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金錯刀(四)
第103章 金錯刀(四)
“還是衛禦史慧眼獨具呀。”
公孫昶搖扇一笑:“這世上越是烈性的毒,濃度越高,除了璋毒這等天然毒素其他人為制造的毒藥,想要在空氣裏經久不散,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這清鶴山莊外散布的毒藥才會借助風與花粉、甚至是毒蜂之力。可即便是花粉這山裏的花也是有限的一朵花,也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源源不斷往外散播花粉。”
“夜間看似危險,依某看,倒是機會!”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幾乎齊聲質問:“這世上毒花毒草種類繁多各有習性你怎就确定這些毒花夜裏散出的花粉少?”
“眼睛看不出來可以用腦子看。”
公孫昶将羽扇往對面一指:“那座山名承陽山,山如其名坐北朝南地形優越,清鶴山莊恰好又建在南面山腰上能在其附近旺盛生長的毒花必然喜陽凡是喜陽的花無論毒花還是神花到了夜裏,都會減緩生長保護枝葉花蕊。而近來連降大雪,一入夜,山間濕氣最重,粉粒無風難動,便是再厲害的毒粉,也很難大面積擴散。”
他有理有據,徐徐道來,另外五人一時找不出證據來反駁,便道:“即便如此,也只是證明毒粉擴散速度變慢而已,并不能證明空氣中沒有毒粉,說不準毒粉混在濕氣之中,會加劇毒性。”
公孫昶竟也點頭。
“道友所言不錯,的确有這種危險性。”
“然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他賣了個官司,卻不接着往下說了。
一直沉默的謝琅忽道:“沒錯,的确有一個辦法。”
其餘人皆看向他,包括趙王與雍王。趙王問:“世子所說方法是指?”
少年将軍眉眼犀利若寒劍,沉沉盯着那座絲樂環繞的山莊,慢慢吐出兩字:“火焚。”
“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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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不僅趙王雍王,連那五名機關大師都霍然變色。
“世子,這這這,這如何使得,會不會太冒險了些。”
“是啊,縱火焚山不是小事,萬一弄巧成拙,激怒了那姚良玉可如何是好。”
“而且一旦火勢蔓延起來,咱們行動也受阻,很容易觸碰到機關。”
衆人議論紛紛,衛瑾瑜道:“在下倒是覺得,謝世子這法子可行。要焚毀這等毒物,夜間的确是最佳時機。”
這話若換作旁人說也就罷了,出自衛瑾瑜之口,衆人不掩驚訝與意外。
衛瑾瑜:“一則,白日裏花粉散播在空氣中,漫山遍野都是,若用火焚法,可能會加速花粉傳播。夜裏濕氣雖重了些,但花粉都被壓在濕氣之下,只要這把火足夠快足夠烈,毒物來不及擴散,便可被焚為灰燼。”
“二則,這區區一座山莊,又非化外之地,姚良玉有恃無恐,敢在此布下重重機關,無非是借助山川樹木遮掩,焚掉這些障眼之物,方能看清底下到底藏着哪些怪物。”
公孫昶優哉游哉聽着,笑着點頭。
“衛禦史所言,正合吾意!”
“當然,還有一個最切實際的好處,山間如此寒冷,放把火,咱們也能好好暖和一下。”
此人放浪不羁慣了,沒人理會他這冷笑話。
衛瑾瑜道:“只一點,若要放火,需先确認這方圓數裏內沒有百姓居住。”
“這是自然。”
謝琅接過話。
“白日我已命人提前探查過,也和當地州府官員确認過,這整座山頭和附近田莊皆是姚氏屬地,因為山上布有打量機關,附近并無百姓居住。”
公孫昶一拊掌。
“如此,便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趙王遲疑道:“還有一個隐患,如果直接用火焚之法,會不會一個不慎,把姚良玉的莊子也燒了,屆時人犯出了差池,如何向父皇交代。”
“不會。”
衛瑾瑜明顯帶着譏嘲開口:“姚良玉最是惜命,這莊子建在這等崎岖之地,必有充足的應對大火的法子,否則夏日裏一道雷劈下來,都可能把他這辛苦經營的寶地燒成灰。”
“說不準待會兒火燒起來,他還得幫咱們滅火呢。”
公孫昶大笑插話:“禦史這話真是妙哉妙哉。”
計策已定,接下來就是具體執行。
謝琅先命李崖和趙元去準備引火需要的桐油和松火,公孫昶負責将機關破解之法一一列出,傳授給十名玄虎衛都頭,再由這些都頭傳授給所有士兵。
趙王府與雍王府士兵分別從左右側方掩護脅從。
李崖道:“趙王與雍王不睦,世子把左右側方都交給他們,會不會太冒險了?”
謝琅:“正因為他們不睦,我才讓他們分守左右方。趙王與雍王互相較着勁兒,誰也無法容忍對方摘得頭功,必會傾盡全力以赴。”
山莊內,絲竹管弦,燈火通明如晝。
姚良玉身着道服,和一群同樣身穿道袍的道士們聚在一起,面色酡紅,縱情宴飲,姚良玉懷中還抱着一面精巧小鼓,喝到盡興處,他便擊鼓而歌,須發皆張,宛若雄獅吼叫。
“道君真是好胸襟!”
“那還用說,道君可是先帝爺欽封的鎮國大将軍,自然氣概豪邁,那條麒麟金鞭便是最好印證。”
道士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恭維着。
姚良玉癡迷丹術,“道君”這個稱號,便是他自封,據說是因為某日睡夢中,姚良玉夢見仙人贈他丹書三卷。如今連山莊裏的下人也如此稱呼他。
“道君,道君!”
