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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君懷傷慌忙拽緊身上的衣襟,緊抿朱唇,漆黑雙眸熠熠生輝,桀骜不馴地瞪着江徽司,無聲控訴自己的不滿。

江徽司睇着他,輕笑道:“怎麽?讓大夫看看你身上的傷勢,還害臊不成?”

沒想到君懷傷也會害羞,她一雙狐貍眼中噙着揶揄的笑意,眼尾得意地上揚,薄唇漾起淺淺的弧度,姿态閑散,煞是惑人。

在現代,男人的上半身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天氣熱時還有人光膀子,她自是神經大條地忽略了這裏的習俗。

男子的上身不能随意示人,更莫說給女子觀瞧。

這副調笑的模樣落在君懷傷眼裏別有一番含義,他咬咬牙,倔強地低聲道:“我身上的傷,自然由我自己來瞧,不必勞煩旁人。”

若是給她看,就是變相的承認她是他的妻主了。

“你自己瞧有什麽用,有什麽好遮掩的,快點把衣服脫了,讓大夫給你瞧瞧。”

江徽司未把君懷傷的抗議放在眼裏,徑直走到輪椅旁,傾身俯瞰他,眸中的憂色毫無虛假,如清煙般迷蒙。

兩汪清水似的狐眸在擔心時更顯勾人,偶一流盼,深情款款,叫人恍若覺得她鐘情于你。

君懷傷心中一窒,這次卻不再抗拒,只是沉默地解開衣帶。

展現在江徽司面前的,絕非什麽香豔旖旎的畫面。

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猙獰恐怖,或鮮血淋漓,或結疤翻卷,其中多是殷紅的鞭痕和觸目驚心的刀傷,還有幾道長長的舊疤,令人不忍卒睹。

不僅如此,那些傷口上還沾滿了泥污,甚至有些已經嚴重潰爛,黃色的膿液不斷從中緩緩滲出。

倘若心理承受能力稍弱者得見此景,怕是會直接嘔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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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徽司怔怔地望着他身上的傷痕,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他的痛楚。

她對書中的人物并沒有太多情感,先前只是在書裏得知他的苦難,他是男主,縱然歷經磨難,終究會逢兇化吉。

而自己穿越至此,兩年後命喪他手,相較之下,自己的遭遇才更為凄慘。

但現在她才明白幾分,君懷傷兩年間到底是怎麽樣的生不如死,皇帝與潇王只落得身首異處,砍頭還算便宜她倆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對命運的埋怨,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這不僅僅是一部小說,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平行時空,在這個充滿苦難與不公的世間,每個人都有着自己難以言喻的傷痛。

而君懷傷,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将軍,如今卻傷痕累累,他的內心又承受着何等的煎熬與痛苦

大夫也是一愣,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這般嚴重的傷痕。

君懷傷一直低着頭,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沉默地任由大夫為自己檢查傷口,心底卻在默默等待着江徽司的反應。

江徽司退後了幾步,什麽也沒說,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眼神中帶着不易察覺的哀傷。

季瀾海眼睛左飄右飄,不敢直視君懷傷,心裏如同敲鑼打鼓般惴惴不安。王夫的身體殘破不堪,恐怕任何女子見了都會倒胃口,萬一王爺拂袖離去,離開霁雲殿,那可如何是好。

他不敢言語,剛因為回來遲了惹得王爺不悅,若一不小心再說錯話,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夫看完傷口後,眉頭緊皺,斟酌道:“啓禀王爺,王夫身上的傷勢十分嚴重,需得上藥包紮好好調理。”

“那就趕緊上藥啊,告訴本王幹什麽?”江徽司不耐煩地催促道,語氣裏有些急切。

人都傷成這樣了,大夫還磨磨蹭蹭,難道她還能阻止他上藥不成。

“是,是。”大夫聞言,連忙拿起藥箱裏的瓶瓶罐罐,仔細地為君懷傷處理傷口,不敢有絲毫的輕慢。

“還有他的腿,也給上藥包紮了,血流不止的,本王看着厭煩。”江徽司說完離開了內室,她真看不下去了,那些傷雖不在她身上,但她瞧見就覺得感同身受,心中不忍。

季瀾海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出去,江徽司站在殿門前遙望遠方的雨幕,他便侍立在側,苦口婆心地勸着:“王爺,別站在這吹風啊,夜裏涼,奴才給您把殿門關上吧。”

