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青雲路(十二)

第037章 青雲路(十二)

“公子您看那不是……謝家那位麽?”

裴氏馬車前,裴府侍從偷偷指着謝府馬車所在方向,對剛下車的裴昭元道。

裴昭元愁眉苦臉的一想到接下來要在貢院裏待上九天九夜,考不完不能出來,簡直比蹲大獄還要難受一路如喪考妣要不裴尚書知道兒子什麽德行派了十八個家丁一起押送,裴七公子很可能要半路遁逃。

裴昭元鄉試院試成績一般,能參加會試,完全是因為裴貴妃再度喜結珠胎,天盛帝特賜給裴家的恩典。裴昭元也知道自己就是個湊數的。

聽了仆從的話裴昭元打眼一望看到那道背手立在謝府馬車前的高挑身影不由打了個激靈。

那身量,那長相那不可一世的模樣可不就是謝唯慎那個惡閻王嗎。

“他怎麽也在這兒?”

裴昭元奇怪。

仆從四下一打量,落在另一道身影上:“似乎是送三公子過來考試吧。”

裴昭元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掉下來了。

“他能有那麽好心?我看多半是借護送名頭行龌龊下流之事。你都不知道他平日把人看得有多嚴話不許和別的男子說書也不讓看一看就是那種占有欲極強的變态。”

“上回為了邀功他直接把人打成重傷,那樣柔弱漂亮的美人竟也下得去手,簡直比閻王還閻王,那顆心,還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做的呢。”

裴氏大公子裴北辰禦馬過來,見裴昭元還杵在馬車前,頓時皺眉:“怎麽還不進去?貢院管控嚴格,光搜身就得好一會兒功夫,去晚了當心誤了時辰。”

裴昭元素來懼怕這個冷面兄長,也正因對方在,路上才沒敢幹出越車潛逃的事,縮了縮脖子,忙從仆從手裏乖乖接過考籃,往貢院大門方向跑去了。

裴北辰無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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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親兵忽低聲禀:“都督,那頭似乎是謝府的馬車,車前的人,應當是謝氏世子,謝琅。”

裴北辰沉默望去,正對上一雙寒瘆瘆的目。

兩道寒劍似的視線,隔空撞在一起,一個冷肅凝滞,一個殺氣騰騰。

“那是——裴氏大公子?他不是去滇南赴任了麽,怎麽還在上京?”

雍臨略驚訝,低聲揣測。

謝琅冷冷繃着臉:“吏部任命文書雖已下來,可袁老伯如今病着,尚未從大都督衙署裏搬出去,他裴氏大公子何等要臉面的人,如果現在就迫不及待趕往滇南,未免被人戳着脊梁骨罵欺負前輩。屆時,他如何收服滇南軍心。”

雍臨知道,主子因為那樁舊事,對這位裴氏大公子敵意甚深,便點頭:“誰說不是,要不是袁大都督年老體衰,實在握不動刀,上不了戰場了,這滇南大都督一職,如何也不能讓裴家得了便宜。還好,袁家的幾位公子都在軍中效力,袁大都督威名,尚能延續。而且,聽聞聖上感念袁大都督功勞,準備賜封侯爵同一品‘定南侯’,也算是天恩深厚,沒讓袁大都督白為國辛勞一輩子。”

謝琅沒再說什麽。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裴氏野心,既将滇南視為囊中之物,袁家想要延續威名榮耀,談何容易。上一世,他記得袁老伯去世後,袁氏在軍中的影響力也迅速衰退下去,袁氏子孫,并未能承繼這份榮耀。

那時北境戰火連天,戰事正緊,他也未太關注西南那邊的動向,但也清楚記得,最後手握兵權威震一方的是裴北辰。

袁老伯因為兒子們的過錯,似乎連侯爵都沒有保住。

雍臨看出他眉間隐憂,問:“世子爺是在替袁家擔心麽?侯爺與袁大都督是忘年交,只是忌憚朝廷猜忌,這些年并不敢有明面上的交往。但每回進京述職,侯爺與袁大都督都會尋機相聚,好好痛飲一番。世子既如此擔心,可要設法提醒袁家一二?”

謝琅面色沉下,道:“你也知,連爹都要避嫌,不讓外人發現他與袁老伯的關系,我又豈能做這惹禍上身的事。這等馊主意,以後再敢提,立刻滾回北郡去。”

雍臨羞愧低頭。

謝琅冷冷道:“你須記住,上京城這種地方,最忌諱的就是感情用事。”

“袁家在滇南經營了一輩子,前路如何走,袁老伯比誰都清楚,若有朝一日,袁家子孫真沒能保住袁家威名,外人便更愛莫能助了。”

話雖如此說,謝琅卻忍不住想到了上一世謝氏的下場。

他同樣沒能保住謝氏威名,只是以亂臣賊子的身份,勉強替謝氏一門報了血仇,這一世呢,他能在不做亂臣賊子的情況下,保住謝氏,保住謝氏威名麽?

雍臨忍不住低聲咕哝:“還說不要感情用事,那您對衛三公子,又算怎麽回事?”