仆從自外匆匆進來。
“對面官兵似乎開始行動了。”
姚良玉眯眼擊着手鼓,絲毫不慌,面上滿是桀骜不屑。
“蹲了一天,再不活動活動筋骨,怕要凍死在這山中了。”
“這山中的怪獸,向來都是晝伏夜出,晚上出來吃人。本君這莊子便如猛獸,如今正張着血盆大口,等着那些自不量力的獵物主動偷網呢。傳令下去,今夜本君要徹夜歡飲,珍馐添滿,歌舞再起,誰也不許停!”
衆道士齊道:“道君好氣量!”
也有人說:“道君,聽聞此次朝廷派來的是北郡謝氏之子,此子名聲不大好,可功夫謀略沒得說,在戰場上也是出了名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道君也得防着一些呀。”
“北郡謝氏?”
姚良玉冷哼一聲。
“本君當年征戰沙場時,他謝蘭峰還在北郡喂馬,給人當馬夫呢。”
“區區一介寒門軍戶,如今仗着皇帝擡舉,也想從世家口中分羹,也不怕身上的馬糞味兒把那金銮殿給熏壞了!”
“本君連謝蘭峰都不放在眼裏,豈會在意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衆人哈哈大笑。
仆從見狀,也識趣退下,不敢再打擾主人雅興。
今日天邊只有一彎殘月,月光被一層烏色的紗罩在雲層後,只偶爾漏下幾縷銀光。蒼幽不見五指的密林裏,一道道烏色人影猶如鬼魅,沿繩索攀援而上,一面拆卸隐藏在暗處的機關,一面接着山石匕首之力往上攀爬。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第一叢火光自密林深處燃起,如火星一閃後,沖天火焰猶若火龍竄起,迅速向四周蔓延開來。
兩個負責守門的道童用力揉了揉眼,疑是看錯,待那火龍以煊烈破竹之勢将半面天際都灼得通紅,天空仿佛燒起了火燒雲一般,兩人方遽然變色,迅速往宴會廳方向奔去。
“道君,道君,不好了,着火了!”
“起大火了!”
這時,山莊裏的仆從都看到了天空中詭異的紅色,也在道童驚慌的呼喊中後知後覺意識到那紅色究竟意味着什麽。
一時,驚呼聲四起,整個山莊都亂成了一鍋粥。
宴會廳裏,姚良玉和道人們已經喝得有些醉醺醺,姚良玉搖搖晃晃站起,正要後面大殿裏去看自己的丹爐,山莊管事便沖了進來。
“放火?!”
不僅姚良玉虎目圓睜,歪倒在地上、榻上的道人們也都一個激靈,吓得酒意全消,慌忙爬起。
“道君,沒想到此子竟想出如此陰狠歹毒,他這是破不了道君布下的龍門陣,便打算将道君活活燒死交差啊。”
“道君,這莊子裏全是道君心血,還有那長生丹,道君務必想個法子才是……”
姚良玉陰沉着面尚未說話,道人們先慌了起來。
他們貪慕富貴不假,可也不想為了那點富貴榮華,把命葬送在這裏。
姚良玉一時意外之後,卻是迅速恢複泰然之色,冷笑一聲,道:“區區一點火,就想焚掉本君,癡人做夢!姚長,啓動水陣!”
姚長,即姚氏家奴,也是眼下這座莊子的管事。
“是,是。”
姚長迅速領命去了。
姚良玉寬大道袍一甩,當先走了出去,披頭散發,聲若長嘯:“本君要親眼看着他們成為本君饕餮兒腹中之餐。”
衆道人面面相觑,只能戰戰兢兢跟了上去。
庭院裏,所有仆從已經被姚長召集過去啓動水陣,頃刻,伴随着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巨大的機關啓動聲自山莊四面響起,緊接着,竟是在這寒冬夜裏,響起溪流奔湧之聲。
連常出入此間的道人都驚疑不定。
“道君,這是——”
姚良玉道:“是本君蓄夏雨為池,教人精心打制的共工水陣!”
這名字一聽就了不得,衆道人肅然起敬,聽着這怪物出動一般的動靜,心中的驚慌竟也少了些。
很快,那些沖天火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四下只聞河流奔湧之聲。
姚長在一邊解釋:“這不是普通的水,水中有道君親自研制的‘蝕骨水’,凡有觸碰者,皮膚潰爛,直到成為一堆白骨。”
道人們面上敬仰之色愈重。
姚良玉問:“長生丹煉制得如何了?”
一名道人立刻答:“只需今夜子時,加入最後一味藥引,便可藥成。”
“道君放心,那些藥引,精養了這些時日,已經全部準備妥當,等待入藥了。”
姚良玉颔首稱贊:“做得很好。”
山莊外火勢已經全部被撲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萬物蟄伏,安靜以至有些詭異的靜。
也不奇怪。
蝕骨水過處,別說人了,這山間的一切草木生靈都斷無活理。
姚良玉眉間帶着睥睨一切的傲慢,袍袖一揮,轉身往回走,繼續未盡的宴飲,然而就在這時,這死寂之中,突然迸發出一陣令人膽破的喊殺聲。
緊接着,四面八方都是這種可怖聲響。
姚良玉萬年不變的面上終于出現裂痕,而這一霎功夫,山莊大門,已被巨物自外轟然撞開,變作兩片廢木,在風中哀嚎着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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