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會議在國際會議中心酒店最大的會議室舉行，他們到的時間稍稍有些晚，但還是有專人在外迎接。

他們今天也不單單只有兩個人參加，雖然目前的項目大多都是葉铮涼在親力親為，從設計到研發都是如此，不過他們今天還是以團隊的身份來參加會議的。

方舟科技來參加會議的人加起來大概十個，除了這些核心骨幹之外，還有一些随行人員。

姜顏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看到這麽多媒體和攝像機，本來還有點緊張，但身邊有這麽多人，浩浩蕩蕩地往前走，就頗有點集體活動的感覺，不那麽緊張了。

“看起來你很适應這樣的場合。”

葉铮涼不知何意地說了句話，他一直目視前方挺拔地往前走，不去看其他任何人，姜顏在他說話之後就擡眼看了看他，他系着深藍色暗花領帶，黑色西裝裏面是修身的馬甲，馬甲內是細格子襯衣，在嚴謹中增添了幾分随性，并不像今天來參會的大多中年企業家或者技術宅男那樣一方面老成古板，一方面不修邊幅。

“就算心裏不适應面上也要裝做很适應。”

姜顏随口回答了他一句，挽着他的手臂慢慢深呼吸了一下，露出職業性的笑容，看上去狀态真的很好。

不遠處，單獨來參會的孫茹站在那安靜地看着他們從自己面前目不斜視地路過，心裏有根弦撥動了之後就很難再撫平。

她擡手按在心口，記憶仿佛回到了還在念書的時候，那時候她是搞定了全校最難搞定的男人的風雲人物，學校任何正式場合，但凡葉铮涼要出席的，她總是他身邊備受關注的那個。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的身邊換了人，而他的身邊變得空空蕩蕩。

她以為一直會是如此，不覺得有第二個女人可以像自己一樣走進他的內心，但是……

看來她還是過于自信她對葉铮涼的了解了。

萬衆矚目的會議在他們落座于專屬位置上時正式開始。

這是由電視臺直播的會議，作為參賽人，也作為團隊的首腦，葉铮涼将會在主席臺上進行發言。

今天除了來參賽的團體之外，到場的還有業界權威以及政府官員，看得出來國家對這次的比賽項目極其看重，畢竟，人工智能是一個不可小觑的項目，它注定将改變人類的未來。

“你準備演講稿了嗎？”姜顏看着上臺演講的第一個人，有點遲疑地說，“他們都準備的很充分，ppt和演講稿都有，可是我看你好像一點都沒準備？”

葉铮涼目視前方，不屑于臺上充滿漏洞的演講，淡漠倨傲道：“如果介紹自己的項目還需要那些東西輔助，只能說明他們對自己的設計還是不夠信心。”

姜顏愣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可這種場合，我也覺得還是有個展示ppt給大家看來得更直觀，單獨靠說的話，不會那麽形象具體。”

葉铮涼側頭望向她，盯着她的眼睛頗為傲嬌道：“姜顏，姜護士，姜小姐，你需要搞清楚的一點是——我站在臺上本身就是一種威懾力，能不能請作為女朋友的你平日裏多了解一下我在業內的成就，我實在很不想讓我看起來那麽自戀，一再宣揚自己的資歷，但是你這樣無謂的擔憂讓我很難辦。”

姜顏聞言，嘴角狠狠一抽，徹底沒了話。

好吧，她得承認她是對葉铮涼的了解并不算特別多。

當然，僅限于是對他專業方面的了解。

她所知道的，也都是最初網上可以搜到的那些，以及他自己表現出來的那些。

其實她并不好奇他這個人有多了不起，所以才沒刻意去了解，在她看來，這個男人是她喜歡的人，僅僅是因為他這個人，不是因為他有什麽樣的家世，什麽樣的成就，未來可以有什麽樣的發展，那麽去花時間了解那麽多，也沒有必要。

今天他擁有這一切，她喜歡他，等未來哪天萬一他失去這一切了，她也不會變心。

她就是這樣的人而已。

會議進行得如火如荼。

他們的位置就在最前排，演講者一個個走下去，很快，就有他們熟悉的人出現了。

秦冕今天是一個人來的，身邊沒有見到孫茹，姜顏回頭朝後面看了看，也沒見到孫茹的身影。

她正疑惑的時候，身邊的男人替她解了惑。

“他們分手了。”

葉铮涼語氣平淡地說。

姜顏心裏咯噔一下，瞬間就緊張起來，雙手交握，危機感爆棚。

葉铮涼接着說：“上次孫茹來找我提到了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堅持了這麽久。”

看上去他一點都不意外孫茹和秦冕分手，姜顏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雖然從頭到尾她都沒說什麽，但他好像可以百分百猜到她的心思一樣，對她說：“她做過的那些事，都觸及到了我的底線，所以不管過去我和她有過什麽，未來我們都不會有任何瓜葛，你完全不需要把精力浪費到這種事情上。”

姜顏不服氣地嘟囔：“誰關注這些事了，你自己想要解釋而已。”

