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驚風雨(二)

第090章 驚風雨(二)

楊瑞遲一步趕了回來。

見謝琅站在河邊與衛瑾瑜說話,忙走過去,與衛瑾瑜行禮。

衛瑾瑜偏頭問:“為何現在才回來?”

楊瑞觑了眼謝琅實話實說:“屬下……沒能攔住定淵侯世子,方才被他手下人纏住好一會兒。”

衛瑾瑜冷冷一扯唇角。

“若換成是有刺客襲擊我,此刻我已經死了。”

楊瑞一愣明白衛瑾瑜這是在故意發難只能冷汗涔涔跪下請罪:“屬下知錯,請公子責罰。”

他也沒有想到,那看起來名不見經傳的定淵侯府親兵,竟那般難纏,一時輕敵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起來吧。”

衛瑾瑜淡淡道:“今日這樣的小事也就算了來日若真有人要殺我希望楊護衛莫如今日一般掉鏈子才好。”

“畢竟楊護衛當日來投奔我時,可是宣稱你自己武藝高超過人的。”

楊瑞低頭:“屬下定全力以赴。”

不多時李崖和另兩名侯府親兵也趕了過來。

雙方畢竟交過手李崖和楊瑞目光觸上時,眼底都有冷意迸出。

謝琅轉頭斥:“只是讓你同楊護衛讨教一下武藝怎麽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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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崖何等機靈立刻上前一步同衛瑾瑜作揖請罪:“是屬下一時貪玩失了分寸還請公子寬宥屬下魯莽之罪。”

衛瑾瑜不由掀起眼皮,看了謝琅一眼。

謝琅一笑:“你方才說的事我會認真考慮,天色不早,先回府吧,否則孟祥他們該擔心了。”

他一副寵溺之态,衛瑾瑜自然也不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與他争執,便點了下頭。

回了府,孟祥果然已經神色焦急在府門前等着。

謝琅負傷出門,萬一有個好歹,他如何向侯爺夫人交代,怎能不擔心。一直到馬車停到府門口,謝琅和衛瑾瑜一道從車上下來,他方轉憂為喜,親自提燈迎了上去。

謝琅和那群西狄武士交手時雖添了些新傷,可因為穿着緋色衣袍,又是夜裏,倒瞧不出來。進了府,直接吩咐:“今夜我回東跨院睡,把東西都挪到這邊來。”

孟祥笑着應是。

衛瑾瑜沒有說話,等回了屋裏,方道:“我主意已定,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改變想法。”

謝琅嘆口氣,在小榻對面坐了,道:“你衛大人一言九鼎,我自然明白。”

“不過,瑾瑜,我有一個請求,你能不能答應?”

“什麽請求?”

“和離之事,至少等我傷好之後再提。”

“理由。”

“我怕我承受不住,一命嗚呼。”

他半真半假道。

衛瑾瑜抿了下唇角,沒有說話。

謝琅一笑:“這是答應了?”

“随你。”

說完,衛瑾瑜便起身,往浴房走了。

孟祥很快領着下人将謝琅日常要換的傷藥送了進來,謝琅拿起案上那枝蓮花,吩咐:“找個小水缸來,把這花放進去好生養着。”

孟祥應是。

頗為稀罕問:“世子何時喜歡上這些花花草草了?”

“愛屋及烏而已。”

孟祥一愣,瞬間領會了這話的深意,立刻道:“屬下記得主院恰巧有個水盤閑着,這就讓人找來。”

等衛瑾瑜從浴房出來,就見案上多了一個青花水盤,盤中盛着清水,清水上卧着一朵蓮花。水中還有兩尾錦鯉游動。

衛瑾瑜不由盯着看了片刻。

“可還喜歡?”

一道聲音傳來,衛瑾瑜扭頭,見謝琅正赤.裸着上身,大馬金刀坐在床邊,給自己處理臂上傷口。

一道縱深刀口,幾乎貫穿半條臂,皮肉翻卷着,觸目驚心。

他語調卻輕松愉悅,仿佛那刀口不是長在自己身上一般,唯額角淌流的冷汗,昭示着這也是個血肉之軀。

衛瑾瑜還是頭一回見到這傷口完整模樣,默了默,走過去,皺眉望着謝琅手裏的藥瓶,問:“這是什麽藥?”

“金瘡藥,沒見過麽?”

“太烈了,換一個吧。”

說完,衛瑾瑜轉身到箱籠裏取出了自己的小藥箱,打開,取了一瓶外傷藥出來。

藥瓶是乳白的羊脂玉制成,裏面的藥不必想也可知名貴非凡。

謝琅道:“算了,還是用太醫院的藥吧,我皮糙肉厚,不怕疼,這藥金貴,還是你自己留着用吧。”

衛瑾瑜拔開了瓶塞,淡淡道:“既想要我給你換藥,就聽我的。”

謝琅面不改色反駁。

“別瞎說,我何時想勞累你了。”

衛瑾瑜一扯嘴角。

“你今日負傷出去,這府中上下,怕都要吓死了,怎會無人想起給你換藥。你不讓他們動手,不就是等着我麽?”

