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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蘇荷瞧了她一眼,眼中掠過訝異,似是在詫異她為何如此迅速便能領悟其中關鍵。

方始潇王還無意翻閱範沅的卷宗,如今卻突然變得聰敏起來,與往常大不相同。

她語氣溫和地回道:“提及過,當時範沅供述,她在彈劾傅蘭的同時,還提及了她身邊的幾位官員,包括太府少卿李泊栖、禦史中丞孟照,以及太學博士席仙佳。”

江徽司微怔,旋即又問:“你的意思是,這些官員都參與了傅蘭的受賄?”

旁的先不論,單論那禦史中丞孟照,她可是禦史大夫手下的佐官,地位僅次于禦史大夫範沅,她怎麽能與傅蘭狼狽為奸?

“确切地說,是傅蘭指使她們貪污。”

謝蘇荷眸裏一沉,斂了笑意道:“太府少卿李泊栖與孟照政見不合,素有仇怨,李泊栖借機下套給孟照替她收取賄賂,然後再誘逼她将贓款轉交給傅蘭。”

她談及昔日之事,字字句句清晰明了,無需思索,竟比卷宗記載的更為周詳。

“席仙佳掌管考核選拔官員之職,本不應與傅蘭同惡相濟,然則,席仙佳對傅蘭有所求,為求升遷,不惜參入傅蘭黨羽,成為她的幫兇。”

“至于李泊栖如何投入傅蘭門下,此女在朝中臭名昭著,曾因受賄一事被人彈劾,本該就此罷免官職,但因傅蘭在暗中斡旋,她竟僥幸逃脫罪責。”

“自那以後,李泊栖便成了傅蘭的忠實擁趸,但凡傅蘭有令,她便會義無反顧地為之效命,孟照的腐化,皆出于她的手筆。”

聞言,江徽司的臉色愈發陰郁,傅蘭的勢力龐大,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區區三人還只是冰山一角。

“謝大人,不知你認為我等應當從何處入手,先行扳倒哪一個?”她望向謝蘇荷,語氣不自覺地寒了幾分。

謝蘇荷撫着卷宗的邊緣,開口道:“李泊栖,此人雖然權勢熏天,但品行低劣,若要查得傅蘭的罪證,首要目标便是她。”

“那孟照不更為好查嗎?與她好生談談,我們保她,讓她作為證人指控傅蘭。”江徽司挑起眉頭,顯出一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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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照是被李泊栖所害,後投入傅蘭派系,其本身與範沅是上下屬,多少有些交情。

“非也,非也。”謝蘇荷搖首,解釋道,“孟照固後期遭腐蝕,但她入傅蘭一黨已有時日,豈是輕易能擺脫幹系者?”

“三人之中,唯獨李泊栖曾受人揭發受賄,這正為她最大的污點,若能抓住她的把柄,無疑能順藤摸瓜,找到傅蘭罪證。”

江徽司眉頭微蹙,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此說來,我們要調查的就是李泊栖受賄一事了。”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看似清澄,卻苦意缭繞,苦的像範沅全家問斬那日,荊棘刺心。

明明是書中的人,明明她皆不相識,可看到貪官污吏逍遙法外,清官廉吏含冤而亡,她卻深以為然,心有戚戚。

其實她不喜與人共情,因自身所歷艱辛,坎坷諸多,但相較範沅的遭遇,又不過爾爾。

自己的苦,不值一提。

非只範沅一人,還有此間不知多少含冤莫白的人。

謝蘇荷颔首認同,“李泊栖收受賄賂的數額極為驚人,只要找到确鑿證據,範家一案便能反轉。”

“那麽,接下來的要務,便是搜集證據。”江徽司長眸微眯,寒霜冷雪隐現其間。

馬車駛出潮州,日頭攀上天穹中央。

季春四月,官道上繁花似錦,柳絮飄飛,馬蹄聲聲,揚起一片塵土。

四面微風輕拂,将那馬兒的鬃毛吹得飛揚,車身搖晃,卻也穩當。

“王夫,您多少吃一口吧,一天不進食,身體如何受得住?”季瀾海在另一輛馬車上,苦口婆心地勸着君懷傷。

長桌擺有綠豆蓮藕排骨湯一碗,清炒竹筍一碟,蝦仁蒸豆腐一盤,山藥排骨粥一份,都是方才下人在潮州酒樓買來的,此刻已然微涼。

君懷傷坐在馬車上,腰杆筆直且眼神淩厲,震聲陳詞道:“我說我不餓,你是聽不懂人言嗎?”

他被季瀾海吵得煩躁不堪,什麽也吃不下。

整整半日,季瀾海都在馬車裏向他喋喋不休,讓他噤聲,他還聲稱這是王爺吩咐他在馬車內陪着自己說話。

“哎呀,王夫,您不餓也得用些午膳呀。”季瀾海一臉笑意,毫不氣餒地繼續游說着,“您可是想念王爺啦?王爺和謝大人正在議事,傍晚時分便能回來。”

君懷傷身着一襲藏黑色蒲紋織錦長袍,袍子上的繡圖猶如江山萬裏,氣象萬千,他側過頭,不再理睬身旁的季瀾海。

他又不是那些個斤斤計較的夫郎,整日裏只知纏着妻主,妻主不理會便要哭天喊地,尋死覓活。

只不過是半日不見,他怎會想江徽司?

