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柳夫人他們所指的方向,是柳家人平日裏用飯的地方。

進門時,烏望還聽見小桃在問李迩:“我還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李迩聳聳肩:“其實也不多了,而且,也不一定是不是疏漏。”

烏望擡頭瞥了眼,看見李迩流露出幾分無奈:“主要還是孤舟的副本太多了。”

“同樣都是鬼怪主題的,有的本就很科學,鬼的死狀都嚴格遵守人體醫學;有的本,鬼的模樣就很胡扯。我目前也弄不清楚這個本到底屬于哪一類。”

李迩擡手指了指周管事屋子的方向:“好比這個周瑾吧,他的死狀就蠻胡扯的。”

“正經吊死或者勒死,人哪會吐那麽長的舌頭?別說死人了,活人也長不出這麽長的舌頭啊。”

“還有柳宅的其他人,縫合線太疏了。正經仵作或者醫生縫合屍體的時候,針腳可不像美劇裏的畫面一樣縫得那麽稀疏。那不得漏出來?”

孤舟的副本煩就煩在這個地方。哪怕是同一個類別的副本,一些基礎的衡量标準都會各不相同。

李迩見過不少玩家在陰溝裏翻船,就是因為他們拿着從上一個本中積累來的常識,應用到下一個本中,結果死得連哭都來不及。

烏望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這些話,邁着爪慢慢踱過大半個前廳。

在窗臺前的某道影子邊停下時,李迩那邊還在應付追問的傑克:“除此之外?真沒別的了。剩下的信息都很零碎,我也只能用結論反推線索,沒什麽參考的價值。告訴你,反而容易引導你疑鄰盜斧。”

融雪與木質的冷香從身後包圍過來:“你在看什麽?一架……天文鏡?”

烏望躍上飄窗,一爪踩上天文鏡下擱置的信紙,以不歡迎的目光警告扶光。

扶光反倒傾身靠近:“別這麽兇啊……”

溫雅的聲音壓得很低,他像在說什麽私密的悄悄話,含着某種隐秘的危險:“我們的目的,現在不是一致的嗎?你想找你的‘主人’,我想找到偷走我心髒的小偷。”

扶光又壓近幾分,聲音更低,幾乎像耳語:“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能履行你的承諾,把那顆心髒完好無損地還給我,我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至少在這個本裏不會。”

扶光指下了烏望爪下的信件:“不給我看看嗎?”

烏望:“……”

不在這個本裏動手,這個承諾對于它來說其實已經足夠。

它告誡地盯視了會扶光,向後撤回爪子,毛茸茸的尾巴輕輕一甩,圈在身周坐下。

扶光也沒理會身後的那群玩家以及餐桌上發生的對話,只不緊不慢地伸手,将信件拆開。

【霍格教授敬啓:

非常感謝您借給我的天文望遠鏡,讓我充分享受了一番星空之美……】

烏望不爽地一爪踩上扶光的手腕,摁着人将信拿低了點。

【……我也必須非常遺憾地告訴您,自從十年前目睹了那場絢爛的星海爆發之後,我再也沒有觀測到任何一次能與那相提并美,哪怕是相似的天文現象。

(請原諒,霍格教授。我實在不知該用哪個術語來準确地定義當年瞥見的驚鴻之美。毫不誇張地說,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親眼在夜空中見證了宇宙的誕生!!)】

筆者在寫這句話時,情緒顯然非常激動。原本整齊的字跡潦草了許多不說,還差點劃破信紙。

另起一段後,這股情緒才平複:

【我只能按照您的請求,盡可能地為您描述一番,我所看到的星海爆發是何模樣。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普通的夏夜。十點左右,我準備上床就寝,走到窗邊剛要拉上窗簾,就看到夜空中忽然亮起一道耀目的光。

那光太亮了,幾乎把整個柳家鎮照得亮如白晝,緊接着,或粉或藍的星雲摻雜着星辰,一下從那道光中噴薄而出——

唉。我要怎麽形容這個畫面才能更直觀形象呢?

您就想象一下,假如将漫漫宇宙中所有的星雲與辰星都收進一個囊袋,然後再在囊袋鼓脹到塞不下時——驟然松開袋口!