謝琅削他一眼。

倒也未生氣,反而好脾氣道:“因為他比你聰明多了。”

“就算我對他感情用事,他也不會對你主子我感情用事。”

“他,可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了。跟這樣一個無心無情的人玩感情,怕什麽感情用事。”

“我呀,只需做好一個準備就行了。”

雍臨虛心請教:“什麽準備?”

謝琅:“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

雍臨聽得雲裏霧裏。

但大概率也能聽明白,真有了難,他家世子爺,大約是要被抛棄的那一個。想想……也怪可憐。

伴着三聲鐘鳴,貢院大門終于緩緩關閉。

雖然兩人冷戰了大半月,可才見了兩面,一想到要九天九夜見不着人,謝琅頓覺這上京城一下失去了很多趣味。

雍臨問:“今日難得休沐,世子爺打算做什麽去?直接回府還是找二爺去?”

謝琅卻問:“姚松是不是又讓人下了帖子過來?”

雍臨說是。

“昨日傍晚,姚大公子身邊的丹青送來的,說是姚大公子最近得了一塊上好的紫玉,最适合雕成鞍,想請世子一道賞玩。”

謝琅:“你跑趟姚府,就說我今日恰好有空,請他上北裏喝酒。”

雍臨應了。

**

“唯慎,你如今可真是大忙人,約你數次約不上,我還當你要在殿前司衙門裏生根發芽了。”

姚松一進包廂,便高聲嚷嚷。

其他纨绔聞言,紛紛起身,給他讓座。

“行了,都随便坐,該吃吃該喝喝,咱們私下聚會,不講究那些虛禮客套。”

姚松自坐到了謝琅身邊,道:“唯慎,今日你可得自罰三杯,好好給兄弟們賠罪。打你升官之後,還沒請兄弟們好好吃一頓呢,莫非是如今做了天子近衛,瞧不起昔日的窮兄弟們了?”

謝琅把玩着酒盞。

腿大剌剌支着,一副混賬模樣:“自罰一定,可諸位便別取笑在下了,什麽天子近衛,面兒上好聽而已,如今我走在大街上,人家都罵我是天子座下的狗。”

“鎮日衙門裏坐着,坐牢一般,一月揣到兜裏沒幾個子兒,還不夠罰的,倒黴遇上晦氣事,還可能掉腦袋,哪裏如諸位逍遙自在。”

衆人便知他指的是前不久聖上在國子學遇刺的事。

殿前司駐守外圍,雖不擔負主要責任,但謝琅這個殿帥也被象征性罰了三月俸祿。

姚松看熱鬧的心思頓時歇了,頗是同情地拍拍好兄弟肩膀:“說幾句玩笑話而已,你的苦處,我們自然清楚。不過,如今那章之豹被下了值,給你使絆子的人總算少了一個,也算好事。對了,到底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竟敢指使宮女當衆行刺聖上,這不是往聖上心窩子上紮麽,你們殿前司查了這麽久,可有眉目了?”

謝琅嘆道:“若有眉目,在下早升官發財了,還會為一頓酒錢發愁麽?”

姚松哈哈大笑,道:“放心,今日這頓酒錢,不讓你破費。不過,依我說,你查不出來,未必不是好事,這上京水太深,一根竿下去,誰知道釣出來的是烏龜王八還是其他什麽東西,如咱們這般,喝喝酒,作作樂,倒也不錯。”

席間又有另一名纨绔問:“怎麽不見龐海?”

立刻有人道:“還用說麽,他舅舅倚仗的那位老祖宗如今倒臺了,險些被剝職發落回原籍,如今雖勉強保住了體面,卻直接被打發去守皇陵去了,以後怕再無回京機會,他舅舅沒指望了,他能落着好麽?只是一個老祖宗下去,總有另一個老祖宗起來,也不是司禮監下一任掌印,會由誰來擔任。”

衆人閑話了一會兒,又吃了會兒酒,謝琅忽問姚松:“聽聞你姚大公子最近新得了一處莊子?”

姚松點頭。

“不錯,花了不少錢買的,就在京郊,挨着延慶那邊,眼下正讓人拾掇着呢。我這回讓人花大價錢買了一批姿色絕佳的伶倌進去,專從宮裏請了兩個嬷嬷調.教着,等下月拾掇好了,唯慎,務必賞光。”

謝琅說一定。

“我是蹭吃蹭喝慣了,就怕你姚大公子不忍割愛。”

姚松豪氣道:“我豈是那般小氣的人,我保證,只要你瞧上的,任你挑還不成麽,我絕不同你搶,就怕你枕邊擱着個天仙似的大美人,瞧不上我莊子裏的庸脂俗粉。”

因為衛瑾瑜進了國子學讀書,昔日不怎麽露面的衛三公子第一次走到人前,如今關于這位衛氏嫡孫的品貌,早已在京中流傳開。衆人才知,這北境小侯爺,撿了怎樣一個大便宜。

謝琅心裏自然也不由自主浮起一道影子和一雙波光潋滟的眸,這個時辰,人大約已經在伏案疾書了吧,面上道:“冷冰冰的,不解風情,哪裏比得上你仔細調.教過的會伺候人。”

姚松笑罵了句,同衆人道:“瞧瞧,多木石心腸的一個人,那顆心,怕不是頑石做的。”

說着,又讓仆從将那塊紫玉拿出來,請衆人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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