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青雲路(九)

第034章 青雲路(九)

“那可是八甲九科裏八科都是滿分,整個學監統共就兩個人,他連鄉試院試都沒參加過當真能考這個成績?”

“噓,小聲些,人家是正經的衛氏嫡孫別說是八甲就是想考九甲還不是衛氏一句話的事麽?值當你們如此大驚小怪。”

“你就不驚,你就不怪?此次大考,別說八甲了,就是得七甲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蘇文卿能得九甲在意料之中可他憑什麽能得八甲。這回考試題目可不算簡單尤其是章句題很多都出得冷門偏僻。”

“聽說這位衛氏嫡孫十分用功,每日幾乎泡在藏書閣裏連飯都很少吃晚上也不回家,而是去顧閣老的值房裏繼續苦讀。”

“裝樣子誰不會值房只他自己用到底是在看書還是在睡大覺誰知道說不準還想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閣老賞識呢,誰不知道他父親衛氏三郎是罪臣,他雖是衛氏嫡孫,須得通過大考,拿到特赦名額才能參加會試。衛氏送他過來,不過是為了弄個冠冕堂皇的由頭,不被世人指摘罷了。”

衛瑾瑜剛到藏書閣門口,就聽到了裏面傳來的竊竊議論聲。

衛瑾瑜眼底沒什麽波動,正要進去,另一道憤怒聲音陡然響起:“身為官學生,這般如村口長舌婦一般,在背後議論诋毀同窗,成何體統,豈不傷同窗情分。”

原是孟堯和魏驚春先一步出現在了藏書閣門口。

開口說話的竟是素來好脾氣的魏驚春。

他身旁的孟堯跟着冷笑:“魏兄,你如此憤怒,還是見識太少,考不過人家,便說人家成績得的不正,和村裏的懶漢種不好地,便說自家的牛不行是一個道理。”

“此次大考,由顧閣老親自主持,考生作答前,要先将姓名籍貫這些基本信息用特制的漿紙糊上,答完題,卷面要由專人統一謄抄後,再交與夫子們閱覽,卷面若有任何記號,立刻作廢,成績出來後,還要由顧閣老親自審定,以保證成績公平公正。你們倒是說說,這其中哪個環節,有作弊可能?”

“這些話,你們敢當着顧閣老的面說麽?”

沒錯,大考成績出來後,雖有風言風語,可無一人敢當衆質疑結果,便是因為考試過程嚴格模拟會試,杜絕了任何作弊可能。且內閣次輔顧淩洲嚴厲剛正,從不與衛氏交好,也沒理由給一個衛氏嫡孫大開方便之門。

可國子學大考雖比不得會試,能獲得實實在在的功名,畢竟是獲得座主們賞識,在座主們面前表現的絕佳機會,如果能名列前三,該是何等榮耀,如今被一個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衛氏嫡孫搶了風頭,誰能甘心。

湊在一起說話的幾名學子見他二人一唱一和,指桑罵槐,還拿顧淩洲出來壓人,心虛加上惱羞成怒,不由也來了氣性,一人哼道:“孟堯,你也別含沙射影地罵我們了,誰不知道你這陣子總巴巴地往那衛氏嫡孫跟前湊,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攀附衛氏這棵大樹麽。趨炎附勢,阿谀谄媚權貴,真正讓讀書人臉面掃地的是你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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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驚春家境殷實,且才華橫溢,在寒門學子中聲望很高,又和蘇文卿關系極好,學子們不欲與其發生龃龉,便心照不宣地将矛頭對準家境貧寒、成績也沒那麽優異突出的孟堯。

他們早看孟堯不順眼了,要不是有魏驚春這樣的大才子護着,這麽個青州過來的鄉巴佬,憑什麽能和蘇文卿、魏驚春并稱“寒門三傑”。

尤其蘇文卿,在寒門學子心中,幾乎是高天孤月,皓然聖潔不可侵犯一般的存在。

孟堯委實沒料到這幫人竟能這般颠倒黑白,一時也氣血上湧,正要痛罵回去,一道雪色身影,翩然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看來,我來得不巧,擾了諸位雅興了。”

衛瑾瑜側眸,淡淡說了一句,那幾名嚼舌根的學子立刻低下頭,佯裝看書。

背後議論歸背後議論,他們可沒膽量當面得罪衛氏的嫡孫。

孟堯餘怒未消,見狀,便知衛瑾瑜多半已經聽到了那些話,低聲勸:“你不必放在心上,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清者自清,至少,我和魏兄信你,并誠心恭喜你拿到特赦名額。”

衛瑾瑜嘴角一彎,道:“自然。”

頓了頓,又道:“方才多謝你們仗義執言。”

