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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在君懷傷身旁,一名小厮手捧托盤,盤中置有一柄玉如意,想必便是用來挑蓋頭的物件,寓意稱心如意。

季瀾海見江徽司再度停滞不動,連忙使眼色示意小厮上前遞上玉如意。

江徽司并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但季瀾海卻瞧得一清二楚。

屋內彌漫着帶有鐵鏽的血腥味,寒氣逼得人直想打顫,伴着窗外細碎的雨聲,江徽司的臉色不是一星半點的不好,簡直是要殺人一樣。

季瀾海只得在心裏祈禱,希望王爺千萬別殺君懷傷。皇帝賜的婚事,明擺着是要看他們倆過得不好,王爺要是一怒之下把人殺了,皇帝就有由頭賜死他們家王爺了。

江徽司擡起手,握住玉如意,順便訓了小厮一句:“拿個東西還磨磨蹭蹭。”

她的手白皙修長,指尖如玉,玉如意通體碧綠,玉石溫潤,她這麽一握,宛若錦上添花,更襯得美玉無瑕。

單看她的手,還以為是個多麽溫和的人。

小厮不敢多看,吓得跪在地上求饒,“奴錯了,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這個時候觸了江徽司的黴頭,恐怕他要被亂棍打死,前幾日,有個端藥的小厮送藥送遲了,被拖出去打了四十大板,打完人早沒氣兒了。

“滾到一邊去,沒看到本王要挑蓋頭嗎?”江徽司沒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呵斥就會這樣,動辄下跪,讓她倍感不适。

況且這小厮冷不丁跪下,還把她吓了一跳。

“沒眼力見兒的東西,別擋着王爺。”季瀾海看不下去了,既然王爺沒有責罰那小厮的意思,他就趕緊躲開,跪在地上擋什麽路?

小厮連滾帶爬地跑出房門,季瀾海轉身對江徽司道:“王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是……”

“別跟他一般見識?”江徽司冷冷地說道,她手中玉如意被她捏得越發緊,好似要被她生生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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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個奴才,以為本王娶了,”江徽司頓了頓,她本想說些難聽的話羞辱君懷傷,以穩固自己的人設,但她的教養不允許她說出更污穢诋毀之詞,“娶了殘廢,便與殘廢無異。你要是再多嘴一句,就罰一個月俸祿。”

前世她從沒說過不尊重人的話,來到這裏不到一日,卻仿佛要将前幾十年的髒話都一并補上。

先是斥罵小厮,再是訓斥太監,接着又罵小厮,罵君懷傷。

季瀾海聞言,頓時噤聲,果真沒再多說一字,他只擠了擠眼睛,示意江徽司挑開蓋頭。

王爺只需挑開蓋頭,度過洞房花燭夜,此後便萬事大吉。往後是想把君懷傷晾到哪兒都成,繼續做個閑散王爺,納取心儀的侍君,平平安安度過一生,他也算不負先後所托。

屋外,細雨綿綿,帶着初春的涼意,廊下的紅燈籠在風雨中搖曳,發出微弱的光暈。

屋內,紅燭閃爍,光影斑駁,江徽司挑起了君懷傷的蓋頭。

橫豎都是死,不如快點走完流程。她此刻困倦難耐,或許是來到這個世界後始終精神緊繃,現在不禁開始犯困了。

随着蓋頭緩緩揭起,一張五官深邃的臉龐顯露出來。人雖在坐着,眼神卻傲然睥睨,眉宇間散發出一股嗜血的殺氣。

他長得并不娘氣,恰恰相反,他英氣十足,身軀高大颀長,肩寬腰窄,坐在輪椅上也壓不住他身為将軍的氣場。這樣的人,理應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而非穿着不合身的嫁衣,等待被人采撷。

