不承認嘛,喜歡人家就大膽告白呗,我又不攔着你。”
祝赫擡頭望着秦盼,臉上略帶笑意,仿佛對他的答案已經胸有成竹。按照秦盼的性格,大概會帶着一點忸怩去斥責秦炎吧,但也不會否認他的話——那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大膽的坦白了。
這時窗外雷電霹靂,大雨終于落下了。
秦盼卻像是憤怒已極,大聲吼道:“我沒有喜歡他!”
祝赫臉上的笑意霎時凝固,仿佛等來的是一道穿過胸口的驚雷。
而秦盼猶嫌不夠,好似已經被這種無聊的玩笑、這種煩人的誤會困擾了太久,再一次強調:“沒有!”
他轉身往樓上去了。秦炎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平靜地對祝赫說:“你聽到了?”
在那天之前,祝赫以為他和秦盼是兩情相悅,只差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罷了。然而秦盼從始至終都沒有親口說過喜歡他,那天卻如此嚴肅地親口說了不喜歡他。
那是一個判決,為他這麽久以來的自作多情宣判了死刑。
可他并不甘心接受這個結果。這些日子裏感受到的戀慕與悸動,那些秦盼給予他的甜蜜的回應,怎麽可能全是單方面的錯覺呢?
在秦盼考完試那天,祝赫特意在家門口等待他,想要親自問問他最真實的想法,确認心中的那份感情究竟是單戀還是相戀。
秦盼放學回來了,還是騎着他那輛舊單車。祝赫起身叫住他:“盼盼。”
但秦盼并沒有停下來,只是禮貌地朝他笑了笑,然後從祝赫的眼前飛馳而過,還是像那陣迅疾的風,不會為他而停留。
他沒有跟祝赫說一句話,好像生怕兩人再有多一點交流,就又會陷入那個無聊的玩笑、那個煩人的誤會似的。
祝赫至此終于接受了判決。
這五年裏,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初戀只是一場小醜般的自以為是。和秦盼重逢後,也克制地與他交往,生怕哪裏又有冒犯,讓他回想起當初的困擾。
直到今晚,直到知道了秦盼曾向外婆說過喜歡他,還傷心得快要落淚。
當年秦炎到底對秦盼說過什麽已經不得而知,但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一定是預判到了秦盼當時會有怎樣的反應,所以才故意當着祝赫的面問出那種問題,好叫他徹底死心。
他們原本兩情相悅,卻都以為自己是孤獨的單戀者,直到今晚。
原來當年感受到的戀慕與悸動,那些秦盼給予的甜蜜的回應,從來不是錯覺。
正如他想的那樣,人類真實的情緒與情感是不需要通過語言來表達的。但是這一回,他一定要把心底的愛意說出來,要大聲、要堅決。
只因曾經因為閉口不言而錯過了太多太多。
他給秦盼打去電話:“盼盼,你現在在家吧?”
秦盼道:“在,怎麽了嗎?”
“我去找你。”祝赫說,“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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