“不必,就讓它敞着吧。”江徽司淡淡道。

雷聲轟鳴,天地間一片昏暗,她身姿筆直,墨色的長發随風飄揚,披風扔在了內室,一身大紅色喜袍襯得她愈發清瘦。

凝望着漫天雨簾,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君懷傷。

看來,之前自己對他的看法需要改變了,起碼要讓他這兩年過得好些。

“王爺,您也在擔心王夫吧。”季瀾海一時口快,問了這麽一句,話一出口他便悔不當初,恨不能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光。

方才那血淋淋的場景他們都親眼目睹,王爺必然是深感厭惡不适才出來透透氣。

他問出如此沒眼色的話,不是明擺着戳人心窩子嗎?

江徽司聽見這話,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君懷傷這個人怎麽樣?”

平心而論,她覺得他是個風華絕代的男子。

季瀾海躊躇難決,不知如何作答。

王夫往日精于武學,使刀掄槍,全無半分男兒家的溫柔娴靜,兼之體型魁梧異常,不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在戰事中失利,害盛國失陷兩座城池。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良配。

“奴才不敢妄言。”他憋了半天,只憋出這麽幾個字。

江徽司沒有要為難季瀾海的意思,只是想聽聽別人的看法而已,“直言即可。”

季瀾海猶豫片刻,鼓起勇氣開口道:“那奴才便實話實說了,王夫雖有驚人之才,但性子剛烈,不懂如何示弱,更不懂得如何讨王爺歡心。”

“況且他身有傷殘,又失了武功,對王爺來說,幾乎沒有什麽價值。可王爺畢竟看了王夫的身子,這對男子來說是天大的事,是莫大的羞辱。”

“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王夫,王爺都應該負責到底,別把王夫休了。”

季瀾海前半段所說的确實沒毛病,但後面是怎麽回事,什麽叫看了他的身子,她幾時看過君懷傷的身子了?

她眉頭輕輕颦起,愣了一秒,回過神來,詫異道:“本王看了他的身子?”

季瀾海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是啊,王夫剛才……您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江徽司這才想起來,适才君懷傷解開衣帶,将上身的傷口展露在大夫面前,她當時只顧着那些恐怖的傷口,确實沒有注意到其他事情。

季瀾海見江徽司沒發怒,接着勸慰道:“這樣的事情,對于男子來說,是難以啓齒的。奴才覺得,王夫肯定也覺得委屈,只是不好明說罷了。”

所以這裏的男子上半身不能示人?而她不經意間折辱了君懷傷?

江徽司眼前仿佛已浮現出兩年後自己人頭落地的情景了。

江徽司心裏一陣懊悔,她怎麽會做出如此失禮之事。

“本王知道了。”

她雖然同情君懷傷,但也不想莫名其妙就對他負責。

封建社會中的女子自幼深受從一而終觀念的熏陶,故而對此思想根深蒂固,女尊世界的男女地位颠倒,男子一定也不可能改嫁。

糊塗啊,江徽司你糊塗啊。

雨滴答滴答在屋檐上彙聚,而後順着瓦片滑落,聲聲扣擊着心弦,為這寂靜的夜晚增添了一縷凄涼。

君懷傷将頭倚在輪椅扶柄之上,深邃的雙眸緊閉,殺氣漸止。

唐大夫正在為他敷藥,他卻沒有絲毫放松,仿佛那痛楚已經麻木了一般,若無額間滾落的一滴滴冷汗,還真以為他不疼了。

“王夫,您的傷口很深,七日內不能沾水,免得留下疤痕,日後不好恢複。”唐大夫秉公勸誡道。

“我的腿還能恢複嗎?”他問。

君懷傷不在意是否會留疤,征戰多年,他渾身上下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疤痕是他的榮譽,他只在意自己還能不能重新站起來。

