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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變了?”
邱綠擡手摸了摸自己。
沒有像從前一樣摸到瘦骨嶙峋的臉下骨頭。
“我胖了。”
她說起這個, 忍不住笑了笑,露出小虎牙的蹤跡來。
明玉川看着她,她坐在光影裏, 剛醒過來沒多久, 墨發淩亂, 他從未見過有女子的墨發會如此淩亂, 面上無脂粉, 唇上無紅脂,他看着她, 眉心越蹙越緊。
“整日吃那麽多才會胖,越發像個尋常女子一般,真讓人厭惡。”
邱綠:?
邱綠都被他說傻了,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 卻沒走, 将宮燈放到床下,掀開被褥坐到邱綠身邊。
“讓開些, 擠。”
邱綠也不知道他又不高興些什麽,他不高興,那她還不想伺候呢。
邱綠暗中翻了個白眼, 躺到另一邊, 盡量離他遠一些,一閉上眼睛卻忍不住思緒轉個不停。
胖一些怎麽了?
她就喜歡自己胖一些, 從小邱綠的審美就和別人不太一樣,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吃的更加圓一些,就像她住的村子裏以前有個笑起來眼睛都會眯起來的女孩子那樣, 這樣顯得多富貴啊。
明玉川貌似是喜歡病态的瘦弱美,但那和她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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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
他不會因為喜歡病态美以後就不給她飯吃吧?
例如, 不允許自己養的‘東西’不符合自己審美之類的?
不要啊!
邱綠越發睡不着了,心裏一陣後怕,她鼻息間滿是身後,從明玉川身上泛過來的臘梅花香,邱綠正糾結着要不要說些什麽好挽救一下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每日三餐,就聽明玉川道,“你做什麽?”
“啊——啊?”
“每夜避我像躲避洪水猛獸一般。”
他聲音好似一根緊繃到随時會斷裂的弦,邱綠微愣,回過頭,他緊抿着下唇,就算下唇有傷也沒有在乎,躺在她的身後正十分不悅的盯着她。
“我是殘廢,你就是在嫌——”
邱綠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湊過去把他給抱緊了。
——停!
——打斷施法!
為表達自己小小的報複之心,她手腳并用的纏抱着他,把明玉川箍的死緊。
明玉川似乎也沒有想到邱綠會這樣一下子緊緊抱住他,太過忽然,他有些沒喘過氣來,手推了下邱綠,邱綠聽到他不舒服的呼吸聲,她就開心,把他抱得越來越緊。
“唔——”
明玉川像是被她給箍疼了,在她耳畔輕唔了一聲,邱綠冷不丁一頓,兩人纏裹在一張被褥之下,她聽到明玉川不太自然的呼吸聲,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擡頭,就見明玉川眉心蹙得很緊,正抿唇低頭看着她,怨念頗濃的樣子,也不知看了多久。
“......”
邱綠挪開了一些,見明玉川沒有說話,她一點點挪回到方才的牆邊,轉了個身面對着牆閉上眼睛。
那股頗為委屈難過的情緒從身後散過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就将眼睛給睜開了。
明玉川今日帶的宮燈光亮頗暗,本就照不明一座宮殿,僅僅只是放在床榻之下而已,四下便見不得什麽光亮了,邱綠的夜盲症自從有了飯吃之後很快就好了不少,但此時四下也确實并無什麽亮光。
她看着牆,輕輕眨了眨眼,糾結片晌,回了下頭。
看到身後,明玉川還躺在方才的位置上,她看不真切,瞧了許久,望見被褥裏隆起一團他的身型,他像是将頭都埋進了被褥裏的樣子,只露出幾捋長長的墨發。
那股委屈難過的情緒,越來越濃,幾乎像潮水般泛過來,邱綠忍不住回過頭,盯着身後的隆起瞧了半晌,慢吞吞的湊過去。
“殿下?”
她微微抿了下唇,“您怎麽了?”
被褥裏的人沒有半分動靜,只是委屈難過的情緒越發濃重,邱綠望着他落在枕頭上的墨發,那黑發像是墨汁傾灑,蜿蜒而下。
邱綠遲疑片晌,“殿下......?”
