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第 57 章

栗奴顫抖一頓, 擡頭看向尋奴,便見黑暗之中,尋奴一雙眼睛柔和, 用口型輕輕對他道:莫怕。

門外又小步進來兩個女奴。

栗奴對她們都很眼熟, 前兩日還見到過她們求他施舍塊酸棗糕, 但他沒舍得給。

那兩個女奴跪在了人堆後頭。

坐在上首的少年往後靠坐在藤椅裏, 他墨發留的過長, 面龐又蒼白,黑暗的四下唯一一盞燈籠放在他手邊的小桌上, 他指尖牽扯着墨發,視線毫無情緒,掃着一衆人。

尋奴安撫着弟弟,忍不住擡頭, 望了他一眼。

這位令他們光是提起, 都會覺心頭驚悚的,金雲臺的主人。

若忽略對方的可怖。

便能留意到, 對方面容的陰美,好似天工巧匠靜心雕刻的人偶。

少情緒,好似沒有感情。

“到齊了嗎。”

他聲音輕輕, 旁側的魁梧寺人上前, 遞了張紙條恭恭敬敬給他。

“既到齊了,便都綁了吧。”

少年看完了紙條, 捏了随手往桌上一扔,他端着今夜裏孟娘新做的甜羹來吃,光影映上他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柔美的一張面容, 卻似水中浮出的陰鬼,栗奴吓了一跳, 緊緊咬着牙,一下子攥緊尋奴的胳膊。

盛着櫻桃碎的甜羹含進他口中,他唇上染了紅,再沒瞧他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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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進來幾個看門的粗奴,和豐充一起,将屋內的奴随們都暗着明玉川的指示綁在了一塊。

有女奴膽小,恐懼不已,忍不住咬唇啼哭起來。

她一哭泣,衆人好似被她感染,一時之間,只聞哭泣的哭泣,求饒的求饒。

坐在上首的少年端着琉璃碗坐在藤椅裏,似是聽到了些哭饒,竟是淺淺笑了起來。

“今年春日大寒,”他慢悠悠吃着甜羹,“燒了他們,或能為上蒼祈福。”

他觀賞了稍許,才道,“都拖出去燒了罷。”

“不要!不要!”栗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他被麻繩捆住手腳,與身邊的人們如牲畜一般緊綁在一起,與衆人一同祈求哀嚎,卻還是被粗奴們拽提着拖到了外頭。

外頭還在下雪。

似是專為了此事,外頭的積雪被掃了個差不多,反倒是底下有一大塊空地堆滿了木柴,栗奴牙齒磕碰在一起,吓得渾身發抖,淚流不止,“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

“阿兄!我不要死!”

他與尋奴被緊綁在一起,尋奴亦是吓得渾身發抖,滿身寒涼,卻并未同其他人一般痛哭哀嚎。

他只是牙齒磕碰着,不停發顫,眼裏都寫滿了恐懼。

耳畔聽打火石一響,拿着木柴的粗奴點上柴火,火光在黑暗之中浮現,終有女奴無法忍受,邊哭邊痛罵出聲,“瘋子!我不要!我不要死!求你了!求你了!我家中還有親人在等我!求求您了!”

她想要下跪磕頭。

卻都因被麻繩捆縛,毫無機會。

衆人的哀求痛哭擠在一處,拿着火把的粗奴站在一邊,火光映上豐充的臉,他溝壑縱橫的一張臉龐上顯露出好似面具節節裂碎的神情,無聲的到明玉川身側,跪下來,寫了張紙條雙手遞到明玉川的面前。

“什麽?”

明玉川放下了手中在吃着的甜羹,他垂眼拿了紙條,瞧清楚了上頭的字跡,眉眼間卻是露出幾分笑意。

“豐充,”明玉川将紙條攥了,随手扔桌上,“你是怎麽了?也敢插手我的事情了。”

豐充的額頭磕在地上,眼睛一點點閉起來,卻沒有走。

明玉川煩了。

“孤只是想要那些多餘的奴隸消失罷了,”他不耐煩起來,連自稱都忘了,擡腳就踹了一下豐充的肩膀,“滾開!少在我的面前發你的失心瘋,我想如何便如何!”

豐充跪趴在地上,拿着筆,在上空遲疑許久,才繼續寫。

——這些奴随們,年歲尚小,還望殿下開恩,送他們出去便是了。

他跟在明玉川身側最久。

幾乎是看着他長大,最知曉他的脾氣秉性。

十二殿下最厭惡他人忤逆,且因其性格極為敏感的緣故,便是有奴随從前僅僅只是因活計辛苦,在十二殿下的身側嘆出口氣,都會被十二殿下拖出去實刑。

後來經歷變故,更是性格越發敏感多疑。

但豐充,卻越發無法眼睜睜看着他人在自己的眼前受傷亦或死去。

他從前在皇城之中,只守在十二殿下一人身側便足夠,十二殿下身體雖不好,卻也一直尚算無災。

才導致後來的變故,令豐充難以承受。

他太老了。

也注定無法守在十二殿下身側太久。

只期盼十二殿下未來身體康健,能留在金雲臺內,平安到老死,他豐充九泉之下也瞑目。

莫要,再造如此龐大的殺孽。

明玉川直接将紙攥成團,砸到豐充的頭上。

他最恨他人忤逆,豐充對他百依百順,才更令他氣怒,手中的甜羹也砸到了豐充的身上,“燒。”

僅此一字,舉着火把的粗奴們便上前。

“不要!阿兄!我不想死——!”