想到這裏,他揚起嘴角,勾着笑,被自己的想法逗樂。

季瀾海見王夫原本陰沉的面容忽而笑了,還以為是自己言中了,果然王夫是因念着王爺才賭氣不吃飯。

這新婚燕爾的妻夫們,大抵都是如此,嘴上逞強,心裏卻念着對方呢。

季瀾海這把可真是二律并行,看人下菜碟。

要是冷側君因思念王爺而鬧着不吃飯,他必定會在心中大罵冷側君矯情難伺候,哪能有現在的好臉色。

季瀾海還在說着:“咱們先用膳吧,您不吃東西,王爺會擔心的。”

“不是尚未入夏嗎,怎麽有蚊蚋嗡嗡響?”君懷傷打斷季瀾海的話,斜眼用手背拍了拍耳邊,“算了算了,吃吧吃吧。”

“王夫,奴才可聽不見蚊蚋響,是您想王爺想的幻聽了吧。”季瀾海捂嘴偷笑。

王夫肯用膳了,看來一提到王爺就有作用,這招以後要常使。

“誰說我在想她,閉嘴。”君懷傷執起碗,飲了一口綠豆蓮藕排骨湯,實在是甜得膩人,但他卻不讨厭這甜滋味。

就好比江徽司給予他的感受,如糖似蜜,甜膩得叫人心安,叫人欲罷不能,樂此不疲。

季瀾海那嘴,就如開了閘門的堤壩,關也關不住,繼續念道:“王夫,這潮州酒樓中的菜品味道上佳,您再嘗嘗這碟清炒竹筍,口感清淡宜人。”

馬車驟然停駐,車婦問了聲:“王爺好。”

君懷傷聽聞聲息,擱下湯碗,端正坐姿,擡首望向馬車門簾。

只見門簾輕輕掀起,江徽司走了進來落座。

她身穿遠天藍雲紋直裾長袍,步履踏雪無痕,如雲似霧,風采非凡。

“王爺,您這麽早就回來了,奴才我這就下去,王夫可都想了您半天呢。”季瀾海說完,便識趣地走下了馬車,免得擾了兩人的私密之事。

江徽司本無甚理由來陪君懷傷,但她冥思苦想,終與謝蘇荷道出心中之憂。

瞎編道擔心君懷傷傷重而亡,若是身殒車中,只怕會惹來晦氣,她得親自瞧瞧。

因而,她方能不引人注意,瞞天過海地回來。

她想過謝蘇荷為人可靠,與她共謀,應不會背叛。

但秘密畢竟越少人知曉越好。

與其索性讓謝蘇荷蒙在鼓裏,她演給所有人看,更勝于謝蘇荷知情後,費心竭力地保守秘密。

江徽司挑起眉梢,心裏那股莫名的情意再次升起,故意壓低了聲音打趣道:“怎麽這個時辰還不吃飯,想我了?”

君懷傷想起了昨晚的旖旎景象,耳根不經一熱,雙頰微紅。

“沒有,季瀾海信口開河罷了。”他胡亂一咳,以掩飾內心的波瀾。

陽光透過馬車側窗的帷幔,灑落在君懷傷臉上,碎金般耀眼,江徽司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輕觸他的面頰。

君懷傷感到臉上一陣微癢,慌忙向後縮了縮身子,避開江徽司的指尖,低聲問道:“你做什麽?”

問完之後,又覺自己失禮,她是他的妻主,他不應該避開妻主的親近。

可如今是光天白日,他們仍在馬車裏,車外還有随從,不太方便。

“你臉上略有灰塵,我替你擦去。”江徽司托詞道。

她尴尬地想把自己的手剁去,這占人便宜,好歹得在合适的場合,找個适宜的理由,她卻不知怎地便将手碰上去了。

君懷傷心中一顫,臉又湊了過去,雖覺有異,卻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妻主好心給他拭塵,他怎能駁絕她的好意。

他怕她動怒,怕她再也不對自己好。

“怎麽了?”江徽司滿頭霧水,不明所以地凝視着身邊人的臉龐。

白送上門的揩油水?

君懷傷低下頭,朝她再度湊近了幾分,臉頰幾乎貼上了她的指尖,嗓音緊繃道:“擦。”

江徽司見他如此順從,心中竊喜,遂用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一寸一寸地掠過,佯裝在替他拭灰。

季瀾海在馬車外靜候,二人同處一車,然卻寂寂無聲,他不免疑窦叢生,悄然掀起車簾一角偷窺。

但見王夫眼神迷蒙,雙頰泛起紅暈,耳根子更是紅透,分明是羞澀之态。

反觀王爺,則是溫柔地輕撫其面頰,似乎在施以寵溺。

“原來是在恩愛,難怪沒動靜。”季瀾海心道,随即放下車簾,為王夫感到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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