四下許久沒有動靜。
“不關你的事。”
明玉川片晌才回,他悶在被褥裏,聲音十分僵硬,不似從前。
邱綠只覺得那股委屈難過的情緒像是潮水一般将她淹沒,她輕輕靠近他,指尖微頓,還是一下子就将他頭頂的被褥拉了下來。
對上一雙沾滿淚的鳳眼。
他毫無預料,似是被邱綠這忽然的放肆舉動吓到了,本就纖長的眼睫沾滿淚意,隔着淺緩的夜色,邱綠乍然與他對上視線,只覺心裏好似落進一顆石子。
便是天生對相貌不看重。
也無法不承認明玉川的美。
“唔......!”
他下意識又要往被褥裏縮,邱綠回過神,心下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道,“你——”
她看着他又縮了起來。
“怎麽總是哭啊......?”
明玉川身體一頓。
邱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偏偏還是用平常的音量說的,明玉川聽到了,一下子從被褥裏擡起頭來。
“我就是喜歡流淚那又如何?”他邊說邊哽咽,恨恨的樣子,“你們看不起我,都欺負我......你們都該去死!你們就該跳進井裏被井水淹死!”
邱綠:......
“誰看不起你,誰又欺負你?你少往我身上添莫須有的罪名!”
“誰準你對我頂嘴!”他手又過來了,邱綠趕緊捂住自己的脖子下意識要跑,他卻捏住了她的臉,“......看到你我就讨厭,你才最該去死!”
“痛!”
他捏的太用力,邱綠緊緊皺起眉,聽她呼痛,明玉川似是才開心了些,邱綠氣的不行,“這又不是我的錯!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喜歡什麽樣子的臉,可我就是喜歡更胖一些!你覺得我醜就讓我去死——你!”
才有病吧!
明明她才是正常的審美!
邱綠真想罵他,又不敢罵,被他手捏着臉,卻見他眉心越蹙越緊。
“哈?”
“我何時說過你醜了?”
邱綠:?
“你從方才過來不就一直在嫌棄我醜嗎?”
邱綠的相貌其實只能算是尋常人,放在平常,她一雙杏子眼靈巧,五官尚算端正,不醜,偶爾還能被誇一句可愛,可放在明玉川面前就不知曉了。
“我說你醜了?”
明玉川松開捏着她臉的手,背過身用手帕擦了擦面上的眼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又十分不悅的轉過頭看着她:“你為何忽然說自己醜?誰說你醜了?”
邱綠:?
“從方才開始不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嫌棄我相貌醜嗎?還說我相貌要你厭惡。”
邱綠提起這個都越來越覺得悶悶不樂,誰都不喜歡被說不好看,哪怕是邱綠也一樣。
她覺得臉這個東西,夠用就可以了,醜的不會吓到人,那就可以了,她沒奢求過自己可以多美若天仙,因為她對外在一類,只到合格便很知足了。
明玉川沒說話。
宮燈放在床下,像落了一地黯淡的明輝,邱綠在一片寂靜裏,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并未說你醜,只是你和他人一樣,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生的無趣罷了。”
邱綠:?
“那我有什麽辦法!大家不都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啊?”
她真是無語了,想讓她多長幾個眼睛她也長不出來啊?邱綠背過身躺着,覺得自己純屬是在浪費時間。
“那你會同他們一樣麽?”
“啊?”
邱綠轉了下頭,正望見明玉川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他側躺在她身後,正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她。
“同所有人一般,卑鄙無恥,欺負我,看不起我,抛棄我,你會嗎?”
“綠奴你會嗎?”
自他身上,揮散出一種邱綠覺得極為壓抑的情緒。
像是即将溺水,喘不上氣。
她該說什麽?
也是這種讓她喘不上氣的情緒,讓邱綠知道了他為何方才會說看到她便心覺厭惡。
他好像對他人的敵意很深。
邱綠捂着心口,越發呼吸不暢,她不知不覺間微微轉過了身,正躺在床榻上,明玉川靠過來,将她圈抱住。
她說不會,他就會信嗎?
“說你不會。”
明玉川在她耳畔道,他微垂着眼看着她,瞳仁兒濃黑,進不去半分光亮。
“綠奴,說你永遠不會背叛我,不會欺負我,不會看不起我,說你會永遠同我在一起,”他微微歪過頭,看着她的面龐,對她淺淺彎起唇,“說。”
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極為心儀的玩具,緊緊抱着根本不想撒手......
