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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會議室中的白熾燈明亮而刺目, 在秦琅微微低垂的面容投下陰影，将他的雙眼映襯得越發幽暗。

喬霜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缺乏血色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為孟有期傷心過度了, 此刻被秦琅威逼利誘，他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慌亂的感覺，反而像是見到了希望, 驀地抓住了秦琅的手。

“真……真的嗎？”

他用疼痛的喉嚨發出破碎的聲音, 滿眼都是哀求和希冀：“您認識……”

秦琅似乎沒有預料到喬霜竟然會是這種迫切的反應, 身形一頓，這才擡手掩住他的唇：“別出聲了，想說什麽用手機打字。”

喬霜擦了擦眼裏的淚，乖乖地掏出手機打字，他的手指很冰冷, 顫抖得厲害, 總是按錯鍵, 連不成完整的句子。

秦琅嘆息一聲, 将喬霜抱了起來，讓他坐在他的大腿上, 不準他打字了, 又發消息吩咐助理買來熱可可，看着喬霜喝完, 等到他的手恢複了溫度, 才把手機還給他。

喬霜“噠噠”地按着手機, 飛快地打下自己想說的話：【您真的可以請來那位專家嗎？您沒有騙我？】

“是, 我和她認識, 而且交情很好，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騙你。”

秦琅說：“所以你的答複？你要不要跟季和分手, 和我在一起？”

喬霜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像是怕秦琅反悔似的，立刻點了點頭，甚至為了表現自己的誠意，他還勾住秦琅的後頸，要吻上這雙淡色的薄唇。

他的舉動又一次出乎了秦琅的意料，但就在喬霜的唇瓣貼近的瞬間，他将臉轉了過去，喬霜的吻只落在了他的唇角上。

“叔叔……”

喬霜先是茫然，随後慌亂起來，他擔心秦琅真的會反悔，焦急地抓住他的手央求着：“我會很乖的，求您，不要……”

“好了，別緊張，我沒有後悔的意思。”

秦琅摸了摸他的頭發，安撫着他的情緒：“我只是覺得意外，沒想到你竟然真的願意為了朋友犧牲自己，記住，以後別這麽做了，你沒有拯救任何人的義務，凡事要先為自己考慮。”

喬霜懵懂地看着他，秦琅親了親他濕漉漉的眼皮，給他解釋：“不需要你做什麽，我會請來專家為孟有期做手術，你大可安心。”

“剛才只是故意吓唬你、和你開個玩笑，我不會用別人的性命作為威脅你的手段，當年簡玲就是用我外婆的命來威脅我，我不想成為她這樣的人，所以不可能對你這麽做。”

“何況你本來就是個傻孩子，”秦琅微微揚起唇角，露出淡淡笑意，向來冷若冰霜的眉眼難得浮現出如水的柔和，“只要我救了你的朋友，你肯定會對我産生好感，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威脅你？”

喬霜紅了紅耳朵，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輕聲道謝：“謝謝秦叔叔。”

他沒法否認，他就是很感謝秦琅，這也就是為什麽秦琅也做了不少過分的事，他卻很難真正地讨厭他，因為秦琅同樣給過他很多幫助，每一次對他而言都很重要。

不過……要是秦叔叔能直接告訴他這個好消息，而不是故意吓唬他，他會更感謝他的。

喬霜才出現這個念頭，秦琅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低笑一聲說：“你希望我直接告訴你？很抱歉，那不是我的風格，我就喜歡看到你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不是什麽好人，只不過是為了你，偶爾願意做一些好事。”

他捏了捏喬霜的耳垂，笑意逐漸隐沒下去，用銳利的、足以洞穿人心的目光盯着他。

“我接下來說的話大概又會讓你讨厭我了。和我想得一樣，小霜，其實你并沒有很喜歡你的男朋友，否則我叫你分手，你不會連絲毫猶豫都沒有，甚至還迫不及待地要答應我。”

