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有所求（捉蟲）

第35章  有所求（捉蟲）

“沒用的，姓名肯定不會用之前的，地址更加沒有。”大家都在等着楚玄風的答案，楚玄風也不失衆望，慢慢地把前因後果說了出來：“我投胎還不錯，父母很好，家裏沒有老四家裏那麽富貴，也還算殷實，九歲那年，多了個妹妹。”

“多了個妹妹，就更喜歡她了？”宋玄相想了想，“你妹妹一定比你可愛多了。”

明明是挑刺一般的話，楚玄風卻樂呵呵地笑了：“對啊，我妹妹很可愛，如果她還在，比小師妹還略小一歲。真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妹妹了。”

金蘊隐約猜到了答案。

楚玄風：“十二歲那年，我們一家出去玩，妹妹沒了。從那以後，我們家就亂了套，父母天天吵架，怪對方沒有看好妹妹，又或者責備自己沒有發現妹妹的消失。”

而楚玄風自己，那個時候，還是叫楚翰，仿佛被父母遺忘了。

他們忘記了家裏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紙離婚協議，将好好的一個家拆得天各一方。

兩個人用自己的方式，滿世界地找閨女，完全忘了兒子也才十二歲。

這樣的情況下，楚翰遇到了羅道長，被他帶回了廟裏。

那個時候，金蘊只覺得楚翰呆呆的，愣愣的，還髒兮兮的，發着高燒。

她不明白為什麽，問了羅道長，而羅道長也只是說：“六親緣薄的好孩子。”

金蘊也是六親緣薄的，所以，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只當楚翰和她一樣，是孤兒。

她小心翼翼地照顧，醒來後的楚翰看到自己之後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有了點人樣。

他格外疼愛自己，對自己真的是像親妹妹。

也是因此，他在廟裏不過三個月，羅道長就收他為弟子，讓他們好好相伴。

到現在，金蘊才明白，他原來是把對妹妹的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楚玄風趕緊解釋：“我沒想過把你當我妹妹的替身，你是你，她是她，只是每每看到你，我都會想起她，不知道她在哪裏，能不能正常長大。我父母都還沒放棄找她。我吧……”

他苦笑：“我本來以為他們都忘了還有個我了，但是家裏拆遷時新分的房子，他們給了我一個人。我就想着，或許，妹妹回來了，我們家還有機會像個家？但是，我找她的唯一依據，是小時候她手上被油炸傷的一個傷疤，二十年了，也不知道這傷疤，是不是還在……”

幾乎可以說毫無希望了……

慈航廟裏再次陷入了沉默。

主殿裏的慈航真人半垂眸子，悲憫地看向前方蒼茫衆生。

側殿裏的靈官爺怒目圓瞠，督察着世間罪惡。

天上又下起了飛雪，一團團的，像是飛揚的棉花糖，入嘴生涼，又帶着一股帶着澀意的甜。

星城是不會下這麽大的雪的，但是小君山上會下。

金蘊和楚玄風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兒時下大雪的場景，那是他們少有的嬉鬧時光。

他們是不會打雪仗的，但是會堆雪人啊。

他們總是會堆一個大人，兩個小孩，又或者三個小孩。

羅道長做完每日的功課和活計後，就會含笑站在廊下看着他們，藏青色的長袍有些空，他的目光，也有些空。

有些像楚玄風有時看着自己的目光。

金蘊知道，羅道長是在等人。

等永遠不會再回來的那批人。

他看着院裏的熱鬧，或許也想到了他曾參與過的一些熱鬧。

這是人的記憶節點。

人的記憶節點被一些事情觸發而帶起回憶，牽動起人的情緒。

人的歡喜和悲傷其實并不能共通，除非他們有相似的經歷和感觸。

金蘊曾用了十幾年的時間，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所以，她能懂楚玄風和羅道長那漫長的期待。

羅道長和她一樣失望了，楚玄風的等待，似乎也沒有什麽希望。

“我們……”金蘊站在廊下，接住飛落的雪團，“要不，把廟也捐了吧？”

“什麽？！”宋玄相猛地站起來。

楚玄風也說：“我不同意！”

王玄澤和谷梁玄金還未說話，院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是前院大門外。

這個時候，山路封了，連星城裏的人都不會輕易出門了，怎麽還會有人來這裏敲門？

幾個師兄弟略微詫異。

楚玄風收了神色：“可能是張和，我去開門。”

“張和也會走正門嗎？”金蘊覺得這比來了個陌生人還讓她詫異。

比張和走正門更讓他們詫異的是，随着楚玄風走向大門的方向，那扇從明朝或者更早的時候就存在了的門，不堪重負，裹着厚厚的雪層，轟然倒地。

“你是？”聽到楚玄風疑惑的問話聲，四個人都看向門外的方向，目光停在倒落地的大門上，神色各異。

緊接着，一個顫抖的女聲傳了進來：“我聽……聽說……這裏的許願很靈……”