邱綠因自己這突然的想法感到有些莫名,她總覺得明玉川好像哪裏有些變了。
但好像,能因此得一些承諾,也說不定......?
“那你每日都要給我一日三餐,我每日都想有水果吃,每頓飯不需要那麽多,太浪費了,尋常兩三道菜就可以了,還有,我不會欺負你是一定的,但你也不能欺負我,還有光是一只神金,額,神龜,沒什麽意思,我還是想要看看話本,還有,唔——”
邱綠的嘴又被明玉川用手遮住了。
他微微起身,過長的黑發垂落而下,幾捋落到了邱綠的身上,他靠近了她,一雙好看的眉目頗顯陰森。
邱綠感覺他有些生氣了。
“吵死了。”
“天底下怎會有你這樣俗氣至極的人,”他用力捂住邱綠的唇,“真是煩死了......”
他的手遮住她的下半張臉,越發顯得她一雙杏眼圓且大,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挑,瞳仁兒裏盛滿了他。
明玉川看着她,眉心越蹙越緊,忽的放開了她用力推了她一下。
邱綠被他推得身上都發痛,見他坐起身,心裏還在恐慌他是不是又要發神經,卻聽他喊“豐充”,不大一會兒,豐充便過來了。
明玉川正習慣性的要上豐充的後背,動作卻冷不丁頓住,回頭看向邱綠,面上露出幾分含帶惡意的嗤笑。
“豐充,拿塊布把她的嘴和手綁上。”
邱綠:?
關鍵如此怪異的要求,豐充就真的一聲不響的照做,邱綠被綁住了嘴,連一句辯解都沒說出口,“唔!”
明玉川開心了。
“睡吧。”
他躺到邱綠身邊,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綠奴不是困了嗎?”
邱綠:......
他媽的。
她一定要快點規劃規劃路線,找找機會,帶着神金跑出金雲臺。
萬幸豐充十分聽話,說綁嘴就只綁嘴,給邱綠留着呼吸的空間,拿的布料也頗為柔軟,邱綠手跟嘴都被綁着,見明玉川躺在自己身側的身影,她氣的閉了閉眼,面朝着牆躺了下來。
過了會兒,果然聞到那股馥郁的臘梅花香朝她靠攏,只是她太困了,眼皮越發沉重,似乎是被明玉川瞧見了,他冰涼的指頭又捏她的臉。
“果真是俗氣至極呢,如此情況之下都能睡得着麽?”
俗氣?
她是心态好行不行。
她心态好到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厲害。
所有事情都沒有吃飯跟睡覺重要。
邱綠閉上眼,不理會他了。
哪怕是感覺他又從後面把她抱住了,她也沒有理會他,聽到他在她耳畔輕笑,聲音一如既往的溫順。
“綠奴,這樣可真好,你若是只木偶便好了,”他冰涼的手指像雨滴一樣,玩繞着她的碎發,“沒有手與腳,那也不錯啊,你覺得呢。”
她覺得什麽啊......?
邱綠聽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蒼天啊。
“不過,”他聲音含笑,“綠奴倒是挺乖的,呵呵......”
乖?
又說的什麽蠢話。
邱綠越發犯困,眼皮沉重,在他的懷裏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
這雨纏纏綿綿下了不知多少日。
尤其今夜是雨夾着雪落下來,濕冷透骨,為避人耳目,楊家兩位公子今日并未乘馬車出行,只帶兩個侍從,等在距離金雲臺不遠的一叢樹蔭之下。
兩個侍衛高舉兩傘,阿殷馬尾高束,寒風一過,發尾鈴铛相碰,叮叮當當響個不停,楊荞才回皇城,周身一滴雨未淋到,卻宛如落湯雞一般灰頭喪氣,他最怕冷,穿一身金色的棉袍,手裏拿着手爐,依舊在原地冷的磕牙齒。
那磕牙齒的聲音,都傳到了阿殷耳中。
“有那麽冷?”
阿殷聽他不停唉聲嘆氣,跺腳轉圈,越發嫌棄他沒個樣子,也就滿腹小聰明詭計時不時頗令人意外,剛問完,楊荞就打了個噴嚏,忍不住抱怨起來。
“你确定倩奴沒有認錯,”楊荞凍的哆嗦,平日裏那副老謀深算的狐貍模樣都瞧不見了,“那個叫、叫什麽來着?怎麽可能還活着呢?”
