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姜顏過往對葉铮涼的了解，都只是生活中的他。

哪怕常常協助他完成他的工作，她覺得自己的了解也都是流于表面的。

這是她第一次從正面接觸到他內心的想法。

姜顏側頭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此刻的他坐在這裏，哪怕不言不語，卻依然是萬衆矚目的焦點，他好像自帶發光一樣，讓人根本無法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別告訴我你今天才發現我的魅力所在。”

身邊的男人不鹹不淡地說了這麽一句話，閑适地靠坐在椅背上，雙腿交疊，帶着打完了勝仗之後淡定愉悅的氣場。

姜顏慢慢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你有魅力那種東西嗎？”

葉铮涼語氣平平道：“不要說打臉的話，如果我沒有的話你也不會拜倒在我的西裝褲之下。”

……自戀是種病的話，那葉铮涼真的是病入膏肓了。

姜顏紅着耳朵想反駁，可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仿佛抹黑了他，就是對自己眼光的質疑，怎麽都不劃算啊。

姜顏臉頰氣鼓鼓的，最後瞪了他一眼，收回視線。

會議到了領導發言階段，領導也提到了葉铮涼剛才的發言，對他贊不絕口，相較于其他人的關注，葉铮涼總是平淡而疏離的，但領導的贊賞，他還是謹慎并且禮貌地表示了感謝。

姜顏一笑，原來這家夥還是有敬重尊敬的人的啊？

葉铮涼察覺到她的視線，壓低聲音與她耳語道：“林主任是我非常敬佩的人，比起其他人，他對專業的理解與深厚的才學都讓我欣賞。”

姜顏挑挑眉，又看了一眼臺上發言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的确與她印象當中有些不同，他身材管理得體，一頭黑發，穿着妥當又不會花哨，言語之間也透露着博學多才，的确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

說起來，葉铮涼在看人這方面，還真是有着不俗的眼光，只除了……當初看錯了秦冕和孫茹。

提到孫茹，餘光似乎瞥見了熟悉的身影，姜顏側頭看過去，在角落裏瞧見了站在那的孫茹。

還真是想到誰就見到誰，如果別的事情也可以這樣心想事成就好了，這樣的事情，她還真是不希望實現。

淡淡地收回視線，姜顏甚至都不願意多注意一下孫茹的狀态，這讓同樣看見了她的孫茹感到難以自處。

其實她早就在這裏了，只是剛才一直站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

也說不出她是什麽心思，大概就是不想被發現而已。

只是，當她聽完了葉铮涼的發言，還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這裏，她控制不住地想去看看那個曾經與自己親密無間的男人，她很佩服他哪怕過了這麽多年依舊初心不改，不像她和秦冕，已經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是啊，孫茹真的已經都不認識自己了，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繁華的一切，會議散去，大家都慢慢離開，有的媒體要去和業界大佬們做專訪，葉铮涼也有一個專訪，但他以有別的事情為由拒絕了接受采訪，派了公司管理過去接受訪問，也算是應對得當。

他挽着姜顏從她面前離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看見她，他從她面前經過的時候，連餘光都不曾動搖一丁點。

孫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與無助。

她望着淡淡投來視線的姜顏，明明只是一個平淡的眼神，她卻解讀出了憐憫與不屑。

孫茹滿腔的火氣無處宣洩，全都彙聚到了眼光，幾乎瞬時就落了淚下來。

她情不自禁地擡腳追上去，并未發現身後不遠處站在秦冕。

秦冕安靜地注視着她抛開，他嘴角勾着，似乎很滿意事情這樣的發展，可他眼底沒有絲毫的愉悅。

“等一下！”

孫茹沖到了葉铮涼和姜顏面前，兩人不得不停住腳步，也是這個時候，葉铮涼才終于将視線移到了她身上那麽一點點。

她深呼吸，在對方說出拒絕的話之前先開口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攪二位，我只是想和二位談一談，前面有個茶座，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聊聊嗎？”

葉铮涼微微皺眉，他還沒說什麽，姜顏便先開口說道：“上次孫小姐還沒和阿涼說清楚嗎？我不覺得你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聊的。”

……她果然和他已經住在一起了，他們居然已經親密到了這種關系，孫茹面上有些撐不住，但還是微笑着說：“我今天要和阿涼聊得不多，我更想和姜小姐聊聊。”

姜顏慢慢道：“你和我有什麽可聊的？我覺得孫小姐大概恨不得我馬上和幾年前的你一樣犯錯，然後離開他吧？這樣你就有機會乘虛而入了。”

這話真是戳人心窩子，葉铮涼低頭看了姜顏一眼，眼底有些意外，大約是沒料到她也有這麽不近人情兇巴巴的一面，姜顏可是護士啊，護士小姐多溫柔啊，對待不管是多麻煩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屬，從來都輕聲細語耐心十足，怎麽到了孫茹這裏，話沒說幾句，就渾身的毛都炸開了？

