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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風雨如晦,寒風肆虐,激起片片落葉。

霁雲殿前的垂柳搖曳着枝桠,發出沙沙的聲響,雨水沿着樹葉滴落,打在地面上,濺起水花。

起風了,“咳咳咳,咳咳……”江徽司不住咳嗽起來,她手掩唇邊,奮力抑制咳聲,卻仍難掩激烈。

一旁的季瀾海見狀,趕忙上前攙扶,憂心忡忡道:“王爺,咱們回裏面吧。”

江徽司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緩緩轉過身,腳步虛浮,朝着內室走去。

估摸着時間,想來大夫診治得差不多了。

見潇王回到內室,唐大夫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來不及多想,匆匆收拾藥箱,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季瀾海,你去送送大夫,今夜不必再進屋了。”江徽司咳得呼吸困難,好不容易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接着又捂嘴幹咳不止。

這副可惡的身軀,怎會如此虛弱。

以往憂愁煩悶之時,她喜歡站在門前看雨,借此釋放壓力。如今,這唯一的宣洩方式也要被剝奪麽?

“王爺,讓大夫給您把一下脈吧。”季瀾海見王爺咳嗽得如此厲害,大着膽子違抗道:“您這般咳法,身子撐不住的。”

“咳咳……”江徽司又是一陣急咳,她白皙如玉的手腕上,青筋畢露,顯得異常突兀。

一日未責打任何人,倒讓手下人誤以為她的脾氣好了,倘若季瀾海懷疑自己不是潇王,那她怎麽辦?

誰知道他是不是在試探她。

她臉色冷下來,神情陡然陰郁,怒不可遏地喝道:“本王是天生弱症,把脈有什麽用?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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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息怒,奴才這就出去。”季瀾海身體一顫,不敢忤逆,只好領命退下,臨走前還不忘囑咐王爺好生休息。

江徽司踉踉跄跄地趴伏到桌邊,氣喘籲籲,胸膛劇烈起伏,薄唇毫無血色,仿佛下一秒就會斷氣。

捧起茶壺,猛灌了幾口茶水,終于逐漸平複下來。

窗外風雨交加,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将整個天地照得透亮。

她癱坐在凳子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吱呀”,“吱呀”。

君懷傷正用力地将輪椅挪向床邊,他佝偻着身子,輪椅制作的頗為粗陋,使用起來甚是費力。

江徽司這才留意到屋裏不止她一個人,這家夥實在太過安靜,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若不是輪椅聲作響,她幾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她剛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看到了他的上半身,折辱了他,似乎應當向他道歉才是,但是她身為王爺,還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王爺,給他道歉未免太過虛假。

“吱吱呀呀的,吵死了,本王推你過去。” 她說着從椅凳上站起來,冷冷地瞥了一眼君懷傷,轉身走到輪椅後,抓起把手,緩緩地推着輪椅朝床邊走去。

輪椅上的君懷傷身形一僵,臉色微變,隐忍着一語不發,任由潇王推着他。

江徽司推着輪椅來到床前,小心地擺好輪椅把手。她感覺自己似乎表現得太兇了,不知君懷傷能否明白她在道歉。

思及自己那張冷漠的死人臉,前世公司的實習生們都會被她吓得落荒而逃,他必定也覺得她冷心冷面吧。

即使他沒有意識到她在道歉也沒關系,不要更加仇視她就好。

“床上怎麽如此亂,盡是些沒用的東西。”江徽司目光掃過淩亂的床鋪,上面雜亂地散落着紅棗、花生、桂圓、瓜子等物。

這麽多東西硌着,晚上怎麽睡覺?她伸出手将它們一一撿拾起來,放回到桌上。

收拾着這些幹果,忽地想起了老家的習俗,在新婚夜,長輩會在床下撒上這些寓意吉祥的幹果,祝福新婚夫婦早生貴子。

前世的她,從未考慮過與誰共度餘生,也不知什麽時候會有孩子,如今她被困在書裏,對未來愈發迷茫。

她将手中的花生扔到桌上,手指撫摸着大紅的錦被,不由得陷入沉思。

君懷傷将眼前一幕盡收眼底,內心波瀾起伏,思緒萬千。

潇王的舉動總是讓他難以捉摸,她竟然會親自動手仔細地整理被褥,實在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王爺。

她似乎并非傳言中的殘暴不仁,至少在對待自己時,她還算客氣。

“時候不早了,歇息吧。”江徽司揉了揉眉心,決定結束這漫長的一天。

她話音未落,君懷傷的手已然探入袖中,緊握那塊碎玉,只要她碰他,他便會割斷她的脖頸。

江徽司不指望君懷傷理會自己,他嘴裏說不出好話,不如不說。她将懷中的帕子取出,置于床角,上面沾染着血跡,正好可以僞裝落紅。

她起身,神色淡漠地道:“別妄想本王會對你做什麽,你一個殘廢,不配。”話既出,傷人三分,想必又得罪了他。

錐心的話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不願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圓房,況且君懷傷恨她入骨,一定不願與她行周公之禮。