“倩奴說她單名一個綠字,不僅活着,還在那瘋子的照顧下活的很好,一日三餐,每餐共二十盤菜,還有進宮的瓜果可吃。”阿殷糾正他。
“那怎麽可能呢,肯定是錯認了,平白拉我過來浪費時間,可憐我才從瀛洲那荒涼地回來,在府裏屁股都沒坐熱又要跟你出來受罪......”
阿殷聽他抱怨就煩,買了個注定會成為爛攤子的犟種扔進金雲臺裏的是他,一出事兒直接跑去瀛洲的也是他,如今事情都被阿殷跟府裏人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優哉游哉從瀛洲回來皇城享福了。
“你既也覺得那綠奴無甚特殊之處,作甚當初還要買她?”阿殷生氣,若不是顧念着兄友弟恭,真恨不得上前去踹他一腳,“誰知她用了什麽手段,給那瘋子灌了迷魂湯,表兄如今反倒又不信了,那你當初買她進去又要做什麽?”
“我——”楊荞有點支支吾吾,“我就是想試試嘛,如今我們楊家受兩面夾擊,她無來歷無背景我将她送進去,只想着一個萬一,那咱們楊家不就脫險了?”
“那表兄如今又不信什麽?”
“我怎麽可能信得了?她、她!”楊荞越說越覺得好像天方夜譚,“她生的模樣你也瞧見了,那副模樣便罷了,性子也頗為俗氣,毫無女子溫婉可人之處,定是倩奴瞧錯了,唉!”
楊荞這人的優點是小聰明多,壞毛病便是沒長性,膽小,還好色,此次去瀛洲一趟又帶回一位擅箜篌的美眷,正是愛不釋手之際,深夜被阿殷喊出來,此時怨氣頗深。
“便是如倩奴所說,那瘋子終于開了竅,也不可能開到那綠奴身上,他母親可是窈姬,他自己又生成那副樣子......你就當我好脾氣吧,這大半夜的跟你過來胡鬧。”
真是氣死人了。
阿殷咬了咬牙,和他越發沒話說,隐隐聽見遠處一聲笛鳴,他拍了一下喋喋不休的楊荞,心中有怨氣的緣故,這一巴掌扇的十分用力,楊荞被打的生疼,也沒敢吭聲。
“過去看看。”
阿殷接過帛傘,擡了下下巴支使侍衛。
黑衣侍衛遁入矮巷之間,不過片刻便回來了。
阿殷接過信件,楊荞也湊過來,展開一看,阿殷便蹙了下眉。
“倩奴說那綠奴有叛變之心,”阿殷将信紙攥進掌中,“幾次暗示皆無動向,恐怕已與明玉川站一條線上。”
“什麽?”
楊荞怔愣,阿殷越想越氣怒,
“表兄聰明,巧思一個接着一個!當初我以為此奴必死無疑,在馬車內說出那等猖狂之言,想來我可比不上表兄的絕頂聰明!等那女奴添油加醋對那瘋子将你我的一切行徑都說出口,你只等着那瘋子對你我再無興致,将你我處死在金雲臺吧!屆時誰會理睬?可憐楊家本就站在麻繩之上茍延殘喘!如今恐怕直接要摔個粉身碎骨!”
“你勿要如此生氣嘛!真是吓死我了,”楊荞雖如此說,語氣卻半分被吓到的感覺都沒有,他轉了下眼珠,“阿殷确認了,金雲臺裏如今被養在偏殿的就是我買的那綠奴?”
“确認了,倩奴忠心耿耿,送出的信件上所寫的外貌也與你我曾見過的那綠奴是一個樣子。”
“那阿殷還怕什麽?”楊荞拉過阿殷的手,将那被攥皺了的紙團拿出來,招侍衛吹火折子,避過雨燒了,吹了吹手裏的灰燼,“奴隸既是奴隸,你我自然有的是辦法能拿得住她,”他想了想,只拍了阿殷幾下要阿殷放心,“且等我幾日後再去趟金雲臺就是。”
“表兄有什麽妙法?”