宇宙間一切瑰麗和磅礴都從那道袋口中噴湧而出……大概,就是那樣的畫面。

這十年間,我閱讀了大量天文相關的書籍,沒有一本解釋或記錄這種現象的。以至于當白蓮教拿這場星河爆發作筏子,大肆宣揚什麽花神信仰時,我差點就信了。

但我後來又想,那樣壯觀磅礴的景象,是“神明”二字能囊括的嗎?我覺得不是。

我更傾向于,那應該是某種我們尚未知曉的天文現象,就像億萬行星一樣,漫步于浩瀚宇宙中……或許在那場噴薄的星海中,當真有一個嶄新的宇宙或世界誕生,這難道不比花神和白蓮教更加震撼人心,羅曼缇克?】

筆者又續了長長一段,意圖以自己知曉的天文知識,揣度星海爆發的成因,以及什麽時候會再次發生。

扶光的神色中難得透出幾分困惑:“星海……爆發?你見過嗎?”

烏望同樣沒見過,擡起上身扒拉開扶光礙事的手去看落款:柳文甫。

扶光摸了摸信件右下的名字:“柳老爺沒有孩子,也沒有父母親系。這信應該就是柳老爺本人寫的。不過這星海爆發……我還真沒見過。”

他像是在問烏望,又像是自言自語:“會和副本提升難度有關嗎?你——的‘主人’,會是在調查這件事的時候,遇到意外,下落不明的嗎?”

烏望聽着他喃喃自語,在飄窗上趴下。做好準備聽一段精彩的邏輯分析——

扶光從懷中摸出了銅板。

分析是懶得分析的,只有扔扔銅板走走捷徑這樣子。

烏望:“…………”

三枚銅板落地,連抛六次。扶光撥了下地上的銅錢,低低地笑開:“——我果然沒有猜錯。”

他動了下嘴唇,看起來原本是打算說另一句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你的‘主人’,的确是在調查星海爆發時出事的。”

“——喊你們倆半天了,說什麽悄悄話呢?”

一個腦袋從一人一狗頭頂上方探過來,李迩驚訝地看了眼銅板,“你的占蔔結果——沒亂變了?這次怎麽沒再占出個雙黃蛋?”

扶光的心情是肉眼可見的愉快,抛了下拾起的銅錢:“你猜。”

李迩:“……”

我次奧。

情報販子最喜歡自己做謎語人,最讨厭被別人甩謎語。李迩憋了一會:“……行吧。”

不熟悉紅絲絨的人總說“紅絲絨都是一幫無所顧忌的瘋子”,但事實上李迩的瘋都藏着多方考量。

他可能會做沒好處的事,但絕對不會做有害而無利的事——好比現在,他選擇不接着追問扶光,轉而說起正事:“柳老爺他們已經吃完飯了。過程中提到一件事——”

“鄰縣有座市鎮遭玄燈匪劫掠,整個鎮子都被一把火燒了,沒有一個鎮民幸存。”

“……”扶光臉上的愉悅顯而易見的少了幾分,“這是場有預謀的劫掠。”

“是啊,”李迩嘆了口氣,“不然那麽大一個鎮子,肯定得有鎮民逃出來,怎麽會都死在裏面了呢?”

烏望從窗臺上一躍而下,走到餐桌邊。仰頭看向還坐在桌邊看日報的柳老爺,瞧見他還在憂心忡忡地同柳夫人說話:

“……那幫子玄燈匪,這是要反啊!”

“汀鎮最大的生意是什麽?藥品!這幫子匪徒,一定是沖着藥品去的。”

“現在到處都亂,哪裏都有軍閥圈地為王。有了汀鎮的這批藥,玄燈匪哪怕不自圈地盤,也能在各軍閥間吃得開!”

柳夫人就比他心大多了,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窗邊陽光下剝水煮毛豆吃:“怕什麽?管着咱們一圈地盤的是林大帥,他一向手腕強硬,肯定沒幾天就會把匪徒抓捕歸案了!不過……”

柳夫人慢慢放下手,低聲道:“鄰鎮,那可是上千口人啊……”

她也吃不下毛豆了,嘆着氣起身:“我去替他們上柱香吧。”

烏望跟在柳夫人身後走動,一直到人跨出門口,它才停下腳步,遙遙望着柳夫人的背影。

身後傳來李迩的分析:“我就在想,鄰鎮遭了土匪,為什麽查案卻查到柳家頭上?別的先不提,總得有柳家和玄燈匪勾結的證據吧?”