葉铮涼聳聳肩道：“你滿臉都寫着‘我很在意’四個字，如果這樣還不去解釋一下的話，是身為男友的失職。”

是啊……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以前沒有太多的感覺，但一出席公衆場合，人人都在議論着身為葉铮涼女朋友的她的時候，姜顏才開始深深意識到這一點。

以前她十分讨厭被人關注，但現在這種備受矚目的感覺，意外的并不覺得煩惱。

臺下他們在低聲對話，臺上秦冕正在高談闊論。

他在說着他的設計理念。

“很多時候我們都在擔心一個問題，在ai等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今天，是否會在未來發生那些科幻電影裏的情節？人工智能徹底取代人類，或者與人類為敵？”

秦冕站在那，将固定的話筒直接拿起來，望着臺下的衆人，尤其是葉铮涼道，“人們對于科技高速發展的期望和擔憂是成正比的，這也是我的設計核心之一，我的團隊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們未來的參賽設計，主要是以輔助形式出現在人們的工作和生活中，甚至是醫學當中。”

他将ppt翻頁，轉頭看着背後的大屏幕道，“我們沒有把這些機器人的形象設定成人類的模樣，為的是減少人們在使用當中産生的危機感，同時，我們将它設計的小而精巧，既提高了靈敏度和便捷度，也在銷毀上提供了便利。”

在秦冕提到“銷毀”這個詞的時候，臺下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姜顏敏銳地發覺到葉铮涼因為這兩個字皺起了眉，眼底的不屑與反對劇增。

接下來，秦冕又接連展示了許多他關于這個理念的構想，下臺的時候，臺下的人們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唯獨坐在第一排的葉铮涼雙臂環胸，好整以暇，一點要鼓掌的意思都沒有。

姜顏作為他的女伴，自然也坐在那一動不動，他們整個團隊都以這種形式沉默地表示了對秦冕發言的不屑，秦冕下臺的時候瞥了這邊一眼，眼底有些厭惡，但他掩飾得很好，很快就換了一個微笑和善的表情，當真是把面具戴得妥妥當當。

也不知是不是會議組刻意的安排，在秦冕之後上臺的，正是葉铮涼。

主持人報了葉铮涼的名字之後，哪怕臺下的業內人士們早就看見了方舟科技這位神秘的葉總，卻還是因為他的露面而感到驚訝。

他們當然認識葉铮涼，做這一行的人很少有人不認識他，方舟科技幾乎包攬了業內的高新技術核心，不但在研發上極其優秀，在制作與銷售上也站在金字塔頂端。

作為方舟科技的總裁，葉铮涼總是很神秘，很少出席在這種正式場合，他們是想和他交流又沒機會，如今這樣能近距離接觸，還聽一聽這位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發言，真讓他們感到榮幸與激動。

相較于總是站在行業風口浪尖的秦冕，葉铮涼的出現當真是應了那句——物以稀為貴。

他還沒說什麽，僅僅是走上了主席臺，人們給出的掌聲就和秦冕下臺的時候不是一個檔次。

秦冕皮笑肉不笑地跟着鼓掌，這倒是表現得要比葉铮涼大方，畢竟他下去的時候葉铮涼連帶着他的整個團隊都是毫無反應的。

“謝謝各位。”

掌聲結束，葉铮涼筆直挺拔地站在話筒前面，沒有ppt展示，沒有演講稿備着，他就那麽幹幹淨淨利利落落單槍匹馬地面對所有人，卻好似坐擁千軍萬馬。

“很高興可以在這裏和各位見面，跟大家分享我的研發理念和心得。”

他擡手推了推眼鏡，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臺下的秦冕，微勾嘴角道：“我本來準備了另外一套發言，但當我聽完秦總的發言之後，我忽然不想說那些了。”他将話筒位置調高，随後雙手負後微擡下巴道，“我很難以置信，秦總在做研發的時候，竟然是懷着随時準備銷毀你的設計的心态，我十分疑惑，你的設計之于你真的僅僅只是牟利或者參賽的工具而已嗎？你甚至連一丁點的匠心都沒有嗎？”

這樣直接的怼秦冕，還是在這樣直播的場合，別說是秦冕，就是在場的工作人員都開始交頭接耳，讨論是否合适了。

秦冕立在那，表情僵硬地面對他，沒有發言。

葉铮涼嘴角笑意加深，繼續說道：“各位，秦總剛才提到，人們對于人工智能有很多類似于科幻電影中的恐懼，可他自己也說了，那只是電影而已，電影是誰拍的？是人——人們這些所謂的恐懼，也同樣都是人類自己幻想出來的而已。說句實在話，我覺得秦總的發言以及設計理念全都是無稽之談，人們畏懼自己的幻想，這跟機器人有什麽關系？作為沒有真正人類思想，極盡所能為人類提供便捷服務的機器人，它們是最無辜的。”

這話一出，滿場嘩然，這樣官方的直播場合，說話這樣直白不走套路，葉铮涼真的是天下獨一份，人們對于他甚至都要産生一種敬畏心了。

秦冕對于他這樣的話也終于坐不住了了，他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麥克風，對葉铮涼微笑道：“葉總說我的設計理念是無稽之談，那我能聽一下您的理念嗎？”