他注視着喬霜的眼睛，仿佛喬霜的一切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看得喬霜微微顫抖，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不是這樣的，他分明是喜歡季和的，只是當時太擔心有期了，才沒有考慮那麽多……

秦琅說：“別急着否認，我不是全盤否定你們的感情，你還是喜歡季和的，只不過你對他的感情仍然是友情大于愛情，甚至對孟有期的友情都要大于這份愛情。”

“也許你會為自己辯解，朋友的生命當然比愛情重要，确實是這樣沒錯，可如果愛情對你同樣重要，你會很痛苦，很猶豫，對我滿懷憤怒的情緒，可這些你都沒有，你只是單純地為朋友的獲救感到高興。”

秦琅摟住喬霜的後腰，在他耳邊呢喃：“承認吧，你就是沒那麽喜歡季和，試着想象一下你們分手的場景，如果季和不覺得傷心，那你又是什麽感覺？你會很傷心嗎，我不這麽認為。”

他抱着喬霜，沒聽到喬霜的回答，卻感覺到他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纖細的腰身在他的掌心下似乎不盈一握，是那麽地惹人憐惜。

秦琅有些心軟，沒有繼續說下去，放開了喬霜：“回去吧，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你的朋友，就說我願意不計前嫌，幫孟有期請來專家。”

“如果你愧對你的男朋友，不如和他分手，也許退回朋友關系會讓你們兩個都更輕松，也更适合你們。”

喬霜迷茫地離開了會議室，卻沒有立刻回到病房，而是跑到了樓下的涼亭坐着，反複回想着秦琅對他說的話。

盡管心裏很難受，但事實就像是秦琅說的那樣，他沒有那麽喜歡季和，至少跟季和對他的喜歡是不對等的。

之前他并沒意識到這一點，只是覺得既然季和喜歡他，那他答應他也沒什麽不可以的，他們彼此熟悉，後來他也喜歡上了季和，完全不排斥跟季和做那些事，這樣就足夠了，他們會甜甜蜜蜜地在一起，誰也不會離開誰。

可秦琅的一番話讓他陷入了不安中，他對季和産生了強烈的愧疚感，似乎他不夠喜歡季和就成了他的罪過，是他對不起季和一樣。

喬霜越想越難過，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喬霜。”

這聲音熟悉得很，喬霜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放松下來，回過頭對上來人的視線，用手機打字問：【你是來找我的嗎？】

“是，你去了很久沒回來，也沒回消息，我跟季和就出來找你了。”沈照看過屏幕上的字，這樣說道。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有消息，不小心碰到了飛行模式……】

喬霜發現自己無意間開了飛行模式，立刻關上了，果然好多條消息湧了進來。

“沒事。”沈照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為什麽跑出來，醫生和你說了什麽，有期的情況不好嗎？”

喬霜搖頭：【不是……剛才不是醫生找我，而是秦叔叔，他說他可以把做手術的外國專家請來。】

“這是好事，你為什麽要露出難過的表情？”

沈照摸摸他的頭發，皺起眉頭問：“是不是秦琅對你做了什麽？”

【秦叔叔确實是想幫我，沒有對我做什麽，但是他和我說了一些話。】

喬霜難過地摩挲着手機的屏幕：【他說我沒有那麽喜歡季和，而我發現好像就是這樣。】

他把剛才發生的事打字講給沈照聽了，沒有任何隐瞞，他已經習慣了把所有的心事都說給沈照聽。

沈照問：“你是在難過你沒那麽喜歡季和？”

喬霜失落地點頭：【我覺得我挺對不起他的。】

“沒什麽對不起的。”沈照說，“你本來就不是出于喜歡他的原因才和他在一起，感情不對等才正常，如果真的要算，應該是他對不起你，總是害你心情不好。”