其實，葉铮涼是真的情商低，戀愛白癡，除了清楚知道自己的感情狀态，知道自己喜歡誰、相信誰之外，他根本無法理解女孩子遇見了情敵之後喪失理智的行為。

姜顏臉上表情有點僵硬，也覺得自己表現得過于緊張了，好像很不自信，似乎孫茹幾句話就可以動搖她的地位一樣，她有點太不淡定了。

孫茹可能也是意識到了這些，她反倒是冷靜下來了，笑着說：“姜小姐大可不必把我想得那麽壞，我猜你大約也知道了，我和秦冕已經分手了……至于我之前和阿涼之間的事情，你應該也都了解，否則你不會對我這麽大敵意。”她頓了一下道，“我想說的是，過去我也是逼不得已，有很多事情你們都不知道，秦冕将我的一切都掌控在手裏，我不得不就範，直到今天，我才算是徹底脫身。我攔住二位，只是想表達一個設計者的初心而已。”她的話到了這裏才有幾分認真和嚴肅，“我聽了阿涼的發言，那恰好就是我所想的，我已經離開了秦冕的公司，但我并不想離開自己熱愛的科研行業，我想……”她深吸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到方舟科技去工作嗎？我會将我畢生的努力都奉獻給公司。”

所以她的意圖是要進入葉铮涼的公司工作？？

簡直是瘋了，她怎麽那麽自信，在她說了和秦冕分手的事情之後葉铮涼就會重新相信她呢？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又合起夥來搞什麽陰謀詭計？

姜顏充滿懷疑和無語地看着孫茹，孫茹也知道她會怎麽想，開口解釋道：“我是真心的，姜小姐真的不能相信我一次嗎？”略頓，她看向葉铮涼，帶着懷念的語氣道，“就算姜小姐懷疑我，了解我對專業的信奉的阿涼，應該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懷疑我吧？”

專業的信奉？

這幾個字從孫茹嘴巴裏說出來可真是太可笑了，如果她真的信奉自己的專業到如此虔誠的地步，當初為什麽要幫着別人偷走自己男朋友的畢業設計？

姜顏當時就要怼她，但礙于自己剛才意識到的那些小想法而沒有很快開口，她去看身邊的男人，自己的男朋友，可她在他臉上看到的是沉默，他微皺着眉，眼神誰也沒看，但也沒說什麽反駁的話，那副樣子，似乎是在為難到底要不要答應一樣。

他竟然真的有在考慮要答應的可能嗎？？？

姜顏簡直氣炸了，這男人實在蠢爆了，除了在自己的專業上面，簡直就是個大笨蛋！

“既然是公司方面的事情，我一個外人就不參與了，先走一步。”

姜顏說完話就走了，冷着臉踩着高跟鞋飛快離開，孫茹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嘴角微勾地繼續注視葉铮涼。

“喂！”

事實上，葉铮涼根本沒去看孫茹。

在姜顏離開的一瞬間，他就有些意外地朝她伸出手，但她跑得太快了，他根本攔不住。

“搞什麽？什麽叫你一個外人？什麽叫你不參與了？姜顏你把話說清楚。”

葉铮涼完全無視了孫茹的存在以及她剛才似乎情真意切的話，迅速去追姜顏，孫茹一個人被丢在那，被遺忘的徹徹底底，整個人都懵了。

她緊緊抓着背包帶子，從骨子裏感覺到的恥辱讓她心态炸裂，她覺得自己快要繃不住了，只能深呼吸努力平複情緒。

姜顏這會兒心情可不比她好多少。

她自己覺得葉铮涼那樣想了，像個白癡一樣，就自己在這裏生悶氣，根本不想和他溝通。

葉铮涼快步追上來，她也不理會，甩開他想牽自己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酒店門口，她飛快上了來接他們的車，坐的位置離他很遠。

車裏很涼快，夏日的炎熱一掃而空，可葉铮涼坐進來之後卻滿頭是汗，不由擡手扯了扯領帶。

“怎麽回事，為什麽生氣，我又做錯了什麽？”

葉铮涼滿腦子問號地看着距自己于千裏之外的姜顏，那副費解的語氣和表情讓姜顏更不滿了。

“什麽叫‘又’？”她擰眉道，“葉總能做錯什麽呢？您做什麽都是對的，您智商高得很，怎麽會做錯事。”

她這話裏話外都是諷刺與不滿，連坐在前面的三個大塊頭保镖都聽出來了，他們偷瞄着後面，葉铮涼直接瞪回去，心裏暗暗決定下次參加活動絕對不能再坐加長轎車了，車裏太多人真是……太煩了！

“我什麽話都沒說，你到底在氣什麽，請指一條明路給我。”

葉铮涼放緩了語氣，完完全全的妥協，這在保镖們看來真是令人震驚啊，他們在葉家服務也許多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不茍言笑的高冷少爺變成這副樣子，該怎麽說呢……愛情使人接地氣啊！！

“我生不生氣，指不指路，對你來說重要嗎？”

姜顏沒好氣地說。

葉铮涼面無表情道：“不重要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裏跟你廢話了。”