孟堯:“這有什麽謝的,這等信口雌黃颠倒黑白之事,任誰遇見都不會坐視不理。倒是這些人,嘴皮子随便一動,就肆無忌憚往人身上潑髒水,着實可惡,簡直枉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你權當他們放屁便行——”

魏驚春伸手扯了扯孟堯,讓他注意言辭。

孟堯咳一聲:“總之,莫與小人一般見識。”

“我知道。”

衛瑾瑜再度朝二人致謝,便若無其事進了書閣,依舊撿了一張書案,随意坐下了。

孟堯和魏驚春也是藏書閣常客,自然知道衛瑾瑜這陣子讀書有多用功,見他遇着這事一派淡然,并不見任何驚慌失措色,心下倒是佩服不已。

**

“世子爺,三郎來信了。”

已入四月,一到中午,日頭暖烘烘的,曬得人想犯懶。

謝琅下值後沒有出衙署,依舊坐在值房裏喝茶,雍臨握着封信興沖沖進來了。

謝琅收起腿,擱下茶盞,把信接過,展開一閱,險些沒氣得吐血。雍臨在旁邊瞧着,不解問:“三郎說什麽了?”

屁都沒說。

謝琅冷漠想。

謝三郎這封回信,主要是針對謝琅之前詢問的關于“宮砂之毒”的事。

謝琅等了将近一月,才等到這封回信,還以為對方會向他透露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結果這位謝三郎在信中心虛地說,他也只是道聽途說來的,至于何時何地,在哪條道上聽來的,已經完全不記得。說不準只是他聽錯了。

“世上當真有此奇毒乎?愚弟以為,訛傳也!”

謝三郎大言不慚訴說着自己的看法。

謝三郎接着用大筆墨表達了對兄長的關心:阿兄怎麽突然問起此毒?可是在上京經歷了什麽慘絕人寰之事?可是有男刺客意圖不軌,欲對阿兄下此毒?阿兄若抓到刺客,千萬別直接殺了,留着慢慢研究,說不準有流芳千古價值,若能大力發揚光大,用來對付北梁人,尤其是好色的北梁大王子,必是一記猛藥。

信末尾,謝三郎又問起另一樁事,阿兄為何不讓我與柳氏結親?我看父親母親,都極看重柳家。至于我,啊,我本人無所謂的。謝三郎順帶抱怨了一通北郡的小女娘們如何粗蠻無禮,又興奮說,聽聞上京女娘個個溫婉知禮,甚為賢淑,阿兄能否為愚弟物色一二,救愚弟脫離苦海……

謝琅漠然把信丢給雍臨,讓雍臨找地兒燒了,免得自己被氣死。

雍臨默默把信塞進衣襟裏,問:“主子中午打算吃什麽?還是屬下去膳食堂打包幾個菜回來麽?”

殿前司也有自己的膳食堂,但因為要供應幾千的玄虎衛用膳,做的都是比較糙的大鍋飯,廚子也是從軍中找來的,和國子監由內庫撥銀供養的膳食堂飯菜質量沒法比。

這段時間,除了偶爾外出執行公務,謝琅大部分時間都是留在司中,到了用飯時間,就讓雍臨去膳食堂随便打包些吃食回來。

雍臨以為今日亦是如此,不料謝琅竟起身道:“不用了,今日去外頭吃。”

雍臨便知這是要帶自己下館子的意思,笑着應好。

他倒不是貪那兩口好吃的,而是覺得,主子自打和衛三公子鬧了那次不虞後,就再也沒到外頭吃過一頓好的,未免太自苦了點。

人家三公子倒是正常讀書上學,一點事沒有,主子若是憋出點什麽問題,可就太得不償失了,侯爺和大公子那頭他也沒法交代。

主仆二人出了殿前司,意外看到崔灏身邊的親兵李梧一身勁裝,牽着馬等着外面,正往司裏張望。

“世子。”

見謝琅出來,李梧一喜,立刻上前行禮。

謝琅問:“怎麽,有事?”

李梧眼睛驟然一紅:“世子,二爺病了。”

謝琅臉色一變:“什麽時候的事?可找大夫看過了?”

李梧道:“有好些天了,二爺一直讓瞞着,不許打攪世子。大夫看過了,只說是急怒攻心,要安心靜養,可屬下看二爺那樣子,實在心酸,便背着二爺,偷偷過來了……”

“你糊塗!”

謝琅立刻讓雍臨去牽馬,待翻身上馬,厲聲斥道:“這麽大的事,你為何不早來告知我。虧你還是二叔身邊人!”

李梧情知理虧,不敢反駁,忙也上馬跟了上去。

到了行轅,崔灏果然只着一件單衫,躺在榻上,額上墊着一塊毛巾,蘇文卿正跪坐在一邊,給他喂藥。

叔侄兩個已經大半個月沒有見面,沒有說話,謝琅進了屋裏,看着一臉病容躺在那兒的崔灏,心下甚不是滋味,好一會兒,方走過去,喚了聲“二叔”。

崔灏僵了下,轉眼一看,問:“你怎麽過來了?”

