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冰山師尊不好相處

冰山師尊不好相處

衛青檀醒來已是三日後。

一覺睡得暢快極了，眼一睜就已經回到了仙山，人也好好躺在床上。

胳膊腿都健全，藥也解了，就是肚子很餓。

翻坐起身，草草梳洗一番後，衛青檀就跟往常一樣，出門尋食去了。

可奇怪的是，山裏的氣氛今日有些詭異，一路走來遇見的每一個弟子都規規矩矩，見面捏指行禮，臉上挂着得體的笑容。無一人｜大聲喧嘩，也無一人快步疾行。就算停下來寒暄，也都言行有禮。

就連平日喜歡追逐打鬧，為了争一顆蓮蓬，能滿仙山亂竄，互相啄掉對方一撮毛的仙鶴，今日也格外優雅，閑庭信步地立在蓮花池邊。身上的羽毛平整，順滑，幹淨無比，連一根雜毛都沒有，整潔得像是兩座浮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日這地掃得也格外幹淨，一片落葉也沒有，連花花草草都修剪齊整了。

衛青檀覺得很怪，但具體哪裏怪，又說不上來。直到迎面遇見一個弟子，主動停下，向他捏指行禮，規規矩矩喊了聲:“衛師兄早。”

那種古怪感，瞬間拉滿。

“呃，你早。”衛青檀見他穿着金色弟子服，便知他是金石峰的弟子。

問劍宗乃玄門鼎鼎有名的宗門，又是“玄門八大家”的首位，建宗立派已有近萬年之久，出過不少羽化飛升的仙人，時至今日，光是入門弟子，就多達三萬人，更別提數不清的外門弟子，實力不容小觑。

建立于衡陽山，有五大峰，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分別為金石峰，翠微峰，靈泉峰，赤陽峰，坤寧峰。

主峰為赤陽峰，由宗主褚師玄英執掌。

其餘四峰，各立一位長老。長老封號，世代相傳，就以所守峰頭為號。譬如衛青檀的師尊蒼雲秋，所主峰為翠微峰，所以，他的封號就是翠微，人稱翠微長老，也稱翠微仙尊。

門中弟子所屬峰頭不同，拜的師尊自然不同，所着的弟子服顏色，亦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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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檀和陸北辰是翠微峰的弟子，所穿弟子服為青色，而大師兄左欄玉乃宗主座下首徒，自然要穿紅雲錦袍。

正是因此，只要看對方穿什麽顏色的弟子服，就能立馬認出此人是哪座峰的弟子。尋常，同屬一座峰的弟子之間比較相熟，總喜歡抱團。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親兄弟都能窩裏反，更別說不同峰的弟子們了。因此，時常發生某某峰的弟子受欺負了，帶着同峰弟子一起找場子，進行同門不同峰之間的對決。

久而久之，除了每座峰比較出名，得寵，或者實力比較強悍的弟子，會受其他峰的弟子尊敬之外，其餘人都不怎麽講規矩的。

衛青檀在“出名”，“得寵”，以及“實力比較強悍”，三者間，撐破了天也只能占一個“出名”，還出的不是啥好名。準确來說是出醜。

整個問劍宗就沒人不知道，蒼雲秋座下二徒弟，除了美貌一無是處。上了試煉臺，連條狗都打不過，廢物一個。

而金石峰在問劍宗一向最富有，主要是對外做生意搞錢，平衡宗門在修真界的勢力，金石長老為人嚣張跋扈，氣焰很盛，又慣會偏袒座下弟子。

因此，金石峰的弟子們，不屑于同其他四峰弟子來往，除了對宗主的兩個寶貝徒弟，實力強悍的陸北辰，以及靈泉峰的漂亮女弟子們，比較客氣之外，對其他人都愛答不理的。

尤其是對衛青檀，不譏諷幾句就不錯了。

衛青檀不禁擡頭望天，想瞅瞅今日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怎麽金石峰的弟子會主動停下，規規矩矩向他行禮問好？

剛想開口詢問，那名弟子就規矩地行禮告辭。

帶着滿腹疑問，衛青檀輕車熟路摸到膳房，走進去就發現膳房今日好幹淨，鍋碗瓢盆洗刷得幾乎能當鏡子使。

連豆芽菜都一根根排列整齊，如同才服過兵役。

衛青檀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吃的，正郁悶之際，就聽身後有人喊他，一回頭就發現竟是左欄玉。

“大師兄！”衛青檀知道他人好，趕緊三蹦兩跳蹿了過去，笑嘻嘻地說，“我肚子好餓，來膳房拿點東西吃，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點剩飯都沒有的嗎？”