葉铮涼大大方方道：“當然——我的設計理念，亦是我的研發核心，那就是‘機器人換人’。設計出與人類外表無差，可以完全取代人類基本勞動力、全自動化的機器人，與整個參賽項目的主題一樣。”

他回答的極其簡練，也正中秦冕下懷，秦冕啧了一聲充滿遺憾道：“葉總說得也沒錯，機器人換人的确是本次比賽的主題，可你作為高端科技人才，身價不菲的總裁，是否有為普通人想過？”他意味深長道，“葉總有沒有想過，一旦這樣的機器人出現，真正的投入生産使用，會有多少人因此而下崗？有多少家庭會因為被機器取代了工作崗位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我看來，機器人雖然可以換人，但一定要走輔助路線，始終保證它們不完全智能自動化，要人去操作才可以。葉總必須要認清的一點現實是，一旦這些機器人的存在超越了人類的位置，這将會是一場災難！”

秦冕提到的是非常敏感的話題。

他的發言同樣也得到了一些人的認可，許多坐在後排的人紛紛點頭，認為他說得相當有道理。

連姜顏都為此愣了一下。

如果機器人真的取代了許多基礎勞動力的工作崗位，那麽大廠、大企業看上去都高大上了，由人工智能ai做普通工作，可那些被取代的人呢？

姜顏望向葉铮涼，等待着他的反駁，她想，這樣的困惑，只有葉铮涼能為大家解釋。

站在臺上，葉铮涼的表情相當平靜，大約，這些問題他早就料到了吧。

“秦總的問題很好，普通人出身的秦總總是可以為普通人着想，真是讓我感動得幾乎落淚了。”不軟不硬地諷刺了一下秦冕，葉铮涼不給他繼續發言的機會，繼續說道，“科技的魅力在于何處？人工智能的未來發展在于何處？在于科技讓未來的生活有無限可能。”

他提高音量，侃侃而談，“讓我們舉個例子——手機支付如今已經相當普遍，大到各種商場，小到街邊便利店甚至菜市場，到處都可以手機支付，人們根本無需攜帶銀行卡和現金出門，這種風潮已經延展到了國外，在國外著名的旅游城市也随處可見中國掃碼支付的存在，大大便捷了人們出國旅游購物時兌換外幣的麻煩，這種發展是否讓一批人收納和銀行工作人員下崗了？阿裏巴巴的無人超市已經面向社會開始測試，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有很大一部分理貨要面臨失業？”

葉铮涼目光灼灼，語氣銳利堅定道，“答案是——不。”

他直接拿起話筒，握在手中，走到主席臺中央面對所有人道，“世界有多大？人類的價值僅此而已嗎？并不是。人類文明需要進步，被機器取代是遲早的事情，人類的大腦與時間本身就不應該浪費在基礎勞動上，他們理應用在更多有價值的工作上，我們不能因為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就畏手畏腳，拒絕發展向前，人工智能、機器人換人是未來的核心，是國內外都在研發的項目，我們不能因為愚昧的擔憂就放棄前進，第一次、第二次工業革命沒有讓人們失業，擔心人工智能會導致大面積失業就像擔心保護動物被放生之後無法自我生存而餓死一樣無謂，有的人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拿普通人和高端人才相提并論，這在我看來既愚蠢又惡毒——勞動者是不分高貴貧賤的，而自古以來，我國的勞動者都在與時俱進，他們今天是勞動者，未來就會成為優秀的創意者，人們的生活非但不會因為人工智能而退後，反而會因此變得自由且富足，人工智能是人類的朋友與助手，它們甚至可以讓一個普通的菜農成為它們的‘老板’，并且不像有的人那樣将自己的老板分等級，他們會一視同仁。”

葉铮涼緩緩回到話筒架前方，将話筒放回去，他的發言讓所有人都聽得愣住了，滿臉的震撼，但他其實什麽都沒準備，甚至連個ppt都沒有。秦冕因為他字裏行間的關于暗諷他劃分普通人與高新人才的言論而感到尴尬，他勉強地撐着，有些不适。

“這就是我今天要說的——機器人換人，将機器人做到最貼近人類的模樣，讓它們進入每一個家庭去幫助任何人，讓它不成為資産階級獨享的高科技産物，我們不能不肯求變，安于現狀，我們需要進步，需要創意，而不是畏首畏尾，拒絕開放。就是這些。”

稍稍鞠躬，葉铮涼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從主席臺上一步步走下來，那一刻，姜顏注視着他，情不自禁地擡起手，為他鼓掌。

而在她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鼓起了掌，他們甚至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由衷的為他精彩的發言感到激動與欣賞，只除了……

被打擊得一無是處的秦冕。

坐在椅子上，秦冕表情僵硬地看着走到姜顏面前的葉铮涼，他緊緊握着拳，在心底發誓，今天的恥辱，他一定會全部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