顏洄跟着分析:“這種事,哪怕林大帥抓住了匪徒,單憑玄燈匪單方面的招供,肯定也不能定案。一定是柳宅裏也搜出了相應的證據……”

顏洄喃喃:“仆人,管事……這些下人的屋子裏搜出證據,主家還能斷尾求生。能讓柳宅上下最終落得滿門抄斬的結局,一定是在主人房裏搜出了證據!”

李迩一打響指:“咱們去主人房看看。如果這會兒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那說不準構陷柳家的賊人還沒動手,我們或許能蹲守到他栽贓的現場——诶,哈哥?你要去哪?”

烏望沒回頭,徑直往屋外走,只甩了一下垂在身後的大尾巴。

扶光倚在飄窗邊隐隐笑了一下,懶洋洋地站直身體:“哈哥相信你們能搞定柳宅內的麻煩,所以準備和你們分頭行動。你們查柳宅,他去查柳宅外。”

“你怎麽知道哈哥是這麽想的?”李迩忍不住用怪異的眼神打量扶光,“不是我說,你跟哈哥怎麽突然就有默契了?總感覺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重要劇情?”

“默契?”扶光像是被李迩的說法逗樂了,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踏出屋子,只留給李迩一個搖手告別的背影。

李迩:“???”

李迩搶追了幾步:“诶,等等!柳宅外面全是黑霧圍成的屏障,你們準備怎麽出柳宅??”

…………

莽莽黑霧中。

烏望調出植入芯片中的導航功能,毫不偏倚地往柳家鎮的方向走。

濃霧滾滾如墨浪,将裹覆其中的草木花樹腐蝕得殘損不堪。但沾上烏望的毛發,卻反倒被飛速吸收,眨眼在烏望周圍形成一片真空帶。

身後很快傳來另一道熟悉的腳步聲:“也不知道等等我,好生無情。”

烏望爪麻了一下,忍不住嫌棄地回頭,看見墨浪中扶光排霧而出,周身籠罩着一層金銀交織的熹光,襯得他那張本就豐神如玉的面容更加仙逸出塵,不似凡人。

——不似凡人,但是很煩人。

怎麽甩都甩不掉,進了本還會自己追過來。

烏望越看越糟心,轉回頭加快步伐,沒多久就一頭撞出了黑霧。

陽光重新灑入眼簾,柳家鎮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叫賣聲清晰入耳。

某只跟屁蟲步履輕盈地綴上來:“又不肯開口說話,你不等我,準備怎麽和這些鎮民打探情報?憑眼神?還是憑可愛?”

烏望鬧心死了,往旁邊橫撤了幾步,就近鑽進一家鋪面。

它的脖頸處植入過能夠發聲的語音芯片,完全可以和鋪面老板正常對話:“請問,鎮長家在哪?”

芯片合成的語音沒什麽辨識度,年歲聽起來偏小,像個少年,還透着一股活潑勁兒。

扶光感覺和烏望完全不搭。

但搭不搭無所謂,能問情報就行。

烏望開啓了可以混淆認知的催眠聲吶,鋪面老板只是茫然地盯着烏望看了會,就像沒發現開口說話的是條狗似的,面色如常地擡手指了個方向:“那邊,沿着上坡路走一截,門前種着一排松柏的人家就是。”

烏望禮貌致謝,噠噠走出鋪面,無視身後某人的啧啧稱奇,一路趕到鎮長家門口,用爪子敲了敲門。

扶光嘆息:“真是好聰慧的一條狗。之前裝傻一定很辛苦吧?”

烏望:“……”

裝傻不辛苦,但是忍耐旁邊的碎碎念是蠻辛苦的。

還好鎮長門開得及時:“誰啊?你們……外鄉人?怎麽,遇到什麽難處需要幫忙嗎?請進請進,我給你們沏茶。”

鎮長沒什麽官威,看着甚至有些憨厚。烏望和扶光跟着進門,落座時掃了一圈鎮長家。

鎮長家的面積不大,牆上挂着各種刀具。

從薄如蟬翼的腰跨小刀,到長逾手臂的厚彎刀,沖着街道的窗戶開着,陽光正映在挂刀的牆壁上。

烏望覺得刀背的反光有點刺目,屁股默默挪了一下,背對着牆壁看向窗外,恰好看見之前他們去過的胭脂鋪掌櫃正笑着送出一位富商打扮的客人,手裏捧了一大摞木制的胭脂匣,顯然是剛賺了一大筆。

鎮長端着茶水轉回來,為客人們斟好。

扶光碰了一下杯壁,收回手沒喝:“我們來,是想了解一下花神信仰的。比如花神的起源,花神的祭典,還有如果我們想拜花神,可有神廟可以去?”