左欄玉微笑:“你但凡晚出來一步，就能遇見前去為你送飯的弟子了。”

衛青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大師兄該不會是特意過來找我的吧？”

左欄玉笑着點點頭:“我一猜，就知道你在這裏。”

衛青檀有些難為情了，顯得他跟飯桶一樣，但還是道了聲謝，正準備回去吃飯。卻被大師兄攔住。

“蒼師叔已然出關，往後可不許再來膳房找吃的了。”

左欄玉說這話時，還上下打量了他一遭，見衛青檀的腰帶沒系好，就給他指了出來，然後讓他轉了個圈。衛青檀雖然不明白，但還是依言照做了。

“衣服有些褶皺，回頭見師叔之前，先換一身。還有，吃完飯再換，身上可千萬別沾了食物的氣味，用香料好好熏一熏。”

大師兄這麽一說，衛青檀就更疑惑了。

如今已入夏，時常只穿着身薄衫，滿頭大汗就出來亂晃了，也沒人說他呀。

怎麽在蒼雲秋面前，反而不行了？

還有，今日大家都很古怪。

他問出了疑問。

左欄玉有些驚訝，又有點發愁:“我看你真是好日子過太久了，師叔不過才閉關一年，你就把師叔的規矩都給忘了。師叔的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在你昏睡的三天內，戒律堂敞了三天……你就沒發覺，今日山上少了許多人麽？”

經大師兄一提醒，衛青檀确實發覺今日人好少，又聽此話，當下震驚:“那，那他們該不會都被責罰了，現在都下不了床，在房裏趴着吧？”

左欄玉露出一副“你猜對了”的表情，還告訴他:“其中也包括了陸師弟。”

“啊！！”

“他被師叔重罰了，共有三錯。一錯是秘境試煉之時，他乃翠微峰的大師兄，卻沒能看護好你，以至于你掉隊，徹夜未歸。二則，他命你下山辦事，卻使你被自在觀的觀主擄走。至于第三錯嘛……”話到此處，左欄玉有些遲疑。

衛青檀聽得小心髒一顫顫的，蒼雲秋怎麽這樣？

一出關就轟轟烈烈地責罰了那麽多人，真是一點都不怕弟子們私下記恨的。

居然連陸北辰都罰，難道陸北辰不是他最喜歡，最偏愛的寶貝大弟子麽？

“第三錯是什麽啊？”他好奇心太重，忍不住問。

左欄玉道:“第三錯是，他不認前兩錯，所以，第三錯就是有錯不認。”

“……”

“蒼師叔罰得太狠了。”左欄玉心有餘悸地道，“重責了八十鞭，打得陸師弟滿身都是血，從背到腿，沒有一塊好肉。”

衛青檀光是聽描述，就覺得好疼好疼。當下就問:“那，那怎麽沒人幫着求情？”

此話一出，左欄玉立馬像看傻子一樣看他，并搖頭說:“蒼師叔執意要罰誰，就是板上釘釘之事。天塌地陷也改不了他的決定。”

“不過，陸師弟的嘴也太硬，死不認錯……後來還是我跟薛師弟一起把他擡回去的。”頓了頓，他擡眸望了一眼衛青檀，“你最好別去探望陸師弟，他最近應該不太想見你。”

“……”

衛青檀的心哇涼哇涼的。

靠！

這個蒼雲秋看來是不知道自己日後怎麽死的！

居然敢這麽責打陸北辰！

怪不得陸北辰入魔後，還那麽記恨他，晝夜不分反複用自己的孽｜根鞭撻師尊，逼師尊向他低頭求饒。

“還有就是……蒼師叔要見你。”左欄玉下一句話，差點把衛青檀當場送走，“你最好別磨蹭，吃了飯，把衣服換換，就趕緊去請罪……不，請安。”

……

衛青檀聽從大師兄的囑咐，味同嚼蠟地吃了一餐“斷頭飯”，反複漱口，又翻箱倒櫃找出最新最幹淨的一身弟子服，熏了檀香。等渾身上下都被檀香浸滿，沒有一絲一毫異味之後，才膽戰心驚地來到了飲冰殿。

卻站在殿門口，遲疑不決，不敢進去。

直到聽見殿裏傳來一聲:“若不進來，往後你就不必再上翠微峰了。”

此話一出，衛青檀心裏暗暗點頭。

好啊好啊，不來就不來，他巴不得永遠不來呢。

身體也很誠實，調頭擡腿準備下峰。

豈料還沒走幾步，自背後一股靈力，鎖住了他的腰。嗖的一聲，就将他拖拽至了殿裏。

衛青檀吓得要命，原地滾了兩圈，趕緊跪起來整理衣着，迅速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

哪知師尊的聲音卻是從背後傳來。

“你在朝誰行禮？”