謝琅沒忍住喟嘆一聲。

“瑾瑜,有時候——話真的不必說得這般直白。”

“別動。”

衛瑾瑜握住他臂,将藥粉細細撒到傷口上。

和太醫院的烈性外傷藥相比,這藥粉的刺激程度果然小很多,也不知什麽制成的,仔細撒了兩層,确定止住血後,衛瑾瑜又把毛巾浸濕,仔細清理了傷口附近的血污,方拿起一旁的棉布,将傷處整個纏起來。

謝琅擡頭,只能看到一片光潔的額,和兩扇纖長羽睫在眼前晃動。

到底沒忍住擡起另一手,屈指,在那鼻頭上刮了下。

衛瑾瑜動作頓了下。

冷冷道:“你要是再手賤,我可不管了。”

謝琅笑了笑,道:“好,我保證不再犯賤。”

謝琅右臂有輕微骨裂,禦醫特意留了竹板,幫着固定傷處,纏完第一層棉布,衛瑾瑜取了竹板,固定住謝琅小臂,開始纏第二層。

他動作很是熟練專業,甚至連該用幾分力道都拿捏得十分精準,根本不需謝琅指點,讓謝琅這個自小在軍營裏摸爬滾打的人很是意外。

“你一個世家子弟,怎麽還懂這些?”

衛瑾瑜沒理他,打完結,讓謝琅吊着胳膊,不要亂動,又拆開他胸口的繃帶,給胸口那處刀傷重新換藥。

太醫院的烈性藥,效果自然是不必說的,原本這刀傷口已經凝結不出血了,可因着謝琅今日又同西狄那群武士動手,又是下水摘蓮花,這道刀傷再度裂開了,邊緣處甚至被冰水泡得有些發白。

衛瑾瑜縱是心冷如鐵,一顆心亦忍不住抽疼了下。

謝琅敏銳捕捉到了那點震顫,愣了下,笑道:“放心,我沒事。”

衛瑾瑜照舊先清理了傷口附近血污,之後換藥,包紮傷處,未發一言。

做完這些,轉身要走,被謝琅握住了手。

謝琅道:“坐下,我給你擦擦頭發。”

“不用了。”

“坐下。”

他不由分說,一只手雖吊着,另一只手卻靈活自如,拉着人坐下後,便握起浴巾,将那頭尚濕漉漉的烏發攏到了掌中。

衛瑾瑜沒再動,肩背挺直,背對着他坐着,由他耐心細致為他擦幹頭發。

次日,四方館裏果然傳出霍烈染了嚴重風寒,卧床不起的消息。

西狄丞相溫思雖然對霍烈落水一事頗為介懷,可仔細調查過事情起因經過,知是霍烈為博美人一笑,自告奮勇要下水去采什麽蓮花,完全是霍烈自不量力,自作自受,對方那位衛禦史甚至還勸阻過霍烈不要下水,事後也指點着護衛全力救治,溫思只能自己咽下這口郁氣。

紛紛揚揚的流言也傳入了衛府。

大爺衛嵩因為戶部糧倉一案,至今仍閑賦在家,對衛瑾瑜可謂恨之入骨,聽了這話,一臉憤懑同衛憫道:“父親當初讓這小畜生與謝氏聯姻,是讓他幫着拉攏謝氏,他倒好,現下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衛氏與謝氏交惡,就算謝氏有意接受父親招攬,怕也要被他攪黃,父親難道還要眼睜睜瞧着他肆意妄為麽?”

見衛憫端坐上首,并不言語,衛嵩接着道:“從江南織造局一案,再到戶部糧倉一案,衛氏屢遭重創,這小畜生至少要占一半功勞,父親一向從嚴治家,對待這樣忘恩負義吃裏扒外的孽障,怎麽反倒屢屢縱容起來。”

“這小畜生仗着太後疼愛,自小心高氣傲,當年初回衛府受教,父親不也使了雷霆手段,殺滅了他那一身傲氣,讓他乖順服帖,遵守衛氏規矩麽。今時今日,合該用同樣的法子才對,否則衛氏遲早要毀在這小畜生手裏。”

這話一出,整個烏衣臺都靜了靜。

坐在下首的二爺衛寅小聲道:“這些陳年舊事,大哥提它作甚。”

衛嵩冷哼:“我不提便能當做不存在了麽!這小孽障靠着數典忘祖,一路爬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如今竟比雲缙這個嫡長孫的官職還要高出一大截,能不嚣張張狂麽?”

衛雲缙坐在下首,聽了這話,面色一白,如被當場抽了一鞭子。

衛雲昊對衛瑾瑜的恨意并不比衛嵩少,衛雲昊甚至時常想,如果當日不是衛瑾瑜搶了他國子學的名額,今日入督查院,得顧淩洲賞識的說不準就是他。如果那般,他在祖父面前該如何得臉。

他夠不着衛瑾瑜,便故意拿話去戳衛雲缙的痛處。

“大伯所言極是,如今到了正經場合,大哥這個嫡長孫,竟還得向那個小孽障行禮,哪個世家大族有這樣的規矩。”

衛雲缙垂在一側的手緊握成拳。

衛憫啪得丢下了手中棋子。

以衛嵩為首,衆人皆離席,惶恐跪下。

“都退下,雲缙留下。”

衛雲缙對衛憫這個祖父只有敬畏,單獨被留下,心下十分忐忑不安。

衛憫問:“你心裏如何想?”

衛雲缙遲疑片刻,道:“祖父放心,孫兒心裏曉得輕重,也曉得世家大族裏,應當同氣連枝,而不是互相殘殺。”

衛憫點頭。

“你父親是個蠢的,你能如此想,衛氏到底還有人可托。”

“退下吧。”

衛雲缙應是,心潮控制不住地澎湃了下。

因這是頭一回,他的祖父當面對他表示嘉許。

這日下值後,衛瑾瑜到宮裏探望太後,剛說了會兒話,宮人在外頭道:“太後,定淵侯世子在外頭求見。”

衛瑾瑜暗暗皺眉。

太後若有所思笑道:“這倒是個稀罕客,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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