鎮長摸着頭坐下:“我雖然負責組織花神的祭祀儀式,但對起源還真不了解……之前還有人傳過,說花神是白蓮教編來騙人的信仰,但花神的确時常顯靈啊?怎麽會是騙人的呢?”

“經常顯靈?”烏望動了下耳朵,“怎麽個顯靈法?”

鎮長細數:“比如會在祭典前夜給我托夢,挑好進入神廟長伴祂的人選;會忽然吞日,将合祂心意的幸運兒帶走……”

他數了好幾條,聽得扶光眉頭飛挑,幾秒後向着烏望傾過身,靠近烏望毛茸茸的耳朵:“聽起來不像是花神顯靈,倒像是邪神吃人。”

溫熱的呼吸噴灑入耳,烏望忍不住甩了下耳朵,轉過頭嚴厲地凝視某個沒有邊界感的兩腳獸。

扶光倒是覺得被毛茸茸的耳朵尖尖蹭了下臉還挺舒服的,要不是之前挨咬挨得多了,他高低得伸手撸一把狗:“問問他,神廟在哪?接不接受自願長伴神明的信衆?”

被扶光的呼吸弄得很煩躁,有點坐立不安的烏望:“……”

什麽破毛病。想問直接對着鎮長問就是了,幹什麽非得貼着它耳朵說一遍,再讓它轉述?怎麽看他們兩個中間該當發言人的都不是它吧?

它重重把毛耳朵抿在腦袋上,不給扶光繼續吹耳邊風的機會,但該問的事還是得問:“我們也想去神廟祭拜一下神明。鎮長,神廟在哪呢?”

“……”鎮長的眼神變得很微妙,“想祭拜,街上到處都有花神大人的神龛。去神廟……沒什麽必要。”

“要知道神廟一向只進不出,你們進去祭拜是沒問題,但我可不能保證你們還能原樣出來。你們難道想在神廟裏呆一輩子?”

扶光一字絕殺:“嗯。”

鎮長:“……”

作為一個有良心的人,鎮長還是努力勸了勸。可惜他嘴笨,怎麽都說不過圓滑老練的扶光,往往一長串話苦口婆心地說出來,就被扶光三言兩語化解,勸到最後他也惱了:

“你要是非得去,那我也不攔你。往鎮子南面走,上紅藍山。山腰有一座神廟藏在密林裏,旁邊住着一個瘋婆子和她兒子。有什麽要準備的,他們會幫你們在進廟前準備好。”

鎮長頓了頓,看了眼窗外:“你們要是想今天去,就趕快走。一會可就要到花神吞日,挑選神仆的時辰了——不過對你們來說,被花神吞日挑走,和去花神廟拜祭花神,差別好像也不大。”

确實差別不大。烏望從椅子上蹦下來,沒等扶光跟鎮長告完別就出了院宅。

還沒走出籬笆外牆,原本光亮的天遽然一黑。

和一般的天狗食日不同,花神吞日沒有任何從亮變暗、太陽被一點點遮住的過程。就是乍然一黑,像有人咔噠關上了燈。

原本熱鬧的市集霎時慌成一片,鎮民們紛紛四下逃竄,驚呼聲混雜着叫罵:

“怎麽又吞日了!這一年吞日的次數,怎麽覺得比前一年還多?”

“該死的鎮長,他不是總被花神托夢嗎?!每一次吞日的時間,他一定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烏望在混亂中駐足,望向黑暗無光的天。盯了沒幾秒,就聽扶光從鎮長屋裏不急不慢地踱出來。

所有人都在努力往建築物裏湧,只有他們反其道而行。

扶光學着烏望歪過頭看天,身遭那種金銀交織的熹光又浮現出來,閃得烏望嫌棄地挪轉身體,拿屁股沖着他:“你說,花神會挑中我們嗎?”

烏望甩了下尾巴。

很難說。

這就得看怎麽定義“被花神挑中”這件事了。

如果這算是倒黴,他們肯定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兩顆倒黴蛋,如果這算是幸運,那此等好事鐵定和他們不沾邊。

扶光慢悠悠地說完後半句:“……我還挺期待被選中的,豈不是可以少走一長段爬山的路?”

烏望:“……”

好。

甭想被選中了。

乖乖爬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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