“阿殷可知曉那位最厭惡什麽?”
阿殷細想從前,“厭惡他人嘲笑?畢竟如今成了殘廢。”
“确實亦有,”
夾雜着細雪的雨絲細細密密敲打在帛傘之上,楊荞笑意彎彎,越發像只老謀深算的狡猾狐貍,“但最厭惡的,是背叛。”
“背叛?”
“嗯哼,他生母窈姬本就是罪大惡極的惡女,便是相貌宛若天仙又當如何?竟因期盼與天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便下毒給天子寵姬,那股瘋魔勁兒被明十二繼承了個十成十,他自幼便與他生母頗為相似,毫無男子寬拓胸懷,惦念着的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楊荞笑意越濃,
“若一切如阿殷所查,如今明十二真将那女奴看顧的如此重要,定會如他生母窈姬那惡女毒殺先天子寵姬的惡毒一般無法接受那女奴有絲毫變心之舉,而我偏偏就有法子能要那女奴變心,且還能将那女奴抓在掌中,阿殷怕什麽?”
“表兄有何辦法?”
“凡俗之人抛棄不掉的,金銀財寶,骨肉至親,那些奴隸聽了哪次不是即刻便心頭大亂?”
*
邱綠做了一宿噩夢。
夢到自己下到了海洋世界,被一只大章魚緊緊纏抱,偏偏手腳都被捆縛着無法掙脫。
一覺睡得頭疼,她從被褥裏坐起身,身側又已空空。
被綁着手跟嘴的邱綠:......
這布繩綁的死緊,豐充像是很會綁繩結,不僅綁的挺舒服,還絲毫掙紮不開。
厚重的床幔垂落着,隐隐約約有飯菜的香味散進來,既然飯菜已經到了,那孟娘應該也在外面,邱綠沉默的慢吞吞下了床榻,用頭頂開床幔,總覺得今日除了飯菜香以外,還有相當濃郁的臘梅熏香。
平常這股香味便無孔不入,今日尤其馥郁,幾乎快要遮住了飯菜香。
邱綠微頓,擡頭,便知道了原因。
明玉川沒走,正躺在距離邱綠榻邊不遠的美人榻上翻看着許多竹簡,邱綠醒過來,他像是毫無察覺,依舊在低頭看着竹簡上的字跡。
放在圓桌上的神金在缸裏磕撞不停,旁邊飯桌上又擺滿了菜式,孟娘估計是布完飯菜便下去了,殿外只留着倩奴和豐充兩個人,邱綠被綁着嘴和手,面無表情的走到他跟前。
他翻看竹簡的手一頓,從美人榻上擡起頭來。
邱綠好久沒有在白天的時候看到他了。
尤其今日放晴,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夾雪,天地間具是一片灰蒙蒙的素白,外頭的光自拉下來的竹簾透進來,映襯的他皮膚越發蒼白。
少年黑發過長,如傾灑的墨汁一般落了滿榻,穿紅衣系黑色腰封,墨瞳淡淡端詳着她,忽的眼眸彎彎,露出幾分笑來。
“剛醒便如此大的火氣,”他不看竹簡了,朝邱綠伸出手來,“綠奴過來,有好東西給你看。”
邱綠想坐到他另一邊。
他卻牽住邱綠兩手之間綁着的布條,讓邱綠坐到了他身前。
那股馥郁的臘梅花香直萦繞在她鼻息之間,明玉川像是一條沒骨頭的蛇一樣,從後頭抱住她,将邱綠整個人都圈攏在懷裏。
“這些是綠奴昨日朝我要的東西呢,”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順,今日不知緣由,顯得比平常更要柔和,他一旦如此,邱綠就覺得沒什麽好事,“話本,是叫這個名字來着?”
話本。
此世間雖與邱綠所知的所有朝代都不同,但是新鮮有趣的話本貌似也是有些錢財的貴族們才能消遣的起的,其餘的便是聽書一類。
明玉川不知從哪裏搞來的,厚厚一大堆疊在一側。
“那麽無味無趣的東西,有什麽意思呢,”說是這樣說,他卻環抱着邱綠,又翻出一冊竹簡來翻閱,“綠奴的字寫的那麽難看,你認得字嗎?”
邱綠:......
