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誤闖

5、誤闖

天空烏沉沉的黑，雨聲未停。

傾瀉的雨幕裏，秋漁和孟淮檀并肩往車子的方向走。秋漁看着腳下的路，不經意靠近時鼻息有淡淡的木香。

秋漁兩只手放在身前，右手扣着左手手腕，指甲一下下搓着腕骨。

車停靠在馬路對面，漸小的雨勢中車燈微晃人眼。

孟淮檀給秋漁拉開了車門，握着傘柄替她遮雨。待秋漁坐穩後，轉而才繞過車身收傘進了駕駛座。

長柄傘淋啦着潮濕的水珠，有幾滴落到了孟淮檀的褲腳上。他迅速把傘擱置到後排的座位上，又給秋漁遞了張紙巾。

“謝謝。”秋漁這才偏頭看他。

方才秋漁是走在孟淮檀左側的，如今坐到副駕駛的位置，才發現他右側肩膀和手臂衣袖的大片潤澤。灰色襯衫潮了一片，洇出更深的顏色，孟淮檀置若罔聞。

原是他把傘下空間都分給了秋漁，朝她那側傾斜過甚，反倒讓自己淋得狼狽。

秋漁就那樣盯着他，目光很快被人發現。

扣好安全帶，孟淮檀側目回視過去，唇角微微上拉，“怎麽這樣盯着我？”

雨滴敲打在身後的玻璃上，發出沉重的悶響。秋漁回過神，眉毛小幅度地蹙了起來，“我是在想，是不是該賠你件襯衫才行。”

也是碰巧，統共見了不過三回，襯衫先毀了兩件。

一次在水族館，一次是現在。

孟淮檀的手肘随意支在車窗邊，聽了秋漁的話，不由地笑了聲。他的指腹擦了下額角，眉尾微挑，“沒多少錢，這麽點兒東西就讓你賠，不是白占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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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秋漁沒答話了，只是默默地系好安全帶。

“去哪兒？”孟淮檀問。

“水族館。”

她還要回去拿傘。

車子平穩地向前駛去，雨刮器左右搖擺，把擋風玻璃上連綿的雨水抹掉。窗外雨聲嘩啦，還有風呼嘯。

一陣手機的嗡動打破靜谧，孟淮檀随意看了眼中控臺上亮白的屏幕，眉間出現道微不可見的折痕。他挂了電話，順便把手機調成靜音。

連串的動作落進秋漁眼中，她試探着問了聲，“你應該很忙吧？”

孟淮檀回答得随意，“不礙事。”

聽言，秋漁不由想到方才在餐廳門口，斯雲際老板對他點頭哈腰的讨好模樣。想來他們是有什麽正經事要談，結果卻被她無聲打斷。

還真像是電影裏為愛不顧其他的浪漫橋段，把愛人排在第一位，顯得她多重要似的。擱女主人公身上，怕是早就被這樣的偏愛感動得小鹿亂撞。

然而秋漁清楚，孟淮檀這樣的人，對不過寥寥幾面的她給予關懷，不過是一時産生了點微不足道的興趣而已，實在稱不上有幾分真心。

孟淮檀靠坐着，骨節分明的手掌操縱着方向盤，不動聲色地問了句，“還沒吃飯？”

秋漁下意識看了眼手裏捏的糍粑袋子，還有那大半瓶礦泉水。

“剛吃了。”她回答得誠懇。

孟淮檀側頭看了一眼秋漁腿上擱着的袋子，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潤，閑談似的，“晚上可以喝點蜂蜜水。”

可能細致已經成了孟淮檀的習慣，所以他會自然而然地把傘傾過來，會在她坐穩後遞上紙巾，也會在注意到糍粑甜膩後溫聲提醒。

并不唐突的關心，最讓人感到體貼。

話落，車子遇紅燈停在路口，孟淮檀偏過頭，笑道：“不過一直聽人說起這家的糍粑不錯，倒還沒機會試試。”

剛從那樣的餐廳出來，秋漁并不覺得孟淮檀會對自己手中十多塊的甜食感興趣。

也就是他這人心細，會不吝啬地對人的喜好表示關注和贊同，件件有回應，全然不會讓人不舒服。

秋漁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冒出來一句，“那你要嘗嘗嗎？”

邊說着，秋漁還把手中的袋子往上提了提。

見她這慷慨的模樣，孟淮檀喉間滾出聲低笑，“不搶你獨食。”稍頓，他正過身子，單手轉動方向盤，樣子疏懶得很，說話也是漫不經心的：

“等下回碰個好天氣再請我也不遲。”

秋漁沒應聲，把目光從他的側臉上收回，側頭看向車窗外。

也不知道有沒有下回了。

車子停在水族館的西側門，秋漁道謝後便下了車。她徑直走過旋轉門，待到快要越過轉彎處的時候往回看了眼。

黑色庫裏南停靠在那裏，車窗半開。

孟淮檀一只手搭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支在車窗邊。他擡眼看過來，隔着雨霧和水族館的窗玻璃，眸光顯得朦胧。偏生還是雙深情眼，看人像是在挽留。

