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17、失态
17、失态
沙灘亂成一團, 嘈雜聲愈發強烈。秋漁被人撞到肩膀,手裏的帆布包沒拿穩,掉了一地零零散散的貝殼出來。
秋漁的臉色白得像張紙, 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耳邊的聲音分明很近, 卻又好似格外遙遠, 像隔着層透明的牆體, 模糊不清。
視野裏所有人的動作都被放慢,秋漁仿佛能看清他們臉上一切細微的表情。她感覺天旋地轉,瞳孔猶如被深海浸泡般無法清明。
落日的海邊和幼時那晚暴雨中的天橋畫面相疊,打着雨傘的行人在警戒線外徘徊, 警車和救護車的車燈在雨幕中閃爍, 穿着制服的醫護和警察奔波在雨水裏。
耳邊有人哭喊, 還有背後議論的閑言碎語。
秋漁強撐着的視線在确認孟淮檀安全的那一刻崩潰, 她呼吸不上來,喉間卻傳來濃烈的嘔吐感, 嗓眼泛酸。
沙灘公共洗手間裏猛紮進來個二十歲的姑娘,秋漁打開最靠近內側的隔間跑進去, 剛關上門,便止不住地嘔吐出來。
胃部劇烈的抽縮感讓她渾身顫抖,痙攣的疼痛折磨着每一根神經。秋漁撐着隔間門板,指尖用力到發白, 那種反胃感好像是要把整個胃部從身體裏扯出來一般。
方才看到男孩溺水的那一刻, 秋漁恍若又聞到了當初河中的腥臭味,混着污泥的濁水全部灌進口鼻裏,不知生吞了多少。
喉間酸楚, 秋漁去洗手間的水池邊上漱了口。然後雙手手心合起捂在口鼻處, 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 肩膀大幅度地起伏,瞳孔縮緊發紅,眼睫未眨,眼淚無聲地往地上砸。
每呼吸一次,胸腔處就會劇烈震顫,呼出氣體時都帶着抖意。
洗手間只有秋漁,沉靜的空氣裏能聽到她不斷地喘息,從急促變為平穩。
緩了好一會兒,秋漁才終于平複下來。身上冷汗連連,紗裙的內襯黏在身上,手指還在微微發顫。
她用冷水拍了拍臉,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池臺很涼,秋漁能感受到冷意從掌心傳來。她低垂着頭,好半天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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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裏反反複複回蕩着她被推進河裏前的畫面。
那天她被章惠偷偷帶出門,沒多久就下了雨。秋漁已經很多天沒見到秋啓明了,隐約可以意識到被人丢棄的事實,可她什麽都不敢說。
半夜三更,天橋上沒什麽人。章惠拉着秋漁的手走到邊上去,然後抱着她跨過了圍欄。
腳下就是漆黑深沉的河水,因為下雨,水流變得愈發湍急。秋漁心生恐懼,緊緊扒着身後的牆面扶手,腳尖往內側退。
然而章惠只是平靜地看着遠處,眼神沒有焦點。
秋漁害怕地去扯章惠的衣袖,但又不敢力道太過,只能輕輕捏了下。
她怕惹章惠生氣。
一連好幾天,章惠都沒什麽好臉色。她常常抱着秋漁哭,或者跑到主卧把秋啓明的東西砸得支離破碎。出門前,是章惠這些天以來好不容易的一次和顏悅色。
她替秋漁穿上了鞋,甚至還親了親她的臉頰。
秋漁受寵若驚。
然而在上了天橋的這一刻,秋漁卻好像又看到了那個每天以淚洗面冷眼對她的媽媽。
章惠扭過頭,竟是笑了。她伸手摸了摸秋漁的頭頂,像每個慈愛的母親一樣給秋漁裹了裹衣服。然後她微微彎下腰,摸着秋漁的臉柔聲道:“阿漁,你不會離開媽媽的,對嗎?”
那時的秋漁哪裏聽得懂章惠的意思,只以為是向來冷漠的母親終于願意對自己施舍些愛的饋贈,高興還來不及。
她笑着點頭,“當然啦,阿漁是永遠不會離開媽媽的。”
聽到她這樣回答,章惠微微一笑,然後拉過她扶着牆的手。
“對,對,對。”
“我們是母女,不論是活還是死,都在一起對嗎?”