【也沒有……】

喬霜被他逗笑了，搖搖頭打字：【跟季和談戀愛還挺開心的，我不後悔答應他。】

“是嗎？”沈照定定看了他一會，然後說，“那就好。”

喬霜問：【對了，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也有喜歡的人，你和他怎麽樣了，最近還好嗎？】

“還可以，不過我們沒有在一起，只是我在暗戀。”沈照說，“我們的感情也是不對等的，他并不喜歡我。”

【這個人我認識嗎？】

“嗯。”

那會是誰呢？

喬霜思索着，唯獨排除了他自己——之前他不小心聽到了秦叔叔和沈照的談話，秦叔叔猜沈照喜歡他，但沈照說秦叔叔猜錯了，證明沈照喜歡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喬霜“啊”了一聲，飛速打字：【你該不會喜歡正延或者有期吧？】

沈照：“……不是。別猜了，你猜不到。”

他按了一下喬霜的發頂，将視線移到旁邊，似乎被喬霜離譜的猜測弄得挺無語的，也有點生氣了。

喬霜覺得他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可愛，忍不住抿唇偷笑，心情一下子好轉不少，撒嬌似的拽了拽沈照的衣擺，示意他回頭看他打字。

【對不起嘛，是我不好，我不亂猜了。】

他跟沈照撒嬌，沈照很快沒了那些情緒，握了握他的手：“沒關系，不用你道歉。”

【我可以問點別的嗎？】喬霜好奇地眨眨眼睛，【你喜歡上他的契機是什麽？】

“我不确定，我沒怎麽考慮過這個問題。”沈照說，“喜歡上他是件很自然的事，像是呼吸一樣平常，他很受歡迎，喜歡他的人很多，我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員。”

【不會啊，你怎麽會普通呢。】喬霜立刻搖了搖頭，【你這麽優秀，長得又帥，家裏條件也好，一點也不普通的。】

“但他也很好，追他的人不比我遜色多少。”

沈照沉吟片刻，繼續問：“就拿你熟悉的人舉例，在我、季和、正延和有期之中，你認為我們誰的條件最好，如果我們同時追求你，你最有可能答應誰？”

他看向喬霜，停了停又補充道：“他的追求者和我們幾個人的條件都差不多。”

【是這樣啊……你讓我想想。】

喬霜摸了摸胸口，因為被沈照的前半句話吓了一跳，他心跳加速了，弄得他有點不好意思。

【你不要跟季和說……我覺得你們幾個人中，你的條件是最好的，比他們三個都好。你的性格最成熟穩重，也是最會照顧人的，如果要我選，我會選你的。】

沈照：“真的嗎？”

【是的。】喬霜認真地打字，【我上次就跟你說過，和你談戀愛肯定會特別幸福的。】

“謝謝你的肯定。”沈照彎了彎唇角，“不過你只看到了我展示在人前的一面，并不了解真正的我，其實我是個會讓所有人都厭惡唾棄的人。”

【怎麽可能，我不準你這麽說你自己！】喬霜睜大眼睛，【我會生氣的。】

“我沒有故意貶低自己，事實就是如此，也包括你，喬霜，如果我向你坦誠了我的一切，你也會讨厭——”

【不可能的。】

喬霜情急之下，按住了沈照的唇，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用單手打字：【我絕不可能讨厭你。】

他說完了，便很有氣勢地盯着沈照，沈照也在注視着他，兩人誰都不說話。

“……”

柔軟的、濕潤的觸感從喬霜的指尖下傳來，喬霜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然碰了沈照的嘴唇，瞬間沒了氣勢，窘迫地往回縮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聽你說下去了……真的抱歉。】

“沒關系。”

沈照擡手撫摸唇瓣，緊繃的背肌慢慢放松下來，用平靜的語氣說：“我應該感謝你，你真的不會讨厭我嗎？”

【不會！就算你殺人放火，我也不會讨厭你，你肯定有你的苦衷。】

他是典型的幫親不幫理的性格，沈照舔了下唇，說道：“等到有期的手術結束之後，我想邀請你參觀我的書房，給你看一些東西。”