栗奴與衆人看着越發逼近的火把,他嘴因恐懼無法閉合,慘叫不止,拼命地搖着頭,“求求您了!殿下!求求您了!”

“殿下!”

火光映上尋奴吓到面色慘白的臉,他卻擡頭,拼了命的提高音量,嚎到臉泛起紅,“您如何處置我們都不要緊!”

“你瘋了!”

衆人聽到尋奴的話,生怕這一切成了既定的事實,四下甚至靜谧片晌,栗奴都恨他恨得沒有辦法,“你這瘋——”

卻聽火把燒到底下木堆。

燙熱一下猛蹿而上。

衆人一時之間都尖叫起來。

“只是如此行事!恐怕會引得金雲臺走水!屆時,住着人的殿宇都會毀于一旦!”

火光逐漸爬上來。

豐充也聽到了那年輕奴随的話,他愣愣,轉過頭,見明玉川毫無所覺的樣子,便知道他沒有聽到。

那年輕奴随,他有些印象,名字,好像叫做尋奴。

孟娘時常誇贊尋奴聰慧。

這話,暗指的人,不是住在偏殿的綠奴,還能是誰。

但這真的行嗎......

殿下連他自己的命,其實都并不看重。

豐充卻沒有猶豫,下意識拿了紙張去寫。

“你徹底活膩了。”

他聲音越發陰冷,坐起身拖着殘缺的右腳,一步一步走到豐充的面前。

卻見豐充極快的将沒有寫完的紙張下意識遞到了明玉川的眼前。

“殿下!”豐充從未如此大聲的說過話,他舉着他習慣性低頭寫了半張的紙張,額間沁滿濕汗,大聲道,“您如此行事!若是一個不小心,恐怕會引得金雲臺走水!屆時,住着人的殿宇都将毀于一旦!”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奴知曉,您最厭惡佛道兩門玄幻之學,不信因果報應,但若世間便切實存在呢?”

豐充喊的臉都泛起紅熱來。

“若殿下因今夜處置了他們,受了這因果報應......”他擡頭,鮮少,竟敢直視明玉川的眼睛,“偏殿離此地,鏈接的可是一片回廊啊,十二殿下。”

“停下......”

明玉川愣愣站着,他眼眶一點點瞪大,注視着外頭越發兇烈的熊熊烈火,兇猛的火光映上他的面容,他指尖發顫,緊攥住心口前的衣料,“停下!滅火!快!”

*

水撲上木柴。

四下只餘黑煙缭繞,白雪自天上宛若撕碎的紙片一般,片片碎落而下。

豐充送完那些奴随出去,再回來時,便見明玉川站在火堆前,粗奴跪了一地,他垂頭站在雪夜裏,墨發落了滿身,手中拿着一個空了的木桶。

地上滿是濕水,又與白雪混雜,濕冷了一地。

豐充擔憂明玉川會冷,卻見人似是毫無所覺,提着木桶又去旁側的大桶中取水。

“殿下——”

豐充急忙上前,少年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水桶在他手中微晃,明玉川擡頭,眸下泛着殷紅。

他緊緊抿唇,閉口不言,避開豐充,又要去那木柴之前。

“殿下!”

豐充一下子跪在了明玉川的面前磕了個頭,才又起身,想要去拿明玉川手中的木桶。

“不用你插手——”

明玉川卻一下子将木桶拿回了手中。

“我得自己去倒水才行。”

他吶吶,“我得自己去才行。”

“殿下,沒事了,您相信奴,”豐充改了口,彎着腰在明玉川的身側,“您既已饒了那些奴隸,便不會再沾那因果輪回了。”

明玉川提着水桶,腳步卻一頓。

“不是......”

他說不太上來。

“豐充,不是......”

明玉川因這難以言說的情緒,情不自禁的咬起指甲。

“我從不信什麽因果輪回,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若真的存在,母妃她做了如此之多,甚至行巫蠱之術......她怎可能還會得不到父皇的心呢?”

少年墨發垂散,他泛紅的鳳目斂在散落的墨發下,看不太清晰,卻能望見他微微泛顫的下唇。

“誰知曉我是怎麽了......”他低聲吶吶,卻輕彎了下唇,那點怪異的笑轉瞬即逝,他提着水桶繼續往前,“那些東西,我一概不信,你滾開,莫要擋到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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