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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 1 章

邱綠端起桌上盛着湯水的破碗,小心不挨着殘破碗邊抿了幾口。

旁邊有瘦成猴子的小孩羨慕的盯着邱綠,眼眶在瘦小一條的臉上瞪得老大,邱綠以前一直覺得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歌詞很誇張,自打來了這兒,覺得這句話很寫實。

小孩兒含着髒兮兮的手指,口水不住從嘴裏流出來,見邱綠光顧着自己喝,真就一點都不勻給他,他饞的扁了扁嘴,眼裏流了點淚,但沒哭。

“哎呀,你莫要再盯綠奴的夥食,”另有穿破布衣裳的女奴将小孩兒從凳子上抱起來,特意走遠才開口繼續,但屋子太小,再顧及,聲音也傳到了邱綠耳朵裏,“綠奴都要被發賣了,你再見不着她了,多可憐啊。”

“啊?”小孩兒大概知道發賣的意思,卻不知道發賣是要被賣去哪,只知道一發賣,人就不見了,“綠奴要沒有啦?”

“對,沒有啦,”女奴頗為習以為常,又不免唉聲嘆氣,“今兒再賣不出去,就要被發賣了,去了那裏頭,跟死也沒區別,所以你莫要搶她的黃泉湯了。”

“啊!綠奴要死啦?”小孩兒慘叫一聲。

“差不多吧,唉,你往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此刻便讓讓她吧。”

邱綠:......

邱綠坐在殘破的木凳上,頭重腳輕的喝着涼米湯,裏頭零星兩粒煮爛的大米,跟水沒什麽差別。

到這個世界有半個月了。

靠着存款為生的邱綠當時一睜開眼,确定自己穿越了,感到相當豪情壯志,正想往外瞧瞧,就被一鞭子險些抽了頭。

“你跑什麽!”

邱綠第一天就挨了打,趴在被褥上後知後覺知道了,她确實穿越了。

她本來就是窮比,穿越過來還是窮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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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僅是窮比,還是最低等的窮比,窮比生的窮比,奴隸生的奴隸!

邱綠:他媽的想死。

邱綠沒辦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上輩子開局即毀滅就算了,這輩子直接開局即地獄。

這半個月以來,她胸口兜着自己破碎的心,被迫跟着一衆奴隸還有發賣奴隸的販奴在大大小小的街坊裏走走停停,夥計又是敲鑼打鼓,又是要她們表演雜技,奴隸們各個使出十八般武藝,邱綠什麽都不會,又黑又瘦還很倔,睜着雙圓圓大大的眼睛不卑不亢在後頭跪着。

夥計沒事兒就給她一頭槌,見她還敢瞪眼,又給她一頭槌。

想死。

毀滅吧,老天爺,我他媽恨你!

大概是她的‘誠意’‘感動’了上天。

老天爺真的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了。

前些日子,邱綠生了場病。

其實就是發燒,小病。

從前她吃錯了東西,沒錢去醫院,一個人在家裏暈着都能挺過來。

但在這個時代,尤其這種困境,大家連連都說她要死了,邱綠當時還沒太明白發個燒怎麽就要死了,直到隔天,她以為自己能躺一天,販奴卻繼續在天還沒亮的時刻帶着她們游走鬧市街坊之間。

邱綠這才第一次恍恍惚惚留意到她一直沒注意過的身邊的人們。

小奴隸們有的斷了腿,有的起了一身泡,有的牙齒缺一顆少一顆,大家各有各的悲慘,但斷了腿的就算是爬在地上也得跟着販奴出門,起了一身泡的,缺了牙的,都得又是笑又是舞,折騰着證明自己精神。

邱綠靜靜看着他們,哪怕挨打,她也沒動彈。

販奴本想直接把她賣去妓坊,又被其他夥計以邱綠還太瘦太小賣不出好價錢勸住。

販奴最恨邱綠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罵她她不記着,打她她不害怕,瘦瘦小小一個孩子,總是敢梗着脖子看人,簡直膽大包天。

她指頭打着邱綠的額頭,指頭都敲得疼,更恨攬了這麽個犟種,“明日下午我獨帶你這硬骨頭再出去一趟!守半個時辰,賣出去那是你這大佛有造化,沒賣出去,往後成了那千人騎萬人上的破爛兒,你這大佛也休怪我狠心!”

邱綠懶得搭理她,對販奴翻了個白眼,販奴氣的咬牙切齒。

是不是因為昨夜她的嚣張,才導致她留在這裏的最後一日都只能吃一碗米湯水?

唉,早知道該用自己的大嗓門喊一句“謝謝好姐姐!”,或許能換的販奴大發慈悲,給她一碗黃焖雞米飯。

哦對了,這個時代也沒有黃焖雞米飯。

販奴踩在暮色四合的光影裏,帶着沒賣出去的小奴隸們回來了,她直奔茅草屋,像是想盡快丢了邱綠這個麻煩,拿着麻繩在邱綠的手腕上松松捆了兩圈。

這番急匆匆的樣子,讓邱綠現在想讨好了都來不及了。

唉。

邱綠端着碗走到哭鬧的小孩面前,見小孩自打販奴回來就不敢吭聲的可憐模樣,她嘆了口氣,将手裏根本沒喝幾口,盛着米湯的破碗輕輕放在地上,對怯怯的小孩招了招手,勉強笑了下,就轉身跟在販奴身後出了門。

腳上的草鞋早就爛了,一路幾乎是赤腳踩在地上,天際濃紅絢爛,邱綠一路昂着腦袋看天,偶爾哼唱些沒人聽過,但格外好聽的調子,販奴時不時回頭瞧她一眼,眼神輕蔑,像是在嘲諷她是不是瘋了。

邱綠沒在乎。

她悲催的第二世就要結束了,唯一留下的印象,除了比第一世還要痛苦以外,就是這個時代的天空真的很漂亮。

她被帶去了鬧市街坊,這會兒人群基本都散了,街上行人寥寥,販奴要邱綠跪下,邱綠沒搭理她,徑直坐在了販奴的小馬紮上,取出白天從販奴屋裏拿的瓜子磕起來。

販奴:?

