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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圓月如盤,高懸夜空,傾瀉出交錯的光影。

寂靜的夜色中,坐落着一間破舊的茅草屋,那便是青石村中僅有的醫館了。

瞧那茅草屋,門戶大開,屋頂茅草疏落,似有數個碗口大的窟窿,任風兒穿梭,發出嗚嗚呼聲。

再看那牆壁,泥灰脫落,盡是斑駁裂痕,仿佛輕輕一觸,整堵牆便會坍塌。

醫館的院落更是雜亂無章,像曾遭過洗劫,草藥遍布滿地,踐踏得七零八落,散出濃郁苦澀之味。

牆角堆放幾只破敗的藥箱,箱蓋半啓,內中藥材潑灑滿地,幾個藥罐歪歪斜斜,有的已然破碎,內裏藥湯幹涸,化為黝黑一片。

一個斷了腿的凳子倒在地上,被踹得更遠,發出“嘭”的一聲響。

江徽司懊惱地蹲下,面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自責,內心拍打着悔恨的浪潮,不斷地颠簸,翻騰不息,無處可逃。

“我就不該給江參棠寄那封信,”她對着君懷傷道,“如果她不知道老婦人救過我們,老婦人就不會死。”

是她一時疏忽,低估了江參棠的險惡,老婦人救下了自己與君懷傷,可她卻害得老婦人命喪黃泉。

這等作為,讓她的良心如何過得去?

一個無辜的大夫,因她而罹難,江徽司的內心被狠狠地揪緊,壓抑在心底的憤怒猶如野草般滋生。

君懷傷移動輪椅,見地上掉落一塊令牌。

他彎腰拾起,眼底閃過一抹森冷的寒光,帶着幾分危險氣息。

“又是傅蘭這個卑鄙之徒,傅蘭刺殺失敗,即使沒有你給江參棠的那封信,她也會查到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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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徽司聞言,擡眸望向君懷傷掌中的令牌。

令牌之上刻着一個“傅”字,正是當朝宰相傅蘭的令牌。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咬緊牙關,目露怒火。

傅蘭此人,實在是罪大惡極,狠心害人,還能毫無愧疚的在宮宴上飲酒作樂。

不僅如此,她更是擺足了架子,直到最後才姍姍來遲。

莫非就是在那日,傅蘭暗中指使手下人來加害老婦人,等到驗收成果後,方才悠悠前往宮宴,故而遲來?

她定要讓傅蘭以命償命,以告慰老婦人在天之靈,為她讨回公道。

過去江徽司與君懷傷聯手之際,存有私心,并非完全為盛國的大局着想,她無高尚品德,所言所行只為求取自保而已。

然而今日的江徽司終于醒悟,正如她那日所言,絕不容許江參棠與傅蘭繼續為非作歹,為禍家國。

百姓的命亦是命,一國繁榮昌盛需得有賢明君主執掌。

人往往在未身受其事時,難以體會其事的重要,唯親身經歷,方能深切感知個中的苦不堪言。

她步履不穩地走到君懷傷面前,緩緩垂下頭,“老婦人給我開的藥已所剩無幾,我本想着再找她開些新藥。”

“我還特意在荷包裏放了一錠金子,她的房屋如此破舊,之前給她的金子她肯定沒有用上,她……”

江徽司覺得喉嚨很疼,就像被烈火燒過,喉管裏幹澀無比,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她本該享福了,本該過上安樂的日子,她的醫術那麽好,理應得到更好的回報。”

君懷傷沉默不語,握住她微顫的指尖。

“喀嚓”,她眼見那塊令牌在君懷傷手中碎成了兩半,急道:“你做什麽?快放下,別紮傷了手。”

“沒事,她乃是一位大夫,從她救下我們之時起,便已做好了準備。”君懷傷将手中碎裂的令牌抛向空中,“醫者仁心,救死扶傷是她的使命。”

他眼眸深邃,幽幽地說道:“妻主,她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她的仇便是我們的仇,我們會為她報仇的。”

江徽司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迸發出一股決然之色。

“我定會讓傅蘭付出代價,讓她品味一下,何為生不如死的滋味。”

話落,江徽司轉過身,一縷寒風掠過,吹動她的長袍袖角,衣袂蹁跹,顯得分外蕭索。

“王爺,人已妥善安葬,就藏在山上的一處風水寶地,奴才帶您去看看吧。”季瀾海皺着眉,走至潇王跟前,哀聲道。

她背對着季瀾海,聲音極冷,如同寒冬的風雪,“不必了。”

她甚至不敢回頭再多看一眼簡陋的茅草屋,惟恐睹物思人,平添更多哀愁。

“王爺,您節哀。”季瀾海擔憂地看着潇王,“奴才知道您心裏難受,但也要保重身子。”

“本王的身子不要緊,”江徽司冷冷道,“倒是這裏的藥鋪,你派人好生照看着,別再讓人輕易闖入。”

“此間藥鋪雖平凡,卻是青石村的救命稻草,你安排一良醫坐鎮,本王月月予其月銀,令她在這裏把醫館開下去。”