季瀾海也眼尖的注意到他的嫁衣不合身,不知皇帝是從何處弄來的成衣,除了顏色是紅的,其餘皆簡陋不堪,未繡鴛鴦或牡丹。

男子的嫁衣本該自己親手縫制,君懷傷倉促嫁過來,斷無機會在牢裏繡嫁衣,而且他只精通舞刀弄槍,夠嗆會刺繡,穿這樣的嫁衣也不奇怪,可這是折了王爺的臉面。

季瀾海小心翼翼地用餘光觀察江徽司的神色,王夫生得五大三粗,王爺定會不高興,盛國男子以纖瘦為美,男人長得強壯并非好事。

眼見王爺面色更加陰沉,無疑是她發怒的前奏。

江徽司兀自端詳着君懷傷,殊不知在外人眼中她都要發瘋了。

不得不說,君懷傷确實生得一副好皮囊,正合她心意,一直以來,她沒見過相貌如此對她口味的人,她隐隐憶起原著中對君懷傷的描述。

顏如朝霞,劍眉星目,傲骨嶙峋,其身姿挺拔,宛如青松,足下生風,令人望而生畏。

江徽司覺得書中寫的不夠,真正吸引她的,是他那雙墨黑深邃的眼眸,眼瞳中藏有千般情緒,是戰場上揮斥方遒,卻因奸佞之輩,折了腿,鎖在牢籠之中。

三個月的酷刑,他還是褪不去一身傲骨。

他像狼群裏的頭狼,縱使身上傷痕累累,卻不肯屈服于任何人,即便折斷了骨頭被鐵鏈捆住手腳,還會拼盡全力爬上狼群的頂端,成為頭領。

如今,他穿上粗糙的嫁衣,強忍着屈辱,坐在輪椅上,等待着她的折磨。

君懷傷也在審視江徽司,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聽她頤指氣使地厲聲訓斥下人,他只覺得反胃。此等心浮氣躁、喜怒無常之人,不配成為他的妻主。

坊間傳聞,潇王相貌醜陋,賊眉鼠眼,尖嘴猴腮,且一肚子壞水,疾病纏身,命不久矣,仍舊殘暴不仁。

他在牢中便已知曉,皇帝絕不會好心放過他,皇帝要的,正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潇王的院子裏,每月皆有男子死狀凄慘地被擡出去,她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上吊、斷臂、剜心,哪個不夠慘烈。

他清楚看到了她的輪廓,他想象中的江徽司,應是坊間傳聞的模樣,可如今,他只看到了她周身流露出的威儀與冷冽。

與傳言大相徑庭,她有一雙狐貍的眼睛,狹長攝人心魄,猶如上古神話中的魅狐,一旦被它瞧上一眼,便會失了心智,無法自拔。

似是久病所致,她唇紅齒白,肌膚勝雪,白得不像女子。

君懷傷在軍營中見過的女人,個個面容黝黑,哪有如此白皙之人?

已經開春了,她還披着披風,披風下的身軀瘦弱得一陣風就能将她吹倒,精致的五官鑲嵌在那張清隽的臉上,如同谪仙降世。

屋外的春雨還在不停地飄灑,打在瓦片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幽怨的哭泣。

這一夜,注定不會平靜。

“當啷”一聲,玉如意連帶着蓋頭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望着破碎的玉如意,江徽司愣了一下。

她不是故意扔的,只是手突然脫力,但屋裏的人不會信,她也沒必要解釋什麽,權當她是故意扔的,故意讓君懷傷難堪吧。

江徽司索性破罐子破摔,鞋子踩過紅蓋頭,徑直走到桌邊坐下,陰冷的嗓音從薄唇中響起:“不是還要喝合卺酒嗎?都愣着做什麽?”