江徽司不敢窺探他的反應,默默走向屋內唯一一張坐榻,背對他躺了下來。

這張坐榻不大不小,猶如一張現代雙人沙發,但卻是镂空雕花,堅硬如石,躺在上面談不上舒适。

既無被子也無枕頭,今晚她注定要與硬沙發為伴了。

窗外的風雨聲漸漸消散,只剩下雨滴落在瓦片上的滴答聲。

君懷傷木然端坐在輪椅上,眼神複雜地望着躺在榻上的江徽司。

手中的碎玉被他握得緊緊的,尖銳的邊緣紮破掌心,嵌入皮肉,鮮血自指縫間滲出,沿着他的手腕滴落地面,形成點點紅梅。

半晌,他收好碎玉,胳膊用力支撐身體将自己挪到床上,不再看江徽司一眼。

江徽司在半夢半醒時,隐約聽見床鋪發出輕微聲響,心知他上床歇息了,她攏了攏自己的衣袍,維持着原來的姿勢繼續睡去。

常言道:吃洋參,不如睡五更。她從小到大都是沾枕而眠,從未有過失眠,便是這副病體,也不妨礙她去找周公下棋。

雨不知何時停歇了,漆黑的夜空泛着絲絲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棂灑在屋內。

君懷傷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殘破的身軀也變得不那麽疼痛。

過去八十九個日夜,他一直在潮濕陰暗的牢房中茍延殘喘,幾乎忘記了床榻的滋味。

柔軟的錦被裹住他的身軀,那是一種久違的舒适,牢獄中的冰冷潮濕仿佛都化作遙遠而模糊的記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君懷傷閉上雙眼,感受到不遠處的氣息,那是江徽司的呼吸,淺淺的,悠悠的,和醒着時的冷血無情截然不同。

其實也沒那麽殘暴惡毒,她不過是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罷了。

不配嗎?他在心中冷笑一聲,那又如何,他才不會稀罕與她做什麽。

夜已深,寂靜的房內只有窗外的蟲鳴聲和偶爾的雨滴聲,床上的人睜開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頂,一夜無眠。

寅時将至,夜色尚未褪盡,晨光熹微,天邊漸白。

江徽司起身下榻,這一晚睡得不是很踏實,脖子疼腰疼的。

她往旁邊瞥了一眼,只見君懷傷坐在輪椅上。

起的倒挺早,被子也疊好了,身上換了一件嶄新的深藍色素面錦鍛長袍,是季瀾海昨日備在櫃中的,裏面還有她的朝服,皇帝沒給她婚假,她今日需得上朝。

簡簡單單的衣袍被他穿出沉穩大氣之姿,盡管雙腿不便,仍散發出一股不容小觑的氣勢。

容貌甚佳,養眼至極,但江徽司無暇看他,急急将那塊沾血的帕子從床角移至正中,以免被人發現她昨夜并未圓房。

她卻是小看了自己,原以為在坐榻上睡一晚不會有事,結果此刻每走一步都是頭重腳輕,步履不穩。

她艱難地拿起朝服,進入屏風後更衣。

“王爺,奴才進來了。”殿門被推開,季瀾海領着一衆小厮魚貫而入,有的端着大盆小盆,有的捧着面巾手巾,有的舉着漱口濃茶,一時間,霁雲殿內腳步紛雜。

江徽司很快就穿戴整齊,紫色的朝服上繡着大團似龍非龍的蟒,腰間系着一條金玉帶,發上束着鑲碧玉的官帽,尊貴無比。

她面色蒼白,卻帶着不容侵犯的冷意走出屏風。

季瀾海看到她,趕忙迎上來,躬身道:“王爺,您怎麽自己起來了,奴才該死,竟然讓王爺自己更衣。”

“本王自己來就好,你們還真當我病得動彈不得了。”江徽司淡定地道,她習慣了自己穿衣洗漱,不需要別人服侍,自然不知道會有這麽大陣仗等着伺候她。

季瀾海神色緊張,急忙道:“王爺,這可不行,您金貴之軀,怎麽能自己做這些事?”

“本王就是想自己做,你有意見?”她壓低嗓音,撣了撣衣擺,語氣不容置喙。

“奴才不敢。”季瀾海吓得趕緊跪在地上,俯首道:“王爺若是要自己做,也要讓奴才們在一旁候着,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奴才們萬死難辭其咎。”

萬一王爺獨自更衣的時候病發昏厥,又或是遇到刺客,遭人偷襲。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心驚膽顫,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江徽司看他誠惶誠恐,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動不動就下跪,她實在招架不住,會不會折她的壽啊,本來就活不長,還得挨個受他們的拜。

她垂眸冷淡道:“起來吧,本王又不是小孩子,不會有事的,你讓他們給君懷傷盥洗吧。”

“多謝王爺寬恕,奴才這就伺候王夫盥洗。”季瀾海從地上站起來,吩咐其他小厮照顧君懷傷。

而他則站在一旁,偷瞄着江徽司。

王爺的面色比昨日更為蒼白,想必是夜裏新婚燕爾,情投意合所致。王夫看着兇神惡煞、人高馬大,伺候起人來倒也妥帖。

想當年,那些侍奉王爺的侍君小侍,無一人能活着走出房門。

果然,王爺對王夫的喜愛,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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