她如今手被固定着,話也說不了,坐在明玉川懷裏,受氣的很,明玉川感覺出來了,貌似心情頗好的樣子,下巴撐在她肩膀處,“綠奴不會是想要我念給你聽罷?”
呵呵。
念。
累死你的嘴皮子。
邱綠暗中翻了個白眼,明玉川還真的念了起來。
“春夜游談,書生孔桢因受媒妁之言脅迫,倍感焦慮,夜游金華山,作詩之際,偶遇一長發女子......”
書生孔桢在金華山遇到一蛇妖所幻化的女子,在山野居住七天,與女子有了夫妻之實,七日之後,孔桢下山,路上偶遇一道士,得知那女子是蛇妖所化,回到家中,被逼迫之下,無奈與父母親定下的女子成婚——
邱綠還正等着之後的發展呢。
明玉川蒼白的手拿着那竹簡,随手扔了出去,竹簡摔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吓了站在門口的倩奴一跳。
明玉川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拿第二冊竹簡,念了一會兒,又像方才似的扔了出去。
邱綠:?
不是。
後續呢?
是念了會兒就覺得累了還是怎麽了?
這些故事是很俗套但也意外的挺有意思的啊。
明玉川接連丢出去好幾冊竹簡,邱綠一般只有個開頭可以聽,每到一些重要的轉折劇情明玉川就把竹簡扔出去,她都快瘋了,腦袋一動氣,更餓了,肚子都開始叫。
“狐貍所幻化的女子前往皇都——”
邱綠往後靠,上半身躺在他身上。
明玉川微頓,停了講話本的聲音,垂眼看她這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做什麽?”
邱綠的下巴對着自己肚子的方向點了點頭。
明玉川淺淺笑起來,光影下,明明相當溫順的樣子,在邱綠的眼裏卻莫名像條毒蛇一般藏着壞。
“什麽意思,看不懂呢。”
邱綠越發動氣,她杏眼盈在清晨的日頭裏,顯得亮瑩瑩的,蹙眉瞪着他,明玉川瞧她片晌,輕唔一聲,“餓了?”
邱綠用力點了點頭。
他環抱着她,半分也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整日就是用飯。”
邱綠:?
人每天吃飯不正常?
邱綠聽他這麽說都快要懷疑自己了。
“你,”他扔了冊竹簡,砸到倩奴腳邊,“将矮桌搬過來。”
那矮桌上有十幾盤菜。
邱綠看着倩奴的瘦弱身板,有些擔心,倩奴個子不高,又瘦,聽到明玉川的吩咐,面上也有些僵硬,偏偏門口的豐充就像聽不見一樣無視一切,她硬着頭皮搬過矮桌,實在太重,她根本搬不起來。
邱綠想上前去幫幫她。
卻被明玉川攬抱的死緊,他又拿了一冊新的竹簡,繼續給她念着。
倩奴小心翼翼的将矮桌搬到美人榻前時,明玉川已經念了一半了,正念到他覺得沒滋味的地方,竹簡又被他摔了出去。
倩奴面上頗為忐忑的樣子,跪在靠近明玉川頗近的地方,明玉川正念完,她适時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好看的芙蓉面。
邱綠望見,她今日還塗了口脂,卻不大明顯,耳垂上戴着的耳珰在清晨的日頭下泛着亮光,明明有些醜的奴隸衣服,到了倩奴的身上卻像是專為她裁制的一般。
這是......
邱綠後知後覺感覺到好像哪裏有些不對勁。
而且之前倩奴都是守在殿門外的,怎麽就今日特意在殿裏守着了?
倩奴低眉順眼的給明玉川跟邱綠布菜,正分着筷箸,明玉川就輕唔了一聲。
“做什麽呢,誰要你分筷箸了?”
他聲音頗為溫柔,聽在他人耳中十分容易起誤會,倩奴好像也被他給騙到了,擡起一張漂亮的臉,有些花容失色的模樣,“殿下恕——”
“你喂綠奴吃,”明玉川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倩奴的聲音,也不好奇,“我要給綠奴念話本。”
邱綠:......