喬霜知道書房是沈照禁止任何人踏足的地方，現在他肯向他開放這裏，肯定是要對他完全敞開心扉了，喜不自勝地點點頭。

【好，我願意去，那我們一言為定。】

“好了，我們回去吧，季和可能等得很急，別讓他幹出什麽蠢事。”

【嗯！】

兩人結伴回病房了。

-

秦琅雷厲風行，當天就聯系上了專家，這位專家是國際上最頂級的神經外科醫生，米勒教授，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性。

但米勒教授并不能立刻趕到國內，她手上有幾臺很緊急的手術，再加上還要辦理一些手續，差不多還要等待一個月的時間。

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秦琅也是憑借着與米勒教授極好的私交才能将時間壓縮到這麽短，如果換成是別人來請，也不是請不到，但是少說也要等上三到四個月。

米勒教授和國內的幾位專家開了一場線上會議，了解了孟有期目前的情況，給他制定了一些保守的治療方案，盡最大的可能确保他不在在進行手術之前就腦瘤破裂。

喬霜聽到還要等上那麽久，每天都為孟有期感到特別揪心，人都瘦了幾斤，可是國慶假期結束在即，等到上學後，他就沒法每天過來看望孟有期了。

這是最後一天，喬霜又來醫院看望孟有期，才走到病房門口，他忽然聽到護士在說：“不行，孟同學，你這個情況真的不能出院……哎，你幹什麽，輸着液呢，別拔針下地啊！”

喬霜加快腳步，疾跑着沖進病房，一進去就看到孟有期被兩個護士按在病床上，但他拖着一條綁石膏的腿，掙紮着想要下床，手背上的滞留針也被他拔了，汩汩地流出鮮血。

“有期，你這是做什麽，快躺回去！”

喬霜的嗓子好得差不多了，一邊說着，一邊跑到病床邊幫着護士們按住了孟有期。

這一回倒是很順利，因為看到他來了，孟有期立即就不掙紮了，乖乖地配合着護士們幫他止血、重新在另一只手上紮了滞留針。

看着藥液繼續開始往下滴，護士們不太放心地叮囑喬霜幾句，轉身走出了病房，喬霜心疼地看着孟有期手背上的紗布，輕聲問：“你想要什麽就和我們說，怎麽偏要自己下床，你是想上洗手間麽，要不要我扶你去？”

“不是，我是想出院。”

孟有期眼睛紅紅的，難過地望着喬霜：“等你開學之後，我不知道多久才能見到你一次，我也想上學，霜霜，我想見到你，我不想被一個人留在醫院裏……”

他的眼神可憐極了，喬霜更心疼他了，撫摸上他的側臉：“別這麽說，有期，我會經常抽空來醫院看你的，兩天一次好不好？要是你還是覺得很孤獨，一天一次也可以。”

“也許這就是我見你的最後幾面了。”

孟有期流出眼淚，抓緊喬霜的手：“也許我會死，霜霜，如果我死了，你會經常懷念我嗎？會經常去墓園看望我嗎？”

喬霜受到他的感染，也特別想哭，卻還是努力地在他面前保持微笑：“別這麽說……你肯定會好好活下去的，手術的成功率很高，你肯定能康複的。”

“可是我不相信我有那麽好的運氣，也許在做手術之前，我就已經死了。”

孟有期閉上眼睛：“我只有一個遺願，霜霜，你能不能幫幫我，那樣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有遺憾了。”

“你胡說什麽！你不會死。”喬霜聽不得他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連忙打斷他，“不過沒問題，我肯定會幫你，你想要我做什麽，有什麽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跟季和分手，和我交往吧。”

孟有期輕聲說：“我只是一個将死之人，不知道有沒有明天，這是我在死前唯一的心願，霜霜，愛我吧，求你愛我……我只想要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