唐大夫猶豫不決,不知道能不能說。

王夫的雙腿乃遭受外力導致的骨折骨裂,時日不長,若及時包紮固定,再搭配湯藥,定能恢複如初。

其腳筋遭切斷,卻是無法痊愈,即使請來妙手回春的神醫徐知之,治療後,也只能跛足。

“說。”君懷傷驀地睜開雙眸,瞳中蘊藉幽深,殺氣浩蕩,形如一頭深淵中蘇醒的惡狼,蠢蠢欲動,随時要割斷別人的喉嚨。

唐大夫頸間忽地傳來一片冰涼,一塊鋒利的碎玉不知何時已緊緊貼在了他的肌膚上,尖端馬上就會紮進他的血脈。

是玉如意的碎片,君懷傷趁小厮收拾的時候偷偷藏了一塊在掌心裏,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智者深谙時機的重要,故而無不竭力将時機緊握手中,以求在關鍵時刻把握機遇,一舉成功。

反之,時機錯失,則如逆水行舟,難上加難。

“不說就去見閻王。”他緊盯着唐大夫,手裏的碎玉抵在他的脖頸上,一動不動。

唐大夫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滾動,充滿驚恐地脫口而出:“徐知之或許可以讓您恢複些許,縱然不能如常人一般行走,蹒跚跛行亦是可能。”

“徐知之。”君懷傷喃喃念着這個名字,他在行軍過程中曾聽聞此人大名。

神醫徐知之,其醫術之高超,早已超越普通醫者範疇,堪稱醫仙。傳聞只要身體尚有餘溫,哪怕是已經咽氣之人,她也有能力起死回生。

倘若徐知之能為他醫治,他的雙腿或許真有恢複可能。

只是,這個人又豈是這麽容易請到的?

她游走四方,行蹤飄忽不定,極難尋得。再說,潇王斷不會為他治腿,她與皇帝穿一條褲子,把自己變成廢人指不定她們有多痛快。

“還請您高擡貴手,放過老朽。”唐大夫惶恐不安地道。

他未曾料到君懷傷的身手還在,盛國人都知道他為罪人,若不是他失守兩座城池,觸怒龍顏,盛國男子的處境又何至于淪落至此。

自從新皇登基,男子皆不得輕易外出抛頭露面,唐大夫年過半百,妻主早亡,家中尚有秀才女兒需供養,不得已花費重金疏通潇王,醫館才開了下去。

君懷傷收起玉如意碎片,放入袖中,他身上猙獰傷口散發出濃郁的殺戮氣息,不可一世,傲氣十足,“替我的腿包紮,今日之事,只有我們二人知曉,切勿透露出去。”

如果能聽到唐大夫的心聲,他一定會氣死。

皇帝繼位半年後他打了戰敗,苛待男子的律法在她即位後沒幾日便頒布,難道什麽髒水都要潑到他身上?

三年前,他耗費五年光陰攻下十八座城池,這三年歷經無數戰役,然而世人只記得他失守的兩座城池。

他君懷傷,一代名将,為盛國立下汗馬功勞,卻因朝中奸佞當道,一時之敗,落得個身殘名裂的下場。

“王夫請放心,老朽定會守口如瓶。”唐大夫連忙應答,心裏松了一口氣,他實在害怕被王夫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

君懷傷的雙腿已經腫脹得不成樣子,傷口處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視。

包紮完畢後,唐大夫從藥箱裏取出一瓶藥膏,遞給君懷傷:“王夫,這是我調制的消腫止痛藥膏,每日早晚塗抹于傷口處,可有效緩解疼痛。”

君懷傷接過藥膏,心中嗤笑,守口如瓶?只有死人才能做到真正守口如瓶,活人的嘴總能找到辦法撬開。

這個大夫事後想去找潇王告狀便盡管告去吧,他一點也不懼怕潇王知道,因為待會兒洞房的時候就是潇王的死期。

手中的藥膏變得熾熱無比,他暗暗攥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道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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