又斥責随後進來的李梧:“誰讓你多嘴多事!”

李梧低頭不吭聲,謝琅直接在榻前跪了,自蘇文卿手裏接過藥,道:“二叔也別罵他了,這事兒都怪侄兒,侄兒在這給二叔賠罪了。”

崔灏心裏何嘗不悔。

回來後,想想那日自己在包廂裏所言所行,的确有些太過激烈不留情面,重重煎熬之下,才支撐不住病倒了。

聽着這話,眼睛一酸,道:“是二叔不對,沒體諒你的難處,快起來,別跪着了,膝上的傷可好了?”

謝琅點頭。

“早好了。”

看着叔侄二人重歸于好,李梧和蒼伯等人都露出欣慰的笑,李梧甚至悄悄抹了把淚,蘇文卿笑道:“我和蒼伯一道去做幾個簡便的菜,待會兒世子就直接在行轅用膳吧。”

說完就領着蒼伯退下了。

謝琅喂着崔灏喝完藥,崔灏拿了毛巾,靠着軟枕坐起來,嘆道:“看到你呀,二叔這病就算好了一半了。”

謝琅道:“是侄兒不孝。”

“這種話就別說了,二叔也有錯,二叔心裏就是再不高興,也不該當着那麽多人面那般訓斥你。再者,你在京中當差,也有你自己的苦衷和難處。”

“二叔不該逼你那麽緊。”

“還有一件事,二叔正想找機會同你說,這一兩個月內,二叔怕是無法離京了。”

謝琅一愣,問怎麽回事。

崔灏嘆道:“昨日戶部的人來說,去歲那批棉衣的賬目,可能有些問題,有幾處,他們需要好好核查一番。但應當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如今國庫空虛,戶部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七八瓣花,謹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謝琅皺眉。

上一世,他記得這時候二叔該押着那批軍糧北上了,并未滞留上京這麽久。

謝琅于是問:“戶部撥的那批軍糧,可下來了?”

崔灏點頭:“文書已經交接完畢,就等出倉了。只是我一時半刻無法離京,實在不行,只能讓人父親另派人過來了。全權交給下面人押送,我不放心。”

“當然,派人也不是說派就能派的,一來一往要耽擱至少月餘,若戶部能盡快理清賬目,是最好的。”

謝琅沉眉思索着,這一世與上一世的偏差,到底從何而來。

難道是因為他的重生,違逆了某種規則,才導致所有事情都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麽?

崔灏看他模樣,寬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此事,我已去信與你父親商議,無論如何,這批軍糧能順利撥下來,已經是殊為不易了。”

“當然,這其中有你的犧牲。”

謝琅笑了笑,沒說話。

崔灏道:“說些高興的事吧,你還不知道吧,這次國子學大考,九門科目,文卿得了全甲,再次斬獲了頭名。這孩子有出息,我是真替他高興。”

“是麽?”

謝琅對蘇文卿的能力與才華毫不懷疑,道:“的确是件喜事。”

說完,思緒突然一飄浮,想,也不知那個人考得如何,鎮日用功成那般模樣,應該不會考太砸吧。

想完,又冷漠想,他考得好不好,與他有什麽幹系。

崔灏又道:“上回大考結束,義父沖動,壞了氣氛,白浪費一桌酒席,沒能好好給文卿慶祝一下,這回無論如何也要補上。咱們也不吃多貴的西面,就去北裏,找家小館子一起吃頓如何?把雍臨和裘英也帶上。”

“當然,你若忙也無妨,我們幾個吃也一樣。”

謝琅便道:“侄兒一定準時到。”

這日午後散完學,孟堯和魏驚春照舊在藏書閣碰到了衛瑾瑜,三人在閣內看書看到夜幕落下,孟堯感到腹中饑餓,這個時辰膳食堂已經關門,孟堯便與魏驚春商量着到外面去吃。

兩人見衛瑾瑜仍在垂目看書,走過去問:“衛公子,要不要同我們一道出去用點酒食去?”

他們幾乎是與衛瑾瑜同時來到藏書閣的,便猜測着衛瑾瑜和他們一樣也沒用晚膳。

“放心,只是簡單吃點東西,花費不了多少時間,總悶在這閣裏看書,頭昏腦漲,反而影響效率。”

“咱們也不吃貴的,就去北裏找家小館子,我知道一家做醬肘子的,味道十分不錯。”

衛瑾瑜想了想,點頭說好。

孟堯沒想到對方竟真的答應了,道:“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就好,咱們坐魏府的馬車一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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