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東風織草甸，柳垂嬌綠，一池春水浮，曳百艘風流。

是日，春朝，京城瓊枝郎，深閨懷秀娥，掩了家中門，開啓自心扉，随萬物萌發，敬以少年長意青青。

柳下池邊，傍着飛檐小亭，迎風小鈴時響時靜。

河面上，畫舫游船緩渡有序，官商民農，娼伶九流，不分貴賤，皆可在這日随着春水流去，祈這兩岸繁盛，祝願國泰民安，春始春成。

雲相憶坐在叢草石間，托着腮，臉霧粉蒙，眼帶星星，正将那環肥燕瘦、綽約曼妙、清新可人、脫俗慵懶、世故冷豔....的各色美人.一一細數，品鑒垂涎。

真是百花過叢，一枝也休逃，睬睬睬。

她似一座被美色所迷的糊塗神明像，由地上堆着的各種小玩應兒作為信徒圍在中心。

燈籠、小鼓、荷包、紙鳶.....零星散放，還有一對兒吹影兒糖人，插在她的身側，應是最為珍惜，提拔成了她的金童玉女。

這些小玩應兒倒像是她當時在楚雲山莊舍下的那些，都由楚碧岸帶來再次給她一般。實際上，全都是在剛才的集市上，籠共半個時辰，搖着楚碧岸一一買給她的。

楚碧岸言行不一，對那畫舫之上的妍妍纖纖，淡淡掃過，如觀垂柳，便又專心在手裏的風車上了。

他輕輕一吹，風車紋絲未動，再一用力，依然如是。他好像被這小物難到了，突然，迎風鈴咚咚碰響，用它的巧舌如簧說動了風心，将那風車自然而然的旋動了。風車圈圈不停，軸心空空，引來群蝶翅震聲。

風車一轉，他便笑了，笑得驚喜香甜。

這一幕，惹得伶人船上暖香帳中那一位千金難求，久控奪神，掀簾展了真容，心潮澎湃道：“那是誰家小公子，竟生得這般豐神俊朗。”

各方群花俊草，紛紛注目，将那亭邊石上的藍衫淺影，視若花之魁首。

“岸上的小公子，你是誰家的啊？”衆船此起彼伏雷同聞訊，被賞者亦貪看賞心悅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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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瞧他身旁的小姑娘，也是俏美得緊吶。”伶人紛紛聚到一側，壓得那船都偏了肩。她們咬耳、推搡，這一着沒白來。

“小公子呦，快帶着你的心上人到咱們船上坐坐吧，如此佳人，可別辜負了春光！”伶人浪漫，解萬種風情只一種。

‘哥哥，還是藏在世外比較好！’雲相憶不喜這盛情相邀，對正看過來楚碧岸搖搖頭。

楚碧岸轉面冷峻，有禮回拒道：“舍妹害羞，不便叨擾。”

‘原是妹妹。’簾中伶人明知一場荒妄，還是為此心中清涼，遂舍了蓮踏改作樂奔，脫下腕上一串透瑩珠串，遞上船舷。

“我一見這妹妹就心中歡喜，許是早有緣分，雖是匆匆一見，還望結下個善緣。請務必收下此物，伴妹妹歲歲安康，助妹妹得遇良人。”

船上衆伶，紛紛羨慕難掩。這串寶貝，可是一巨賈為得姑娘半刻獨處虔誠獻上的，據說是從天也達不到的遠方，三年漂洋渡海輾轉得來。

寶物動不動人，在于這位千金伶人吃不吃得準少女心思。凡她所遇，還沒有一個姑娘能逃過這串珠串炫目的誘惑。

雲相憶看定了幾眼，趕緊轉開，口是心非道：“我不要！”

楚碧岸看出了她的喜歡，起身問道：“我好看，還是那串珠子好看？”

雲相憶歪頭望他，兩種神往：“都好看。”

“妹妹可是因哥哥被他們看了去，心有不悅覺得賠了？既如此，咱們兄妹怎麽能虧本呢？”

楚碧岸奉上風車，“等我！”

伶人一觀，便知臺已搭就，就等人來，急忙招呼道：“公子稍等，小船就下！”

“不必。”

楚碧岸點波踏水，飛躍霓虹，豔麗色中，落款清透。

船船之人啞然無聲，這不一般的小公子，誰敢驚動！

楚碧岸輕落船頭，大氣伸手：“多謝姐姐！”