季瀾海從驚吓中回過神來,他臉色慘白如紙,吓得兩腿直打顫,一時之間竟忘了如何開口說話,雙手哆嗦着将君懷傷的輪椅推到桌邊。

這玉如意怎就碎了呢?玉如意乃珍貴信物,寓意吉祥如意,與王爺的幸福息息相關,如今摔得粉碎,可如何是好啊。

從玉如意碎了的那一刻起,君懷傷便不再擡頭。他低垂着眉眼,将所有情緒深藏其中,唯有周身凜然的殺氣還在。

江徽司面無表情的看着桌上的合卺酒,心中有些苦悶。

她執起其中一杯酒,搖晃了一下,酒香四溢,在燭光的照耀下泛着清淺的光澤,晃動間蕩漾出一圈圈漣漪。

君懷傷不是會飲下合卺酒的人。他那般痛恨潇王,待會兒是會将酒潑在她臉上,還是淋到她頭上?江徽司不得而知。

怎麽她偏偏穿成了反派,若能穿成正派,她可以救君懷傷,可以助君懷傷,可以在這個時代安穩度過餘生。

“王爺,王夫,請共飲合卺酒。飲酒之時,首先各自飲下半杯,而後交杯換盞,雙臂相交,将剩餘的酒一飲而盡。寓意妻夫二人永遠相愛,永不分離。”瀾海公公說着套話,将酒杯遞到君懷傷面前。

這話聽在江徽司耳中,何其諷刺。

什麽永遠相愛,什麽永不分離,她都不敢奢望,但願老天保佑,君懷傷看在她不碰他的份上,兩年後能放過她一馬。

君懷傷的手搭在輪椅上,對季瀾海的話語置若罔聞,氣氛頓時陷入了僵局。

見場面尴尬,季瀾海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王夫,請飲合卺酒。”

君懷傷緊攥輪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但眼神狠戾的可怕,緊咬着着唇,沉默許久。

“這酒難道要本王請着你喝不成?”江徽司冷着臉,厲聲诘問道。

耽擱了如此之久,她早已困倦不堪,加上腹中饑餓,都不知是不是一天沒吃東西。

君懷傷是生得俊美無雙,但這人終究會取她性命,她沒愚蠢到因為對方好看,便心甘情願地死在對方手中。

季瀾海心裏暗暗叫苦,眼前二人一個悶聲不吭,一個怒目而視,合卺酒到底是喝不進肚子裏了,屋裏還有皇帝派來的眼線,王爺一定得禮成才好和皇帝交差啊。

君懷傷依舊緘口不言,只是眼神愈發狠厲,雙唇緊抿,幾近咬破皮滲出血絲。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扣的發白,指節微微顫抖,似乎一旦屈服,他就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縱橫沙場的将軍了。

他想起曾經的歲月,彼時他還年少,有着滿腔熱血,騎着戰馬踏遍了盛國的山河,又坐在銅雀臺上俯瞰萬裏江山。

他想起曾經的那些西北戰友,她們意氣風發,把酒言歡,在沙場上抛頭顱灑熱血,為家國而戰。

可是現在,她們都不在了,君懷傷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自由自在,先帝駕崩,母親辭世,戰友長眠,他還撐着一口氣茍活于世。

父親在生他時難産而亡,所以他名為懷傷,母親從小就教導他,他不是為自己而活,他是為父親而活。

他,不能死。

“給你臉了是不是?”江徽司終于忍不住,一把抓過季瀾海端着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這一摔,把季瀾海吓得渾身一顫,正欲勸說,她又把自己的酒杯也給摔了,一地狼藉,将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演得淋漓盡致。

江徽司放下心來,這下不用喝酒了,也不必擔心被潑,趕緊收拾收拾,準備歇息,熬過今晚,睡一覺再睜開眼,她說不定就回到現代了。

“這,這……王爺,不成體統啊。”季瀾海手忙腳亂,本想勸阻,卻怕江徽司急眼,聲音越說越小。

“季瀾海,你也配教本王體統?本王便是潇王府的體統!”江徽司冷笑着說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挺機關槍,突突突地掃射,倒是學會苦中作樂了。

“奴才不敢,王爺您請随意。接下來,王夫該改口叫人了。”

季瀾海的臉上堆滿苦笑,他身為低微的下人,猶如一塊夾心糕點,夾在江徽司與君懷傷之間,誰也不能得罪,只能自己受氣,惹得兩位祖宗不高興。

怎麽還有下一步,江徽司原以為飲下合卺酒就結束了,結果還不行,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

君懷傷擱那裝聾作啞,季瀾海也備受煎熬地等着,他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屋子。

喊一聲“妻主”就妥事兒了,王夫的嘴怎麽就那麽硬呢,死活不肯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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