季瀾海恭敬地答道:“是,奴才明白,王爺您真是心地仁厚,造福百姓,青石村的鄉親們得知此事,必定感激涕零。”

“別奉承了,本王不需要誰感激。”江徽司邁步出院門,向着馬車走去。

身後,季瀾海小步疾行,到君懷面前說道:“王夫,您可要勸勸王爺啊,千萬別讓她過度傷心,這樣下去身子骨撐不住的。”

君懷傷眉心緊蹙,算是應了,“我會勸她的。”

月光映照,如銀如水,傾灑在青石村的小徑上。

夜色寧靜,一條曲折蜿蜒的小道延伸向遠方,兩側綠草叢生,夾雜着幾朵不知名的野花。

此時,草叢中隐約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一個女人忽地鑽了出來,粗布衣衫破爛,滿身污泥,頭發亂草似的糾纏作一團,宛若鳥窩一樣。

她臉上沾了塵土,難辨原本的容貌,舉止更是驚人,四肢着地,如野獸般爬行于草叢之中,手腳并用。

“咦咦咦,有人有人!”女人突然站起來,驚抓抓地朝江徽司撲去,“給我點兒飯吃吧,餓死我啦。”

江徽司下意識後退,避開了女人的撲擊。

哪來的什麽怪物,吓死人了。

原本心情便沉重不堪,卻又偏偏冒出個野人吓唬她。

女人腳步未停,繼續往前抓着,君懷傷挪着輪椅迎上,伸出手臂将她擋開,厲聲道:“滾開!”

馬車周圍的侍衛見狀,皆紛紛彙聚過來,裏三層外三層地把那瘋女人團團圍住,水洩不通。

女人絲毫不懼,指着一圈侍衛道:“啥人嘛,你們要殺我哩,給我點兒飯吃啊,咋恁小氣,我讨口飯吃,你們要殺我,我不吃了中不中?”

江徽司眉心深鎖,只覺莫名其妙,這個女人分明是個瘋子,不知從哪裏跑來,渾身髒兮兮,行為舉止古怪。

“都退下吧,本王單獨問問她。”她淡淡地道,擡手示意侍衛們退下。

侍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面露難色,誰都不敢輕易散去。

“都退下,本王說的話你們聽不懂嗎?”江徽司聲音驟然拔高,面容冷若冰霜,不容反駁。

侍衛們只好撤退,只剩江徽司與君懷傷二人,以及那個瘋瘋癫癫的女人。

“你別過來,讓我來問。”君懷傷轉動輪椅,緩緩靠近那個女人,質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居何處?為何會在此地?”

女人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猛然間伸手抓向君懷傷,“你給我點吃的,我就告訴你。”

君懷傷躲閃不及,衣袖遭她拽得皺皺巴巴,泥點遍布。

他正要發怒,卻被江徽司按住手背,示意他不要動怒。

江徽司眼神冰冷地盯着女人,這個女人不過是尋常百姓,雖然行為瘋癫,但也不能和傅蘭之流相提并論。

既是乞兒,給她吃食便是,她吩咐道:“季瀾海,去馬車裏取幹糧給她。”

說完,江徽司又補充了一句:“多拿些,她看起來很餓。”

“是。”季瀾海領命從院子裏出去,不一會兒,便提着一包馬車裏的幹糧返回。

女人一看到幹糧,立刻撲了上來,雙手抓着就往嘴裏塞。

她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餓了好幾天,都沒怎麽嚼碎便吞了下去。

江徽司蹲到君懷傷身旁,拿起手帕輕輕擦拭着他袖口的髒泥,而後用只有兩人能聽聞的聲音道:“你可還記得,我們成親那日,你用膳時的模樣也是這樣。”

呼出的熱氣徐徐灑在他手上,引得他擡眸望去。

只見月光下的面容,竟是如此柔和,恍若濯去了平日的冷漠與疏離。

“記得,那是我在獄中捱餓整整一冬後,吃的第一頓像樣的飯菜。”君懷傷低聲道。

彼時,寒冬方盡,春回大地。

他不想去回想那段斷了腿在牢裏茍延殘喘的日子,那是他的奇恥大辱。

活得連狗都不如,既饑渴難耐,又要忍受鞭子的抽打,各種能用的酷刑都在他身上施展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熬過去的。

“那你還記得你那日給我下毒嗎?”江徽司朝他笑笑,似乎只是把它當成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

她就是想找些話題,讓他的心情開懷點,因為兩人此刻的心情都有些低落,需要緩解。

君懷傷瞳孔驟然收縮,低下了頭,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我也不想那麽做,但那時我走投無路,只能兵行險招。”

“如果我再不自救,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條。”

言至此,他的聲線微微顫抖,顯然內心正陷于掙紮矛盾之中。

“別緊張,我不是沒吃那道菜嗎?”江徽司輕拍着他的手臂,安撫他的情緒,“還好沒毒死我,否則你就沒有妻主了。”

“毒不死的,那是蒙汗藥。”他低聲糾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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