倩奴有些傻了似的愣在原地,察覺到明玉川目光又望過來,她腰直了些,拿起筷箸給邱綠夾菜。
甚至忘了邱綠的嘴上還綁着布條。
“怎麽喂飯的,莫要再拖沓了,綠奴都餓了。”
倩奴聽到他柔柔的聲音,忙摘了邱綠嘴上的布,邱綠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倩奴就飛快的夾了一筷東坡肉到邱綠的嘴邊。
筷箸都有些發顫。
邱綠:......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還在給她念話本的明玉川,又看了一眼眼中滿是後怕的倩奴,頓了頓,才吃了倩奴夾的東坡肉。
唉,也是可憐,她就不為難她了。
一頓喂飯,倩奴喂的驚心膽戰。
生怕一個不小心髒了邱綠的衣服或是下巴,在她身後的明玉川就要用那溫溫柔柔的聲音說一句“哎呀,都弄髒了。”
但萬幸邱綠格外好喂,嘴巴每次都張得很大,跟只嗷嗷待哺的小鳥似的,吃完了飯,又吃完了一盤蜜瓜,竟半點髒污都沒沾上。
明玉川念了七八冊話本,邱綠吃完最後一盤蜜瓜,聽他又扔出去一冊,無語的回頭看向他。
這大白天的。
他身邊還放着一盞宮燈,躺在美人榻上手環抱着她,垂頭看着手中新的話本,環抱着她的手逐漸往上,捏揉着邱綠的耳垂,察覺到她吃完,他掀起眼皮瞧着她,探身從矮桌上拿了塊帕子擦了擦邱綠的嘴。
“一股飯菜的臭味,真是難聞。”
那真虧你能坐在飯桌對面那麽久。
邱綠都懶得吐槽他了。
“那神龜,你不是說很喜歡麽?醒來了卻一眼都不看它,為何?”
她大早上的沒事幹被綁着手跟嘴低頭看大王八,她有病啊?
“我今早沒什麽空暇看它。”
邱綠從沒這麽委婉過。
“把那神龜端過來,我看看。”
明玉川喊的是倩奴。
倩奴像是心裏頭有些怕他了,一聲不吭的搬了缸到明玉川的面前,明玉川手指提着金鏈子将神龜提出來,放到了邱綠的腿上。
邱綠感覺到烏龜在她的腿上爬,覺得很怪異,明玉川就像是故意的一樣,等神金快要爬下去,他就提着金鏈将神金提回來,反複幾次,他從後靠在邱綠的肩上,輕笑不停。
“不好玩麽?”他瞧着又快要爬下去的神金,“比什麽話本,明明有意思多了。”
邱綠是真的想要争取一下。
因為看話本,不僅有意思,她還可以多學學這個世界的文字。
雖然和邱綠本來寫的文字大差不差,但也有許多不同,她可以勉強認出來,所以很需要熟悉一下。
“我還是想看話本。”
明玉川拽着神金,沒讓神金再往下爬。
神經的四只烏龜腳再邱綠的大腿上爬動了幾下,也縮回了殼裏。
“那種描寫凡人俗念的東西,有什麽意思,滿是些人心裏幻想出的愛恨嗔癡,光是看一眼都令我生厭,”明玉川側眼瞧着她,“綠奴便喜歡那些東西麽?有何意思呢。”
“根本不如這金龜,什麽都不想,還能看個幹淨。”
邱綠淺淺皺起眉。
總覺得哪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可我就是喜歡看些有意思的,”邱綠很直白的為争取,“只是看看而已,這有什麽不行的?”
明玉川牽着金龜,他淺淺皺起眉,又有些不高興了。
正要說話,豐充過來,卻是遞了張紙片給他。
“什麽東西?”
明玉川面上還有些不悅,接過紙片看了一眼。
“讓他先在主殿內等着罷。”
他提起金龜放回缸裏,手松開了邱綠,對旁側的倩奴道,“綠奴很喜歡聽話本的樣子,你今日給她念罷,念一日一夜。”
邱綠:......
邱綠面上一噎,這神情被明玉川瞧見了,他面上泛起幾分嗤笑,臨走前莫名其妙的用力捏了一下邱綠的臉,邱綠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那我手呢?!”
明玉川沒理他。
邱綠轉過頭看向正撿起竹簡的倩奴,試圖讓邱綠幫她解開布繩。
倩奴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輕咳了兩聲,開始認認真真的給她念話本。
邱綠:......行,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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