聽到她的聲音，王玄澤一拍大腿，疼得自己龇牙咧嘴：“完蛋，我給忘了！她是……”

他話還沒說完，便僵在那裏，面容痛楚。

“老三！”谷梁玄金猛地站起來。起猛地，嘩地帶翻了整張太舊了的桌子，桌上的碗筷散了一地。

宋玄相眼疾手快地抱住王玄澤：“小師妹，快看看三師兄！”

廟裏一陣手忙腳亂，但很快，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能幹的事，忙而不亂了。

等金蘊一陣忙活，穩住王玄澤的情況再出來，楚玄風已經把來人的情況問了個大概。

“十有八九是找你的。”他說，“善主姓樂，夫家姓張，兒子摔傷了，骨折。”

金蘊疲憊地揉了揉手腕：“骨折不會來找我，會直接住院，還有什麽情況？”

楚玄風：“手術很成功，但是孩子一直不醒，她就急了。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我們這裏有神醫，要一步一跪一拜上山到廟前敲門，才有誠意，能請動菩薩救她兒子。”

他無奈地笑了：“咱們這裏，怎麽可能有菩薩？有的，不過是個濟世救人的準真人。”

“呸呸呸！”金蘊瞋他，“你說的可不算，我還想多活幾年呢！羅師傅他老人家才是真人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顯然都想到了楚玄風剛入門的時候知道真人是指很厲害的人，就在羅道長的生辰上：“祝師父早日成真人！”

當時，羅道長就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偏頭無奈地看向金蘊，指着楚玄風：“瞧瞧，這鬼頭，嫌我活得太長了。”

他沒有罵楚玄風，但楚玄風一輩子都記住了：活人永遠不可能成為真人。

話說到這份兒，楚玄風順着就說：“師父不記得自己出生的年月日，就以你的生日為生日，每年和你一起慶生，他對你是不一樣的。這個廟，我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讓你繼承。”

金蘊搞不懂了：“六年前，你不是說要比賽才公平嗎？”

“嗨！”楚玄風不羁地笑了笑，“那會兒，你不是半死不活，恨不得要追随師父去嗎？那一點精神氣都沒有的鬼樣子，咱們幾個尋思着怎麽樣讓你有點活潑勁兒。”

說話點到為止。

楚玄風話音一頓，将話頭又轉到了樂善主身上：“那畢竟是個女善主，全身都被化開的雪打濕了，這會兒還在廚房裏烤着火。”

“啊……”經他這麽一提醒，金蘊反應過來，一面點頭一面往廚房的方向走，“我瞧瞧去。”

樂檬坐在竈膛前搓着手，身上厚厚的羽絨服上地蒸騰着白色的霧氣。

她披散的頭發被化開的雪水黏成一縷一縷的，發尖慢慢往下滴着水，像是正在融化的雪人兒。

她臉上的妝早就凍花了，唇色微深，但可以看出來她漂亮的五官臉蛋輪廓，最有損美感的，是她額頭上磕出來的青紫。

萬幸磕得輕，磕了這一路沒破皮。

“他們沒給你關門，是因為他們是乾道，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這裏，又不好待這裏陪着你，所以取了個折中的法子。”一面說着話，金蘊一面關上門，“現在我給你關好門，你可以把濕衣服換下來。你穿多大碼的衣服？我去找套幹淨的給你先換着。”

“M……S……”樂檬擡頭看到金蘊，呆住，“你是女的啊！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是嗎？”打量着她，金蘊也在心裏仔細回想了一下，微笑道，“或許是見過和我長得像的人吧。”

看樂檬還想要再說什麽的樣子，她道：“我先去給你拿衣服。”

說完，她走了出去。

樂檬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拿出手機來想要翻看，但手機已經自動關機，無法啓動。

等她換上金蘊給她的新中式淺粉繡鶴夾絨襖和馬面裙，她更驚呆了。

廟裏竟然還收着這麽漂亮的女裝！

穿她身上，還略微有點長……

“這是我下山時穿的衣服，我個頭比你高一點，衣服長一點，不過冬天的衣服，怕短不怕長。”幫她整理好衣服，金蘊沒忘了告訴她，“我已經在幫你想下山的法子了。會盡快安排你下山。”

“這就下山？”樂檬懵了，“菩薩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嗎？我兒子會醒嗎？”

真是投胎的時候把點大多加在漂亮上面了！

金蘊面無表情地回答：“這是廟，裏面沒有菩薩，廟裏主殿供的是慈航真人，所以這裏叫慈航廟，她是咱們本土神仙體系裏的神仙……能幫你兒子的，是人，是醫生，不是泥像。”

樂檬聽懂了般點頭：“哦，我知道了，如果我兒子能好，我給神仙塑金身。”

這下！誠意夠了吧？廟裏的神仙能保佑我兒子醒來了吧？！

樂檬：“如果我兒子能好，我再一步一磕頭來還願！”

金蘊：“……”

錯了，是投胎的時候把點都加在漂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