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雲媚兒誤以為雲相憶聽差了,忙更正說:“是碧岸啊,王白石.....”
楚碧岸擺手上前,打斷雲媚兒,更進一步端詳雲相憶,直看得雲相憶兩頰微熱,他聲音溫柔且不容置疑:“彼岸很好,妹妹就這麽叫。”
雲媚兒無奈嗤笑,只得默許。
雲相憶應聲點頭,眼睛忽閃眨巴,她大大方方,細細打量對這聲“彼岸”十分受用的人,一掃陌生和羞澀感。随即拱手作禮:“相憶多謝彼岸哥哥救命之恩。”
“謝什麽,自家哥哥。”楚碧岸去扶她,指尖點在她的寸口,探了探。雲相憶也不躲閃,她感到指尖觸碰處,正有股涓涓氣流注入她的血脈中,清清涼涼。
雲媚兒見狀,打趣道:“碧兒,為娘的醫術你也信不得了?”
“娘多慮,畢竟妹妹出自藏星宮,我很好奇,她是何等資質,修的又是誰家功法。”楚碧岸指尖離了脈,二指并做,去探雲相憶的眉心。
雲相憶聞言謹慎,向後微閃。楚碧岸看她精靈的樣子很是有趣,二指作掌繞到她的頭頂,輕輕一拍。
“妹妹,我現在可要揪你頭發喽!”小姑娘立刻縮頭,卻聽見楚碧岸哈哈一聲,并沒有其他動作,攏手入袖。
雲相憶略略氣鼓,歪頭瞧他,甩他一個極淺的哼!
雲媚兒看到兒子還有這副性情,心下一喜,一下子解開了心中揪着的顧慮。
畢竟碧兒少時便離莊去了天玑谷,一去就是六年有餘。數日前,在楚塵的衣冠冢,她才再次見到長成少年的兒子。
香煙紙錢風沙裏,他,孑然淡漠。兒子給她的感覺,照比從前,清冷更甚且不近人情。
這幾日,她總是事無巨細地問東問西,得到的不過是碧兒恭敬卻疏遠的只言片語。兒子說祭拜過父親便要出去游歷,不願與同她回楚雲山莊。
眼下,兒子眉眼含笑,人似乎聚滿了血肉,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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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媚兒大喜,巴不得添些油火,輕呵道:“碧兒,還學會欺負妹妹了,為娘對你刮目相看啊!”這一句,楚碧岸笑意更濃,雲媚兒沒想到,義兄的女兒一出現,她不僅拉進和兒子的距離,還讓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親人在側的溫暖。
她喜悅非常,一邊呵,一邊去哄雲相憶:“你這哥哥,姑母也不知該如何對待,相憶要是有辦法對付他,盡管使去。”
雲相憶剛要開口,楚碧岸搶先一句:“從娘這裏論,相憶的确是妹妹,可從別處論,我剛剛可是在照拂同門晚輩,只是拍了拍頭,并無半分不妥。”他這話說的心虛,自己倒先抿嘴笑了。
“你是狐貍嗎?”雲相憶脫口而出。
“何意?”楚碧岸饒有興致。
“狡猾,狡辯,狡兔三窟。”雲相憶字正腔圓。
“兔子,狐貍,物種不同。”楚碧岸避重就輕。
雲相憶嘴噙得意,眼露邪魅:“你就是。”
楚碧岸張口挑眉,拿這一語雙關沒辦法,搬出殺手锏。
“你這小丫頭,我可是你小師叔,你跟我,就是一丘之貉。”
小師叔!
雲相憶被聲小師叔震開了腦霧,在雲媚兒締造的個人情境中,她只記住了楚碧岸是楚雲山莊少莊主,卻忽視了他另一個更重要的身份。
他師出天玑谷,他是,爹爹的師弟!
“他是不是見過爹爹?他一定見過爹爹!一定知道爹爹很多事!”雲相憶想着,喜不自勝,她盯住楚碧岸的眼睛,無比渴切,激動道:“小師叔,我爹爹,他在哪兒?他怎樣?他為什麽......”
“要舍下我。”她把最後一句吞下,眼神落寞又盛滿期待。
楚碧岸眼裏,都是雲相憶的情緒,他正色答道:“一面之緣。”他将她凝了凝:“你和他很像。”
“沒別的了嗎?”雲相憶心有不甘,又心知肚明。
楚碧岸确定地搖頭。
雲相憶氣焰萎靡,餘光瞥向歸鴻劍,像是突然想到很紮心的事,雙眉蹙起,忽地護住心口。
楚碧岸快步上前,掀開雲相憶的被褥,動作之快,讓人猝不及防,雲相憶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他橫抱起來。
雲媚兒不解起身:“碧兒?”。
楚碧岸眼神遞向一方,她立刻了然,拾起歸鴻,跟在兒子身後。
雲相憶身上一緊,随即用力掙脫。
“別動。”楚碧岸抱緊她:“我帶你去見他。”
“見誰?”落入他人懷抱,雲相憶一時緊張糊裏糊塗,随口問到。
“慕容狂,你很擔心他。”楚碧岸邁步就走。
雲相憶眸中放光,心想:‘他難道知道,我剛剛看到歸鴻時,想到了狂哥哥?’