靠！

弄錯方向了！

衛青檀毫不含糊，跟陀螺似的，原地轉了九十度，再一次行了大禮，恭恭敬敬地拜道:“弟子衛青檀，拜見師尊！”

卻久久沒聽見師尊的聲音。

殿裏鋪的是漢白玉。雖然如今是夏天，但飲冰殿裏是真冷啊，跪地上就跟跪冰面上似的。

好折磨人。

衛青檀遲遲聽不見師尊讓他起來，下意識悄悄擡了擡頭，偷觑師尊。就看見雪白的袍子下，一雙靴子比霜雪還潔淨，不染纖塵。

師尊在走動，步伐輕緩，一點聲音也沒有。

衛青檀就順着師尊走動的方向，小心翼翼調整自己跪拜的方向。直到又陀螺似的，原地扭轉了九十度後，蒼雲秋才終于再度開口。

“你是否有話要講？”

沒有啊，無話可講。

不是你喊我來的嗎，要講你講啊。

衛青檀依舊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說:“弟子恭迎師尊出關！”

之後，蒼雲秋就又不說話了。

也沒有示意衛青檀起來。

衛青檀不得不繼續保持跪姿。可時間一長，他就受不了了。

地上的寒氣嗖嗖往衣袖裏鑽，他覺得冷，小幅度挪了挪膝蓋，可幾乎是同一時間，周身驟寒，地面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寒氣覆蓋，火速結了一層薄冰。将他的雙膝和貼地的手掌結結實實凍在了地上！

他瞬間大驚，同時也明白了，師尊不允許他在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衛青檀趕緊求饒:“師尊！弟子知錯了！”

“那你知什麽錯了？”

蒼雲秋的語氣依舊冷淡，在衛青檀面前落座，雪白的袍子垂落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同樣不染纖塵，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弟子，弟子有三錯……不！有四錯！”衛青檀得了大師兄的提醒，來時就已經琢磨清楚了，趕緊陳述道，“一錯，秘境試煉時，不該貪玩，私自離隊。二錯，過了宵禁還不歸山。三錯……錯在，誤服了春｜藥，在師尊面前失儀……”

聲音越來越小，臉也越埋越低，到了最後嘴巴張着，卻沒一點音。

蒼雲秋聽得直皺眉，他本無意再提及徒弟誤服春｜藥一事，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之事。他問:“最後一錯是什麽？”

“錯在弟子剛剛在殿外磨蹭，有……有逃罰之嫌，但弟子絕沒有逃罰之意！”衛青檀猛仰頭，用最真誠的表情說，“有錯當罰，弟子願聽憑師尊處置！”而後，趕緊故作虛弱，劇烈咳嗽起來，把臉都憋紅了。

請罪是不可能請罪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請。

既知蒼雲秋是個冷面心狠的貨色，衛青檀只好賣個乖，最大程度争取坦白從寬。

果然聽了他的話，蒼雲秋的神情略有幾分緩和，但依舊沒讓他起身。

只是定定地凝視着跪在腳下的少年。

在這種審視的目光注視下，衛青檀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任何彎彎繞繞，花花腸子都在師尊面前無處遁形。

一大滴冷汗，悄然滑過眉骨。

同時，他也發現地面寒冰褪去，手能動了，卻愣是沒敢動。

很久之後，蒼雲秋才沉聲道:“你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此話一出，衛青檀瞬間毛骨悚然。

萬萬想不到，今日只是第二面，連話都沒說幾句，就被蒼雲秋發覺出了異樣。

衛青檀可不傻。

他現在這個情況，說好聽了，這是借屍還魂。

說不好聽了，就是奪舍！

但到底是借屍還魂，還是奪舍，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在于，他附身之時，原主是生是死。

當然了，衛青檀附身時，原主已經死了，所以他屬于前者。

可問題也來了。

誰能證明，原主當時已死？

還有，既然死了，又死于何人之手？

衛青檀萬萬不想被人誤以為他是殺人奪舍，主要不想吃苦受罪，含冤受屈。

所以不得不草一草原主的人設……

“師，師尊！”衛青檀忙起身，故作柔弱地捏着蘭花指，嬌嬌滴滴地道，“徒兒好想師尊的，師尊閉關一年有餘，徒兒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徹夜徹夜想着師尊，人都瘦了幾分呢。”

他壯着膽子，對上了師尊的眼睛，兩手托了托最近明顯圓了一圈的臉。

青天｜白｜日說鬼話。

蒼雲秋定定看了他幾眼，已經确定，面前之人并不是他從前的徒兒了。

裝得挺像，可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弟，是不是本尊，他一眼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