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驚風雨(一)
第089章 驚風雨(一)
對于衛瑾瑜肯答應霍烈請求、陪霍烈一道出游上京這件事不少官員,尤其是禮部官員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和談最終細節已于早朝上敲定,大淵要維護比武場上的尊嚴但表面的禮節也要維持。
大淵沒有鴻胪寺這樣的機構,外來使臣來訪,禮部官員作陪是慣例可若是尋常使臣也就罷了霍烈這樣兇蠻殘暴的武将沒有哪個官員願意與之同行。
衛瑾瑜這個督查院佥都禦史兼衛氏嫡孫願意接了這差事,自然再好不過。
只是如此一來,外界關于衛、謝二人交惡的傳聞傳得愈來愈烈,畢竟,昨日比武場上謝氏世子對戰西狄八員大将受了不輕的傷如今還命懸一線躺在床上今日那位衛氏嫡孫就能沒事兒人一樣陪着重傷自己夫君的狄人大将外出游玩上京,無情至此這二人之間還能有什麽情分可言。
“自古政治聯姻能有什麽好結果,我早說了這樁婚事長久不了。且不說衛謝兩家的舊仇就說這兩個人一個性烈如火一個心冷如冰典型的冰火不相容,如何能共處一個屋檐下能維持基本的體面已經算不錯了。”
“你也說了是政治聯姻,說好聽點叫聯姻,說難聽點,不過一樁交易罷了。只要衛氏與謝氏仍有捆綁價值,對那二人來說,有沒有感情又有什麽所謂。”
“是啊,如今這二人,一個官居正四品佥都禦史,深受顧淩洲器重,一個剛升了正三品的昭勇将軍,各方争着搶着拉攏,就算各玩各的,也是玩得起的,又何必在乎外頭說什麽。”
衛瑾瑜與霍烈一道坐在北裏酒館裏喝酒。
霍烈自然不是真的對上京風物感興趣,他生在大漠,長在大漠,和繁華富麗的上京城相比,還是更喜歡西狄的落日黃沙。
不過,作為一個有野心的将軍,他是不介意打下這座城池,給他們西狄人居住的,因為他從未在西狄見過如此多的美食和如此種類豐富的美酒。
自然,也從未見過如衛瑾瑜一般的美人。
在霍烈看來,大淵的文官都古板無趣得厲害,說話做事一板一眼,滿口之乎者也,衛瑾瑜卻全然不同,這看似文弱的小郎君,不僅有舉世無雙的風雅姿容,性情竟是罕見地爽快豪放,不僅絲毫不畏懼他,還願意效仿西狄規矩,直接拎着一壇子酒,與他對飲。
酒館裏多是泥封的小壇,喝完一壇後,霍烈稱贊了一聲好酒量,又讓老板上了兩壇過來。
霍烈忽道:“和我這樣的粗蠻之人喝酒,應該很無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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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瑾瑜一笑。
“将軍何出此言。”
“我倒覺得,将軍性情豪爽,與将軍一道喝酒,心情很是開闊。”
霍烈眼睛一亮。
“當真如此?”
“自然。”
衛瑾瑜扒開黃泥封口,啓開了第二個酒壇。
要拎起酒壇,往口中灌酒時,一只手忽從旁側伸來,按在了那只酒壇上。
衛瑾瑜視線落在那人緋色繡金線的精致袖口上,頓了下,揚起羽睫,果然對上一張熟悉的俊美淩厲面孔。
坐在對面的霍烈和站在霍烈身後的西狄武士看清來人面容,都露出警惕之色。
酒館裏的酒客也紛紛朝這邊望來。
霍烈先一笑,打破沉寂。
“聽聞世子傷的不輕,怎麽,已經大好了麽?”
謝琅沒理他,只垂目看着衛瑾瑜。
道:“喝這麽多酒,不要命了麽?”
