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金錯刀(十三)
第112章 金錯刀(十三)
“是——”
孟堯幾乎要脫口而出但略略想了片刻,笑道:“是在下一位同窗。”
謝琅點頭,也沒再多問。
衆人本就是街頭偶然相遇簡單寒暄後,便禮貌告辭,各自游各自的。
孟堯和魏驚春到了下一個賞燈地點兩人同時看中了一盞七彩琉璃燈正要去裏面藏的燈謎後面忽有人道:“二位留步。”
二人回頭,孟堯甚是詫異:“謝世子?”
謝琅開門見山道:“還請告知,方才孟大人口中的‘同窗’究竟是何人?”
孟堯沒想到謝琅如此敏銳。
再隐瞞不大妥當,便實話實說:“是衛公子。”
“哦,也許現在稱蕭公子更合适但之前碰面衛公子仍讓我以舊稱呼稱他。”
果然。謝琅心一沉問:“你們在何處遇見的他?”
“望鄉樓就是鳌山燈會旁邊的那家酒樓。”
孟堯簡單說了一下相遇的情況。
“多謝。”
謝琅轉身離開了。
魏驚春看謝琅面色不好,眉間隐有擔憂:“朝中都傳這位世子與衛公子二人勢同水火再加上清鶴山莊的事我們把衛公子行蹤說出來,會不會對他不利?”
孟堯原本也是顧及此事才沒将真情道出聽魏驚春這般說立在原地徐徐想了片刻道:“定淵王還在京中陛下又賜了衛公子國姓,我想謝世子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傷害衛公子。”
“希望吧。若衛公子因我們的緣故被刁難倒是我們的不是。”
孟堯朝他一笑:“別想那麽多了,如果真有不妥,咱們當面去給衛公子道歉便是,你我也不是敢做不敢當之人。”
魏驚春點頭。
“兩位公子,燈謎已經備好,請寫下答案吧。”
旁邊老板熱情催促,二人應了聲好,不再作他想。
謝琅來到望鄉樓。
堂倌見他器宇軒昂,氣度不凡,問:“公子吃飯還是住店?”
今夜除夕,鳌山燈會又頗有盛名,許多京郊百姓都特意跑來賞燈,望鄉樓占據着最優越的地段,客房出了名的緊俏。
謝琅直接上了二樓。
負責迎客的兩名堂倌不明所以,忙跟上侍奉。
臨窗臨街的位置只有一排,謝琅很快找到了疑似孟堯描述的那一桌,然桌上只有一碟未動的花生米,兩道同樣未動分毫的素菜和一個白玉酒壇。
謝琅深吸一口氣,問:“坐在這裏的客人呢?”
“那位出手闊綽的公子啊,剛剛已經走了。”
堂倌答。
見謝琅沉默立在原地,堂倌笑道:“那位公子瞧着秀氣,沒想到出手卻很大方,直接請了這一街的乞丐到咱們樓裏用膳呢。”
“可瞧見他往何處走了?”
堂倌為難搖頭。
“今夜客人太多,倒未曾留意。不過,今日城中到處都是花燈會,一般吃完飯的客人,都會到外面賞燈去。”
謝琅沒再說話,下樓,出了望鄉樓,回到街道上。
他萬萬沒想到,今夜衛瑾瑜竟然沒有在宮裏陪太後過年,而是自己一個人出來過除夕了。
方才臨窗的雅座,正是觀賞鳌山燈會的絕佳位置。
他若一直坐在上面喝酒,多半看到了他摘燈。
謝琅打聽了東市其他幾個賞燈地點,沿着人流走去。
到了一處燈棚下,忽見一張長案前,幾個年輕的士子正援筆而書,像是在寫燈謎答案,其中一個,一身素色廣袖綢袍,形貌風雅,謝琅心頭突一跳,立刻大步走了過去,伸手撫上那人肩膀。
對方回頭,露出一張全然陌生的臉,用困惑目光望着謝琅。
“我們認識?”
謝琅緩緩松了手。
那書生說了句莫名其妙,繼續提筆寫自己的答案了。
行人如織,衛瑾瑜站在街邊一處十分不起眼的花燈攤前。
賣燈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翁,一邊做生意一邊抱着自家的孫子逗弄,見衛瑾瑜盯着那些花燈看,笑呵呵問:“公子相中哪個了?老朽在東市賣了二十多年的花燈,這一條街上,可再沒哪一家比老朽的燈更便宜了,公子若要,三文錢一個,五文錢兩個。”
衛瑾瑜一笑。
“我自然知道。”
老翁意外:“怎麽,公子買過老朽的燈?”