姜顏白了他一樣，哼了一聲道：“你也說是廢話，那就不要講了，我也沒什麽好氣的，你不用管我。”

葉铮涼過了一會，道：“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姜顏憋氣道：“笑話！我會吃醋？不可能！”

看她面紅耳赤急于解釋的模樣，分明就是被說中了心事，其實也是有一點吃醋，可大部分還是擔心他再上當罷了，看他跟着她跑出來追到這裏，沒有再理會孫茹，她已經消了一半的氣，但那又能怎麽樣呢？她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在他身邊，萬一孫茹再找來呢？

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是真的讨厭。

姜顏越想越煩，不由嘆了口氣，葉铮涼坐在她身邊遠一點的地方，試探性的一點點挪動，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他們終于算是要挨到了的時候，姜顏冷不丁道：“夠了，适可而止。”

葉铮涼倏地停住還想挪動的身體，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

姜顏是真的因為孫茹的事煩心。

隔天還要上班，還要準備競選護士長，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心情不好，整個人都有點喪。

她不怎麽跟葉铮涼說話，一連幾天兩人都沒什麽交流，葉铮涼整天睡不好，在家裏郁悶到死，終于做了一個決定。

“你要開車去哪啊？”

葉夫人站在門口問他。

葉铮涼發動車子道：“解決麻煩。”

葉夫人一臉懵逼，外加有點擔憂。

醫院裏。

姜顏準備去吃個午飯，她白班，中午在醫院吃飯。

護士站左側是治療室，是配藥的地方，後面是護士值班休息的地方，她就在裏面坐着，按着額角，放松一下精神。

“你看起來瘦了好多啊。”

沈西沉的聲音響起，他站在門口，端着飯盒，飯盒上面是一盒酸奶。

姜顏看過去，竟然覺得久違了。

說來奇怪，最近一陣子，沈西沉沒像過去那樣纏着自己，她一直忙，沒察覺到，如今見到他，才意識到他消失了不短的時間。

“好久沒見到你了。”

姜顏随口說了句，接過他遞來的飯盒，看着裏面的菜，都是她愛吃的，她嘆了口氣說：“謝謝了，不過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以後還是少做點，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不用重複了。”

沈西沉聳聳肩替她把話說完，姜顏無奈了一下，打開飯盒吃飯。

沈西沉看着她，輕聲說：“這是我特地讓家裏廚師給你做的，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了，小時候……”

提起小時候，還真是……沒什麽美好回憶，姜顏吃飯的動作一頓，沈西沉立刻不說了。

“哎，我這人真是，就會招你煩，好了，你好好吃飯，我先走了。”

他匆忙離開，和以前那種會死皮賴臉纏着她找回場子的他有點不同了。

姜顏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可又猜不出哪裏不對勁，她滿心疲憊，最後也就沒再想這些事。

沈西沉從護士站出來不久就看見了葉铮涼。

葉铮涼提着飯盒，走路如風般進了護士站，壓根沒發現他。

沈西沉要離開的腳步頓住，猶豫半晌，還是原路返回，站在護士站門口朝裏面看。

他看見葉铮涼将姜顏手上端着的他送去的午飯給拿開，換上了他帶過來的。

姜顏無奈了一下，瞪着他撒嬌，随後……吃了葉铮涼帶來的飯。

那樣的姜顏，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他真的好想被她這樣對待的人是自己。

看了一眼被放置在一邊的盒飯和酸奶，沈西沉深呼吸了一下，轉身離開，背影落寞。

回辦公室的路上，他遇見了陳曼。

陳曼雙手抄進口袋笑着對他說：“沈醫生考慮好了嗎？秦先生的建議打算接受了嗎？”

沈西沉腳步頓住，皺着眉說：“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個人。”

陳曼淡淡道：“沈醫生不是喜歡姜護士嗎？如果你按照秦先生說的做，不但可以解決你家裏的危機，還可以讓姜護士和葉家的太子爺分手，一石二鳥的事情，沈醫生何樂而不為呢？”

沈西沉望向她：“那你又為什麽要做這些？替秦冕來當說客，對你有什麽好處？”

對她有什麽好處？她當然不能說了，她難道要告訴沈西沉，一旦他真的那麽做了，哪怕姜顏和葉铮涼分開了，可一旦姜顏知道害了她的人是他，還怎麽可能和他在一起？

那就是她的目的而已。

陳曼是不會說出口的。

她只是笑了一下繼續道：“沈醫生還是好好考慮吧，秦先生約你今晚在上次的咖啡廳見面，不要遲到了。”

語畢，她擡腳離開，沈西沉握緊了拳，想到近日來發生的事情，頭疼欲裂。

他此生從未遇見過如此棘手的事情，如今遇到了，真是有點不知所措了。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姜顏與葉铮涼其樂融融的模樣，他忽然覺得，過去難以接受的那些建議，在這樣的催化劑之下，也沒什麽做不出來的了。

迅速甩了甩頭，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的時候，沈西沉感到萬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