衛瑾瑜一扯嘴角,不以為意:“我奉聖命招待霍将軍,想怎麽喝便怎麽喝,與你何幹。謝唯慎,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謝琅沒再說話,直接撩袍,在兩人中間的位置坐了下去,将那壇酒轉到自己面前。
終于擡頭瞥了眼霍烈。
“剩下的酒,本世子陪你喝。”
霍烈眼睛輕輕一眯。
衛瑾瑜倏地站了起來。
與霍烈道:“此處有人煞風景,霍将軍,我們換個地方喝如何?”
霍烈點頭:“自然一切聽衛大人安排。”
語罷,他跟着站了起來,不掩得意和謝琅道:“本将軍雖也願意和世子同飲,可也不能不顧及衛大人的意思,世子,失陪了。”
衛瑾瑜轉身便往酒館外走去,頭也不回吩咐緊随在後的楊瑞:“攔住他,否則,你不必跟着我了。”
楊瑞應是,伸臂擋住了欲跟上來的謝琅。
“世子,得罪了。”
謝琅往後看了一眼,李崖會意,直接拔劍和楊瑞交起了手。
霍烈和衛瑾瑜騎馬并行,身後跟着一群西狄武士。
霍烈問:“衛大人,真的不打緊麽?”
“不必理會。”
衛瑾瑜淡淡說了句,一夾馬腹,當先往前行去。
霍烈笑着跟了上去,并給後面的武士使了個眼色,那些武士會意,立刻停了下來,調轉馬頭,将欲跟上來的謝琅團團圍了起來。
“世子,還請您識時務一些。”
一個西狄武士操着不大流利的大淵話道。
謝琅一身緋色蟒服,施施然負手而立,聞言唇邊漫起一抹冰冷譏笑。
“你們知道,這世上敢攔本世子的路,是何下場麽?”
西狄武士雖然聽過他威名,也在演武場上見識過他的高超武藝,可也知道這位世子眼下身負重傷,就像面對一頭虛弱的猛虎一般,心中那股忌憚和畏懼到底少了許多,因而并不退下,只是傲慢道:“世子若再執意跟着,便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謝琅:“那就讓本世子瞧瞧,你們如何不客氣法吧。”
已近傍晚,衛瑾瑜和霍烈直接進了北裏另一家臨河的酒舍。
酒舍是胡人所開,坐在二樓包廂裏,可将河上景色盡收眼底。
等兩人在包廂裏坐定,點了酒食,方才領頭的武士也進來了。武士形容有些狼狽,衣袍不少地方被割破,挂在腰間的刀,有血腥味兒溢出。
他到霍烈耳邊低聲禀報了幾句。
霍烈先皺眉,接着一擺手,讓他退下。
武士知曉霍烈是要單獨和這位衛禦史飲酒的意思,一時有些遲疑。這裏畢竟是大淵,而霍烈這樣的猛将可以說是西狄的寶藏。
衛瑾瑜擡袖斟酒,唇邊露出一點笑:“看來在下在将軍屬下眼裏,是個危險人物。”
“衛禦史說笑了。”
霍烈轉頭呵斥:“還不退下,勿要打擾我與衛禦史雅興。”
那武士顯然很畏懼霍烈威嚴,立刻退出了房間,并關上房門。
霍烈舉起手中酒盞,道:“衛禦史,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兩人一杯接一杯喝着。
不知過了多久,霍烈竟有些熏熏然,連帶着看案上的酒盞都出現了重影。
霍烈揉着額:“衛禦史,這酒好大的勁兒。”
衛瑾瑜施施然給自己再次斟了一杯:“沒錯,此酒名千日醉,是上京城有名的好酒。”
衛瑾瑜端着酒盞起身,站到了窗邊。
霍烈跟着過來,問:“衛大人在看什麽?”
“在看蓮花。”
“蓮花?”
霍烈揉了揉眼,果見被燈火映得青黑粼粼的湖面上,開着一片粉色的圓盤大小的花朵。
霍烈道:“既然是衛禦史喜歡的東西,我去給衛禦史摘來。”
衛瑾瑜卻搖頭。“不必了。”
“怎麽?衛禦史信不過我?”