千金伶人頓覺夢空夢碎一瞬間，見了又如何，近了又怎樣，這是一介伶人，至死也夠不到的星辰。

短暫交接，就像是墜星之願，那伶人竟覺是天人賜福，他受了供奉，定會保她日後得個好姻緣。

“謝公子！”伶人欣然獻寶，不敢亵渎。

船上其他伶人忽然視線向岸，錯愕道：“小公子，你快瞧！”

楚碧岸轉身，頃刻，笑裏藏刀。

————

楚碧岸剛一離岸，雲相憶就聽到炸耳的木裂之聲，原是她散在地上的一匹小木馬被一白衣拄杖行人，踩斷了。

那人一踩就幾欲撲倒，雲相憶心有愧疚，還沒看清行人樣貌，便彎身扶去。

白發垂下，雲相憶将人扶穩，擡頭道：“老爺......”

“多謝姑娘，對不住姑娘......”

聲音婉轉多情，相貌年輕。雲相憶瞧見一雙無瞳白眼，來不及驚異，改口道：“先生，小心。”

呵呵，一聲魅惑嬌笑。“在下偶患眼疾，腿腳不得施展，承蒙姑娘舍身相救。”

雲相憶不由自主，對上了白衣人，更白的眼。她仿佛陷入了雲霧之中，心中砰動，仿佛被投入了澄澈的天空，又似被喂食了妄念的嫩芽，在來回取舍間，她甚至分不清是誰在攫取着誰的心靈。

砰！雲相憶搭手入懷的當口，楚碧岸閃身撞破兩者之間，和雲相憶撞了個滿懷。

“哥哥我頭暈！”

記憶被切片，楚碧岸留她在懷，一手溢出靈光注入她眉間。

“陶影使，你僭越了！”楚碧岸不怒自威。

白衣人潇灑陣袖，正正衣衫，任性道：“僭越個屁，你個毛賊，小偷，還我眼來。”

“本來好說，但你碰我妹妹，你還是繼續有眼無珠吧——和你相配。”

“你當我傻呀，東西在她身上，我不碰她，碰你呀。再說，她什麽來頭，我不得先下手為強，防着點兒嘛，不過別說，這小妮子也忒嫩些了吧,沒意思！”

雲相憶幽幽清醒，看上去已無大礙，可腦子還有點兒線路亂搭，看着有人年紀輕輕頭發全白，想起了醫書的一則解釋，求知道：“先生，你這少年白發之症，是縱欲過度所致嗎？”

“自......自然不是，你在這兒等着傷我呢是不是？”陶影使氣急敗壞道。

“那因什麽？”雲相憶搞亂了狀況，但認真學術研究。

楚碧岸把她放在身邊，支持道：“他，就是！”不容置疑。

陶影使無可奈可，眼神不好，低人一等，還是快點複明吧。“別胡扯.....”

“怎麽個縱法？”雲相憶繼續追問。

“......了......”

火冒三丈，陶影使碰到惡人了：“問你哥哥去！”

“哥哥？”

“閉嘴！”楚碧岸說。

“啊？”雲相憶不解。

“我說他呢！”

楚碧岸也不願陶影使繼續糾纏下去，他擡了手到雲相憶胸前，隔着衣物喚醒了水珠墜子裏的白浪滔天，白浪掀動船底，兩枚小珠随即浮出水面。

‘還真是兩顆！’楚碧岸只取了陶影使一只眼，他本以為‘這人’故意扮苦相，将另一只自己狠心挖去，好多讨些他的罪過。

看來不是，楚碧岸感應那束珠的靈氣，瞬間眼神通明，看向雲相憶的眼。

一顆珠子在空中漂浮，黑洞洞的，它似乎很想念主人，楚碧岸隔空一推，珠子便投入了陶影使的右眼，立刻光明再現。

無眼看光影，有眼看肉身，陶影使看清了一個他本想用來做空器的人：楚碧岸的氣澤清冷，內心萬籁俱寂。這個，太難了。他又看向另一個，‘這也太像雲易了吧，等一下，她的眼睛......’