她拉住楚碧岸衣襟,扯着他止步:“小師叔,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楚碧岸锢得更緊,束得懷中人完全服帖動彈不得,他掃了一眼雲相憶的雙腿,意味深長地說:“你這都腿封了多少年了,怕是才打通脈絡,還是好生養着吧!”
封腿?浮生一曳?
’柳姐姐說打斷我的腿,難道是,解封?楚碧岸怎麽知道?’雲相憶心想,聞着滿懷的青草香氣,不覺擡頭望向正低頭看她的楚碧岸。
‘天玑谷的人真如傳言中那般?鑒察得了天地人心?’
他行動如風,雲相憶頓覺天空海闊,她好似行雲,随他舒卷。
“別叫我小師叔,叫哥哥吧,我還是,更想有個妹妹。”頭頂上傳來輕飄飄的聲音。
雲相憶想到慕容狂這般抱她時,她是怎樣的自在親近。此刻,面對‘哥哥’,她很想更親近些,這樣,就會擁有實實在在,真真正正的‘親人’了吧。
雲相憶放松下來,雙手攀上楚碧岸的肩頭,繞過脖頸,十指扣住,為他減輕重量。
她見楚碧岸淡淡笑了,莫名歡喜,用心地再次将他細細打量。
‘我哥哥真好看,比蘇美人還好看。’她想着,便甜甜地喚了一聲:“彼岸哥哥。”
楚碧岸用力一提,再次擔住了她全部的重量。
“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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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山莊一行,臨時起意停駐在距藏星宮五十裏外的落楓別苑。此苑本為楚雲山莊弟子游歷時暫時歇腳之處,僅有三處小樓,相對簡陋。
加上前後院落,來回不足千步,陳設破舊,冷冷清清。平日雖然也做些迎來送往的客棧生意,可因它毗鄰藏星宮,來這兒住宿的人寥寥無幾。
三座小樓歸雲媚兒和幾位長老,回廊過道守了不少弟子佩劍護衛。樓下空地,排列着早已卸下辎重的車馬轎辇,随行弟子支起帳篷,爐竈升騰着熱氣。只見人來人往,分工有序,偶聞低聲私語,熱鬧且安靜。
咚咚咚咚......
楚碧岸足下輕盈,抱着雲相憶出現在中間小樓二樓回廊,很快下了木制樓梯,一轉身,便隐入一樓回廊。
佩劍弟子見狀紛紛退讓行禮,楚碧岸面若寒玉,無心理會。
雲媚兒行在後面,吩咐一名女弟子之後,才不慌不忙下了樓。
院中弟子聽見聲響,紛紛側頭看去。一些年輕弟子第一次瞧見,這樣一位連翩若驚鴻都不足以形容的人,他們的眼,遲遲不肯放過那道身影,紛紛挪步聚做一處,竊竊私語。
“那位少年,是什麽人?”
叼着煙袋的老車夫聞聲路過,猛地敲了一位還在翹腳張望,冒冒失失的女弟子的頭。
“甭看了,看也看不出個眉眼高低,那可是咱們少莊主!”
“是少莊主啊,少莊主就是少莊主,連樣子都是少莊主。”
“少莊主豐神俊朗,少莊主千秋萬代!”
“我竟活着看到少莊主了,不對,我是說活的少莊主,不對,哎呀!”
“......”弟子激動得語無倫次。
“天玑谷關門弟子?我看這小子不會是偷跑回來的吧?抱個姑娘是什麽事,那姑娘又是什麽來頭?”人群中有個言語不屑的調皮鬼,頭腦倒是清醒。衆弟子則不滿意這個異類,對他沒好眼色,他拎了烤熟的魚,窩到別處,無所謂的大吃起來。
其實關于姑娘的身份,弟子們也很感興趣。老車夫在旁邊吞吐雲霧,一會咳咳一會就着他們猜測的話語嘿嘿壞笑。
“車夫大叔,你知道那小姑娘是誰嗎?”弟子覺得老車夫或許知道個一二。
“知道!”老車夫利落答道。衆弟子側耳,等他說個明白。
老車夫起身,拍拍土,直直腰,竟轉身走了。只留下個蒼老悲涼的聲音,“你們吶,若是聰明,就別好這個奇,往後莊主想怎麽做,咱們也別起旁的心思,照做無咎呦!”