“不是。”衛瑾瑜輕輕一笑:“将軍勇猛無雙,我自然信得過。只是,我不習慣旁人對我太好。”
“鏡中花,水中月,不要也罷。”
“再說,狄人不通水性,那水太深了,将軍會有危險的。”
“只要能博衛大人一笑,這點危險算什麽。”霍烈醉醺醺踩上了窗臺,說了句“衛大人且等着”,便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下方很快傳來驚呼聲。
“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衛瑾瑜立在窗邊,冷眼看着,看霍烈如□□一般在河水中撲騰着,待不緊不慢飲完杯中酒,方轉身出了包廂,和守在外面的那群西狄武士說了句什麽,衆武士臉色大變,立刻急奔下樓,到了河邊,口中急呼着将軍,分開圍觀人群,見霍烈已經要徹底沉下去,一驚,一個接一個下餃子似地跳進了河裏。
圍觀百姓就算有熟識水性的,也都裝聾作啞,無人上去幫忙。
西京十三城陷落,這狄人大将手上不知沾着多少大淵百姓的血。
直接淹死了才好!
西狄武士費了好大的功夫方把霍烈撈到河面上,霍烈仰面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狄人不識水性,一群西狄武士圍着他叽裏呱啦争執了半天,最後還是領頭的那個急急來問随後趕來的衛瑾瑜。
“衛禦史,快救救我們将軍!”
衛瑾瑜道:“無妨,只是嗆了些水,你們幫他把腹中水擠出來便可。”
他耐心指點了方法,領頭的武士讓衆人都退開,半蹲下去,雙掌用力按壓霍烈腹部。那武士手法到底不熟練,擠了好半天,讓霍烈受了不少罪,方把水全部擠出來。
衛瑾瑜又道:“你們再幫他渡些氣。”
衆武士又挨着給霍烈渡氣,霍烈總算悠悠轉醒。
武士們大喜,原本對衛瑾瑜的幾分懷疑與不滿,也變作感激涕零,這間隙,巡城的兵馬司士兵和禮部的官員們也聞訊趕了過來。
霍烈是西狄使團重要人物,若是在上京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
“快,快把霍将軍擡回四方館,找禦醫醫治!”
禮部官員急急吩咐。
夜裏河水冰冷刺骨,禮部官員一瞧,便知霍烈就算有驚無險保住命,怕也要生場大病。
等人群全部散去,衛瑾瑜獨自在河邊站了會兒,方轉身往回走。
剛走兩步,腳步便倏地一頓。
因前方不遠處,一人負袖而立,正靜靜望着他,緋色袍擺被風吹得揚起,越發襯得那張俊美面孔蒼白無比。
衛瑾瑜沒有動,是因為對方手中握着的一枝粉色蓮花。
“過來。”
謝琅道了句。
衛瑾瑜走過去,垂目看着那枝蓮花,半晌,嘴角一牽。
“挺好看。”
謝琅道:“這不是鏡中花,也不是水中月,只要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摘來。瑾瑜,不要再推開我了,好不好?”
這可謂是世間最美的情話了。
而且,這世上也從未有人如此人一般,對他這樣好過。
衛瑾瑜擡起頭,靜靜望着這張臉,這張前世裏他只在黑暗裏觸碰過,從未仔細看過的臉,好一會兒,道:“謝唯慎,我們——和離吧。”
“時至今日,我想,無論陛下還是衛氏,都已不會阻攔此事。”
也不知是不是這兩日心頭一直盤桓着一股不好預感的緣故,聽了這話,謝琅竟沒有太多意外。
只是喉頭滾了滾,眼睛驟然一酸,盯着眼前人,不甘心問:“為什麽?是我做得不夠好麽?還是你怪我之前接了那封和離書?”
衛瑾瑜搖頭。
“不是因為你不夠好。”
“是我自己,無法接納別人的好。”
“我冷心冷性慣了,這輩子,只想安安穩穩一個人過,不想再和第二個人産生牽扯。且如今的形勢,你我已不适合再綁在一起,和離對彼此都好。”
“待和談事宜徹底結束,我會上書陛下,允準我們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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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