販奴一雙老眼瞪得渾圓,跟見鬼了一樣,“你幹嘛呢?”

邱綠“呸”一聲吐了口瓜子皮,聲音比其他小奴隸都響亮,“嗑瓜子兒。”

販奴:?

“哪來的瓜子兒?”

“上午從你屋裏拿的。”

“你不想活了!”

邱綠嗑着瓜子擡頭,見販奴拿着鞭子就要打她,“反正我進了妓坊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讓我最後享受這半個時辰,我死了變成鬼夜夜纏着你。”

販奴虧心事做了那麽多,哪裏怕鬼,可見這小丫頭片子明明長得老實巴交,卻坐在馬紮上的犟骨模樣,又面色十分不好看的放下了鞭子,朝着邱綠吐口水。

別的鬼她不怕,是因為別的鬼活着是窩囊廢,死了也是窩囊廢,邱綠活着就是個犟種,死了不得把人折騰死。

“你且等着一會兒的下場吧!”

販奴倒是沒提前收攤,畢竟馬紮都帶過來了,直接走回去就是注定了虧本買賣。

這期間,販奴一點沒浪費功夫,去對過買了兩包香噴噴的糕點,天要入冬,又買了雙厚鞋和破薄被,本來還想買半擔米,但現在米貴的吓人,拎着東西回來她抱怨個不停,邱綠剛吃完瓜子,坐在小馬紮上要的很自然,

“好姐姐,我也想吃,你給我一個,我往後到了地下找到閻王爺定對你美言幾句。”

販奴冷笑一聲,“我可不敢用你的美言,你這種貨色想見閻王爺那也不可能。”

販奴一個人拿着糕點吃起來,邱綠身在病中也餓的肚子咕咕叫,販奴在旁邊站着炫完了一包裏最後半個糕點,拍了拍沾滿油渣子的手,笑了,“綠奴啊,看來你也就注定到這兒了,走罷。”

其實還不到半個時辰。

天還沒黑透呢。

今日刮大風,本來這時候路上行人便少,又趕上疾風時不時刮來,路上幾乎都沒有路過的行人了。

兩道之間,商販早已收攤,只還剩下得意洋洋嘴邊挂渣的販奴跟邱綠。

邱綠輕輕眨了下又圓又大的眼睛,收起馬紮,跟在販奴後面往前走。

販奴對她毫無防備,連麻繩都不屑得給她套了。

邱綠微微垂下頭,忽的擡起眼睛直勾勾盯着販奴的後腦勺。

出門的時候她注意到了。

販奴衣襟裏塞了個鼓囊囊的錢袋子,一路小心翼翼的将那錢袋子掖着藏着,現在手裏剩下的一整包糕點,一雙厚冬鞋跟一塊薄被,都是從那裏頭拿的錢。

現在的米價她雖然不太确定,但販奴剛才抱怨的時候說半擔米能買兩個她,這陣子她有算過,如果今日販奴帶的錢,是足夠買半擔米的錢,那現在一定還剩下不少。

瘦瘦小小的姑娘,臉上一片髒污,邱綠微微咬住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跟匹餓狼一樣在漆黑的夜色裏渡出雪亮的狠光,細瘦的手指抓着馬紮高高舉起來,顫顫的舉過身體,舉過頭頂......

不怕。

不怕。

這個人做了那麽多的虧心事!

不怕......!

邱綠緊緊咬住發顫的牙齒,猛地将手裏的馬紮朝着販奴那毫無所知的後腦勺砸去,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悠長的口哨聲。

邱綠手裏攥着的馬紮一下子從手裏摔了下來。

“哎呦!”

販奴吓了一跳,回頭看邱綠悶頭不吭聲的模樣,踢了她一腳罵道,“你吓死我了!笨手笨腳的沒用東西!”

她罵着話,眼睛下意識一擡,見一輛精致奢華的馬車自幽深小道內辚辚駛來,車簾挂火浣布,四角嵌明珠燦燦,前頭高頭大馬更是豐神俊逸,似天中神獸,知定是城中貴族出行,一時連摔在地上的馬紮都顧不上了,急忙拉扯着邱綠在道邊跪下來。

貴族看奴随,一向輕如塵埃。

正等那奢華馬車行駛而過,卻偏偏,馬車停在了道邊跪着的兩粒塵埃面前。

邱綠頭磕在地上,牙齒微微咬緊,一雙圓又大的眼,直直盯着地面。

餘光裏,她瞥見了摔在地上的馬紮。

被瞧見了。

既被瞧見了,她也沒有必要在人生最後一刻還裝窩囊孫子。

邱綠梗着脖子直起身,大眼睛不卑不亢盯着緊閉的馬車簾,旁邊的販奴察覺到她的動作,驚愕不已。

火浣布制的馬車簾內,忽的傳出聲男子輕笑。

“好個膽大包天的一身反骨,”一柄金線刀扇揮開車簾,青年頭佩金玉冠,面容俊美,細長眼睛彎彎,似只猜不透心思的陰險笑面虎,在這黑夜天要人不寒而栗。

“你方才拿着那馬紮是想做什麽啊?”

怎麽辦?

說實話?

還是謊言?

頭頂有雨滴落下來。

邱綠僵跪片晌,才反應過來,那是一滴冷汗。

她微垂下眼,又擡起視線,用顫到有些走樣的聲音斬釘截鐵的說:“我想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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