衆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雲。
落霞染透了許多少女的臉頰,她們彼此打趣,羞羞答答,四下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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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劍弟子推開兩扇門,雲相憶立刻被床榻上昏睡的慕容狂攫住了心神,着急地勒緊了楚碧岸的脖子。
她的急,不及景物變換來得快,雲相憶只覺乘了閃電,眨眼間已被楚碧岸放下,待反應過來,她已安坐在慕容狂床邊。
門外弟子直揉眼睛,愣了片刻,才想起關門。
雲相憶顧不得別的,伸手探上慕容狂的額頭:“狂哥哥,狂哥哥!”不燙,很涼。
慕容狂的臉血色不足,雙唇绛紫,眼睛雖閉卻不安穩,像是在噩夢裏徘徊掙紮,醒不過來。
雲相憶小心翻起被褥,看到慕容狂那條雖被仔細包紮,卻還在滲血的腿。
她控制着情緒,卻紅了眼眶,眼淚悄悄流下。
楚碧岸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忙遞上自己的袖子。
雲相憶扯來抹了眼淚,鼓了鼓氣,氣向下一沉,調動命門之藏。左手劍影登時光芒大作,源源不斷的內力,以肉眼可見的氣态,流向慕容狂。
楚碧岸皺眉,勸慰道:“娘在汀息河畔救下他,已施針用藥,他并無性命之虞。”
雲相憶一副不顧不惜的架勢,氣勢不減反增。
“日後楚雲山莊會悉心照顧他,依我看他只需數月就會恢複如常,妹妹可放寬心,愛護些自己的身子!”
“多謝。”雲相憶額頭沁汗,她的氣力受到沖擊,只恢複了三四分,過渡激發內息,她的身體很快到了極限。
聲音雖已軟弱,動作卻不肯停。
突然,一股渾厚之力自肩頭傳遞至她左手勞宮,将她無以為繼的氣門旋閉。
雲相憶轉頭望向楚碧岸,眼中還汪着淚,無助道:“彼岸哥哥,他會死的,他身上有毒,你,當真看仔細了?不會,毒發嗎?”
她在求助。
如此隐秘的“毒”,楚碧岸本以為她不知,原來,她深知。
他凝視床上,視線聚焦在慕容狂心口處,一團黑氣上。
黑氣貪婪地吸食宿主的先天元氣,吐出的黑絲将百脈扭成結狀,這團黑氣的源頭如陰影般藏匿于心竅,靜待着特定的一日,瞬間打成死結,阻隔生機,讓這鮮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他看得清,也辨的明,可是無論從醫抑或是從玄,皆是無解。即便如此,楚碧岸還是給出了明确的回答。
“不是現在,至少還有兩年,才會毒發。”
“還是二十歲,還是二十歲!”聽到一切如常,就已經讓雲相憶如釋重負了。
“太好了!狂哥哥你聽到了嗎,你可要乖乖養傷哦。相憶會一直陪着你,做你想做要做的事,你和我約好的,可不能耍賴,要快點好起來呀。你一定聽得到的,狂哥哥!”雲相憶擺弄慕容狂的手指,和他印上了約。
慕容狂眼珠在眼皮下用力轉動,未能沖破屏障。
楚碧岸看着二人,有所觸動,亦有了打算。
“彼岸哥哥,柳姐姐說這毒解不了,那定然是解不了的。可我覺得,覺得你應該不一樣,天玑谷有沒有什麽法子?就算不能解,也能讓這毒遲一點,再遲一點,那樣狂哥哥就可以有更多時間......”
去了願,去報仇......雲相憶想為慕容狂尋一線希望。
“我......”楚碧岸為難,只應無答。
......
“我願試試!”
雲媚兒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藥邁步進來,自告奮勇,打破靜默。
雲相憶喜出望外:“姑母有辦法?”
雲媚兒與雲相憶對坐,拿勺子一下一下涼着藥湯,自謙道:“姑母也就這身醫術還拿得出手,這孩子的毒我很感興趣,就算你們沒有請求,我也會遍尋天下醫書,試上一試。”她話音一轉:“只是姑母也沒有解毒的把握,但将這毒拖上些時日發作,還是有可能的。具體能拖多久不好說,但絕對不會少于他現在二十歲的期限。相憶可以等這孩子醒來,你們商量一下,再來告訴姑母你們的決定。”
“好,多謝姑母。”雲相憶痛快答應,滿眼感激。
楚碧岸看向三人:飲鸩止渴嗎?的确是沒辦法的辦法,多活的那些時日,要用什麽來換,你會告訴他嗎?他心中思量,面色如常。
雲相憶去接碗藥:“姑母,我來吧!”雲媚兒伸手擋住。
“讓你哥哥送你回去歇着,這裏有姑母。好孩子,要聽話!”雲媚兒向前挪動,招呼楚碧岸。
“還是我來吧,姑母。”雲相憶不想勞煩雲媚兒,可楚碧岸是聽話的好孩子,将她抱了起來,他說“你快些好,就能快些照顧他。”
他忽然壓低聲音笑着說:“或者,我照顧你倆。”
雲相憶對上他的眼睛,看他一臉誠懇,只好作罷。
“不敢勞煩哥哥,我回去。”她又朝雲媚兒拱手:“姑母受累。”
楚碧岸接過雲媚兒遞來的薄毯,裹住雲相憶,“真乖。”
......
回廊下,明月拉長了圍欄的影子,楚碧岸每走一步,仿佛都要踏碎一重無形的荊棘。雲相憶看着黑影徒勞地裁切楚碧岸的臉,月光虔敬地給他暈上一層微光,晃得人暈暈乎乎,困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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