‘唉？我的眼睛，怎麽只有一只。’

陶影不樂意了，叫道：“楚碧岸，你什麽癖好，留我一只眼能當神仙啊，快快還來！”

楚碧岸惋惜道：“我只拿了你右眼，而那左眼，是誰拿的，你便猜猜。”

雲相憶如入爛柯棋局，看神仙不打架打诳語。便也急着插一句雲山霧繞的話，應應景：“我知道，左眼為日，右眼為月。我哥哥就是那皎皎明月，拿得了月。你的左眼嘛，不就是被太陽拿去了嗎？”

陶影使渾身一凜，咬咬牙道：“你這陰人，你們師兄弟的，就不能通個氣，講個情面的嗎？”

“我試試啊！”楚碧岸凝神閉目，觀入師兄雲易的日光之輝，相應片刻，睜開眼睛。他旋手一奪，又取出眼珠半顆。

“一半兒？你們師兄弟，這是虛情假意？”陶影使極不滿意，離間心起。

“別忘了，你失眼的緣由是什麽，誰叫你亂看我妹妹的。這半顆眼，還是不還，也要看她的意思。不過，你不是說她稚嫩嗎，她現在當然還不了你，你只好等等了！”

“行吧！”陶影使取過眼睛，知他言語雖有諷，卻是實言。

偷窺人家女兒、妹妹，得此結果，已是善終，何必過多糾纏。何況前幾日，他的老巢剛被楚碧岸給端了，他多少也要表現得好說話些。

謝也不道，轉身要走。

“喂！”楚碧岸叫住他。

“此處有陣，內外有別，你稍留幾步，我替師父轉幾句話給你們。”

“快說吧，趁天黑前。”陶影使看了看西移的日影。

“陰陽黑白，亦可殊途同歸，只要你們不輕舉妄動，天地尚且容你們，我天玑谷便容你們。”

“我只是來讨眼睛，其他事我不管。”陶影使挪步楚碧岸身側，挑釁道：“小子，世上出個鐘靈蘊秀的人不容易，你好生保重，多估估自己有幾斤幾兩，別失了權重。”

楚碧岸漫不經心：“還好吧，比你重。”

“切，少年意氣！”陶影使不屑道。

随即他将陣法一撥，陣法消散，船上的人又恢複了活動。

船上的人目睹了眼盲的拄杖男子，竟康複走了，嘆那小公子不僅氣度非凡還是個神醫！

陶影使走了幾步，回過頭來，不懷好意。

“那誰哥哥，你沒發現嗎，我讓那小丫頭動了動心，呆會兒，你可得好好哄哄咯！”陶影使一臉意猶未盡，哈哈哈間，得意的走了。

楚碧岸立搭雲相憶脈，沒有問題！直到陶影使出了視線，雲相憶突然手捏胸口哼了一聲。

“妹妹，何處不妥？”

雲相憶拍了拍胸口，懵懵的，“我也不知道，這裏，有點空。”看向他的眼神變得朦胧缱绻。

楚碧岸想到早上的蜜蜂，意識到陶影使伏筆竟放在了那時，一種微妙的小幻之毒，竟然逃過了他的察覺。

‘學藝不精，師父說的沒錯。’他心中暗自責備自己。

他牽起雲相憶：“妹妹，我們去喝酒吧。”

雲相憶被他一牽，伸手指了指胸口，醉醉笑了，“呵呵呵，哥哥，拉手，這裏就實了一點兒，舒服多了！”

“嗯，喝點酒，醉一場，明日就好了。”

“哥哥也喝嗎，我可不能醉，怕你被花采去，好多花呀！”

“放心，我不喝。”

“不行，哥哥，我不走！我的那些小玩意，睡在這裏會着涼的，嗚嗚嗚.....”

楚碧岸向亭子裏一群小孩招手，孩子們久待多時，哄跑過來，“交給他們照顧可好？”

“好，可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姐姐，什麽要求啊？”孩兒們問。

雲相憶指着壞掉的小木馬：“修好它！”

一個小男孩撈起無人理睬的小木馬，信誓旦旦：“一定修好，姐姐，信我！”

雲相憶點頭。

小孩怕他們反悔，快速撿走玩具，一哄而散。

雲相憶又犯了愁，看着糖人。“它們怎麽辦，一個哥哥，一個我。”

神明信徒都沒了，金童玉女何必貪戀人間。楚碧岸道：“讓他們留在這兒，坐化好了。”

“嗯嗯，好好好，化了地就甜了，花更香了！”

雲相憶神思恍惚，像一路被食物引誘的小狗，因着一只手，就任由人牽着走了。

‘妹妹對不起，讓你受罪了！’

船上的人，撇嘴，看穿一切道：“妹妹？誰家妹妹會那樣瞧自家哥哥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