眼前年輕公子衣着精致,貴氣天成,顯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若是光顧過他這攤棚,他不會絲毫沒有印象。
況且,這樣衣着打扮的年輕人,輕易看不上他的燈。
“以前有幸,和家父家母來過。”
衛瑾瑜道。
老翁恍然大悟。
“那得許多年了吧。”
“是,許多年了。”
衛瑾瑜挑了一只兔子燈和一只豹子燈,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遞給老翁。
老翁道:“公子這錢大,容我湊一湊。”
衛瑾瑜照舊一笑:“不用了,就當我請令孫吃糖吧。”
“這怎可以。”
老翁受寵若驚,急忙想要去扒拉銅板,擡頭一看,那少年郎已經提着兩盞燈,往長街另一邊走了,很快消失在人流深處。
顧府府門大開。
馬車絡繹不絕駛進府中,今夜除夕,除了在京任職的楊清,顧氏其他子弟也陸續從外歸來,陪顧淩洲這個老師一起守夜。
顧忠一整天都在忙着迎人。
算着人回來得差不多了,顧忠正要吩咐關門,忽聽後方有人道:“阿翁留步。”
轉身一看,就見一人提着兩盞燈站在府門前。
“禦史怎麽過來了?”
顧忠頗為意外。
衛瑾瑜近前,從袖中取出一個匣子,道:“明日在下可能不在城中,無法親自登門給閣老拜年,故而今夜提前過來。這是下官為閣老準備的新年賀禮,還望阿翁轉交給閣老。”
匣子細長,上繪青鳥祥雲圖案,自有一股古樸味道。
按照規矩,明日一早,督查院及各部官員的确會登門向顧淩洲這個次輔拜年。其他六部也就算了,眼前少年郎是院中禦史,這禮節的确免不了。
顧忠暗暗感嘆對方辦事之周全,雙手将匣子接過,道:“禦史放心,我會将禦史心意一字不差轉達閣老。只是,眼下閣老就在府中,禦史何不當面呈送。”
“閣老難得與弟子團聚,下官不敢擅自叨擾,有勞阿翁。”
衛瑾瑜又從袖袋裏取出一個黑色瓷瓶,道:“之前有勞阿翁照料,這是虎骨丹,強身健體最好,還請阿翁笑納。”
虎骨難得,虎骨丹名貴,天下皆知。
顧忠:“此物太過貴重,還請禦史收回。”
“此丹也是我偶然得到,可惜與我體質不合,留在我手中也是浪費,我觀阿翁英華內斂,應是有內家功夫在身,想來是可以化解此丹藥性的。還望阿翁莫要再推辭。”
其他東西也就罷了,虎骨丹這樣丹丸,對習武之人來說,的确可遇不可求。
對方年紀雖小,做事分寸卻拿捏得很得當。
顧忠便爽快收下了,道:“那就多謝禦史了。之前照料禦史,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還請禦史勿要再放在心上。”
上京除夕夜不宵禁,城門也可自由通行。
一個時辰後,衛瑾瑜來到了位于京郊的大慈恩寺。
和上京城的喧嚣熱鬧相比,大慈恩寺顯得莊重而清寂,除了幾個固定來進香祈福的香客,通往寺中的山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影。
主持了空和尚親自引着衛瑾瑜來到靜室。
“除夕夜,衆生皆是往紅塵去,怎麽施主反倒逆向而行?”
了空問。
“那是旁人。”
“于我而言,紅塵內紅塵外沒有區別。”
衛瑾瑜道:“我想為亡母抄兩卷《渡亡經》。”
了空默了默,吩咐小沙彌去準備東西。
道:“公子直接在老地方抄便可。”
了空招待周到,除了筆墨紙硯,還另備了一桌齋食和寺中一種荷花蜜水。
衛瑾瑜展袖坐至案後,将兔子燈和豹子燈擱在案頭,坐在室中安靜抄經,抄到一半,靜室門忽從外打開。
衛瑾瑜起初以為是寺中小沙彌,直到一道陰影慢慢投射到了案頭的宣紙上,久久不動。
衛瑾瑜擡頭,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你怎麽來了?”
回過神,衛瑾瑜問。
謝琅手裏亦提着兩盞燈,胸口起伏了下,道:“找了七家燈會,走遍了整個東市,打聽了十幾家車馬行,瞎貓碰着死耗子,碰巧來的。”
衛瑾瑜看着他,沒有說話。
謝琅直接在對面坐了下去。
“別抄了,吃些東西,我陪你守夜。”
他道。
衛瑾瑜卻搖頭。
“不用。”
“我一個人習慣了,也不在乎守夜這種事。”
謝琅不動:“可我在乎。”
衛瑾瑜笑了笑,道:“你實在不必如此。你該明白我是什麽樣的人,就算你真坐在這裏陪我守一夜,我也絲毫不會領情。”
“領不領情是你的事,想如何做是我自己的事。”
“随你。”
衛瑾瑜收回視線,繼續抄經。
謝琅坐着,順手把手裏的花燈放到地上,才發現案上已經擺着兩只花燈。
一只繪着憨态可掬的雪白兔子,一只繪着威風凜凜的獵豹。
謝琅伸手去摸那只豹子燈。
被衛瑾瑜制止。
“不許碰。”
謝琅:“為何?”
“我的燈,自然由我做主。”
謝琅提起自己帶來的兩盞燈:“兩盞換你一盞如何?”
“我以為你會喜歡琉璃燈,特意選了兩盞。”
衛瑾瑜面無表情道:“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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