那時秋漁在想，或許別想那麽多行不行。

偶爾縱容對陌生城市和陌生人的留戀。

就當給自己放一場兩個月的假。

-

月港這座海島和其他沿海的旅游城市比起來，算不上什麽熱鬧地方。

南北兩個碼頭，下島只能坐輪渡。因為地形原因，島上多是上上下下的小道和岔路，交通也不發達。

逢着周末，秋漁沿着青石板路走，漫無目的地閑逛。

在島嶼深處遠離景區的地方，有很多私人庭院。多是富商閑置的度假別墅，或者安置到島上的養老居所。

旺季的時候島上游客多，一些別墅主人為了防止游客誤闖，會在庭院門外挂上“私人住宅，游客止步”的标牌。

半下午的時間，秋漁繞過景區，往更深的地方走。

這裏的路要寬敞些，精細打磨過的磚石更加齊整，人少，也安靜。

每棟庭宅都極大，紅白色系的複古風設計，撲面而來上世紀紅磚洋房的年代感。好似走進了百年莊園，滲透着歷史的風骨韻味，卻歷久彌新。

秋漁沿着樹蔭走，隔着棵棕榈樹，看到了不遠處的那棟庭院。

乳白色的門牆，旁邊砌了紅磚，上面爬着翠綠的地錦，黑色鐵門上刻了字。

容月公館。

和其他別墅一樣，這棟庭院古舊不失威嚴，光看門口的石料材質，就知這公館主的財氣。

島上有不少的洋樓莊園，多是建于上個世紀，随便挑一棟都有上百年的歷史。

如今旅游業發達，這些洋樓有的成了景區供人參觀，有的成了高端民宿，當然也有像這容月公館一樣被收為私有。

匆匆一眼，秋漁只看到容月公館高聳的房檐，紅磚拱門，複古長廊，還有陽臺飄出的白紗。

然而不經意朝院落看去，卻拖住了秋漁離去的步子。

鐵門大敞着，庭院花草修剪的極為漂亮，綠毯般的植物翠亮，能看到開得正旺的四季桂和淩霄花。

有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搓着竹蜻蜓玩兒得正歡，一不小心竹蜻蜓掉在了二樓的陽臺上，男孩女孩急得直打轉，互相推搡着上樓去取。

然而好容易邁開步子，卻又退回來。

正在幾個小朋友焦急得抓耳撓腮時，直通二樓的石階上走下來個男人。

他穿着寬松的白色襯衫，袖扣沒有系緊，挽到腕骨上面。像是被打擾了清淨似的，手裏把玩着竹蜻蜓，懶散至極。

看來月港還真是不太大，怎麽都能碰到孟淮檀。

秋漁看到幾個小孩子有些局促，推來推去就是不上前。孟淮檀則是笑了下，慢慢走到其中一個空着手的男孩兒面前，緩緩蹲下來。

許是并未責怪，還安慰了幾聲。孟淮檀将竹蜻蜓還給了他，不知說了什麽，男孩兒笑了起來，推着其他幾個夥伴笑嘻嘻地跑出了庭院。

在孟淮檀看過來之前，秋漁背過身去，靠着棕榈樹看着腳尖。

不知道過了多久，秋漁從樹後走出來，她看向容月公館。庭院中早已空無一人，安安靜靜，好像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隐秘的空間，最容易讓人作亂。

突然，也想誤闖一次。

這樣想着，秋漁也這樣做了。

她走進公館內，小孩子們早就跑遠，此刻這裏靜悄悄的，只能聽到秋漁走過石板路的聲音。風吹葉動，綠植發出沙沙的聲響。

進來才發現，庭院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公館內有棟主樓，還有棟副樓。主樓前院落寬敞，正中央還有個小型噴泉水池。

秋漁徑直走過去，水池不深卻足夠清亮，可以映出秋漁的臉。

也沒想要特意去做什麽，秋漁坐到噴泉池邊上，一只手撐在一旁，往池底看了眼。

昏黃的光落到池面上，像灑了層金燦燦的粉。粼粼的波光晃動，人影模糊。秋漁無意識地伸手撥了下水紋，餘光一瞥，細碎的光影晃過，秋漁看到池臺上隐約有排英文刻字。

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秋漁微微側身，指尖輕撫了那排紋路。

指尖水珠一滴滴落在上面，折射着落日金輝。

正當秋漁想看清那是什麽時，身後突然傳來道男聲。

“I thought you looked like Christmas morning.”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聖誕節的清晨。

秋漁回頭時，正巧和孟淮檀的目光碰上。秋漁很難形容那時候的感覺，就像溫養在夏日的白玉突然碎裂，煩亂零碎，但每個瞬間和片段又都如玉般溫和。

很标準的英式發音，他的嗓音沉緩，像在高度數的酒水裏泡過，七八分醉，帶着股慢悠悠的慵懶。又似被冰塊沉寂下來的特調，只留飄然的微醺和半分清醒。

“I thought you looked like Christmas morning.”

孟淮檀又重複了聲，瞳孔沉靜深邃，像存了愛意。

這是電影《史密斯夫婦》裏主角皮特的一句臺詞，很經典的浪漫橋段，看多少次都覺得心動。

但這不是電影，沒有史密斯夫婦，只有秋漁和孟淮檀。

作者有話說：

今天繼續甜甜～

注：“I thought you looked like Christmas morning.”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聖誕節的清晨——出自電影《史密斯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