話音落下,秋漁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看着章惠那張布滿雨水的面容,分明是笑着,可莫名讓人感覺到寒意,從心底蔓延出無盡的恐懼。
章惠的手扶上秋漁的肩膀,年幼的她仿佛終于知道了母親突然的關懷原來并不是愛意,而是臨別前的征兆。
秋漁大聲哭喊着,求着章惠回去,然而徒勞無功。
她被狠狠地推了下去,陌生又劇烈的失重感讓她絕望地叫了出來。緊接着,耳邊傳來一道更加猛烈的噗通聲。
求生意識讓她奮力掙紮,直至力竭無法動作,在肺部撕裂般的疼痛中昏厥。
不知是不是該說她幸運,秋漁活了下來,但也成了孤兒。
秋漁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發絲淩亂地貼在額角的位置,臉頰潮濕,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剛剛撲打在臉上的自來水。
想到孟淮檀還在外面等着自己,秋漁關了水龍頭,拿過紙巾把自己身上收拾幹淨。她長舒了一口氣,穩定好狀态後才出了洗手間。
而剛才匆忙準備去救人的孟淮檀此刻卻慌了神。
還沒等他入海,便先一步有個穿黑色沖鋒衣的少年紮了進去。他速度極快,沖破海浪半抱着男孩上了岸。
搶救的還算及時,少年做了胸外按壓,男孩很快便清醒了過來。
于是,安下心的孟淮檀折返回去找人。可人沒見到,留在原地的只剩滿地掉落的貝殼和孤零零的帆布包。
沿着海岸,帆布包一側被海水打濕,險些被浪卷走。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慢慢散開,不知是誰還踩了幾個腳印在上面。
剛剛發生過意外的地方總是會讓人産生畏怯,慶幸自己安然,後怕突發的危險。
秋漁的手機在帆布包裏,現在算是和孟淮檀失了聯。她快步往海灘的方向走,卻怎麽也尋不到孟淮檀的身影。
方才事故遺留的嘈雜還在,身穿熒光色系的救生員維持着秩序,岸邊停着救護車,想來偶然溺水的小男孩已經被帶了上去。
海灘入口的方向一時間顯得有些擁擠,秋漁好不容易擠進人潮,卻被維持秩序的安保攔了下來,表情嚴肅。
“海灘暫時會封閉,不能進了。”
聞聲,秋漁有些着急,“我就是進去找個人,馬上就出來,就一小會兒。”
“不行。”
“我真的很快,不會久留的,找到人我馬上走。”
“不行。”
“只在沙灘看一下,我不靠近海邊——”
“說了不行就不行!”
眼下這情況,入口一時間紮堆的人群給秋漁添了絲不安。她踮起腳尖頻頻看向海灘的方向,視野裏卻不曾出現孟淮檀的身影。
混亂的場面讓秋漁心中愈發焦躁,她皺着眉毛滿是愁色,心裏一急就喊出來,“我和我男朋友走散了,我沒帶手機,他找不到我會擔心的!”
話音落下,秋漁突然聽到耳邊一聲模糊的叫喊。
“秋漁!”
聞聲回頭,秋漁看到了那個自己正在尋找的人。
他們隔着些距離,孟淮檀站在洶湧的人群裏朝她望過來,秋漁忽而覺得眼角發酸。
落日早就沉海,天色漸漸暗下來。周圍警燈恍惚,各方的人群在同一時間被迫離開沙灘。沿路售賣紀念品的商販趁機吆喝,邊走邊不忘做些買賣。
就在這樣的喧鬧裏,秋漁莫名貪念孟淮檀的擁抱。
秋漁往前幾步,越走越快,而那邊的孟淮檀,則逆着人海朝她而來。
慢行漸漸變成奔跑,直到站在對方身前。
即使他們相隔不遠,靠近時仍舊是用跑的。
離得近些,秋漁才察覺出孟淮檀的慌亂。他微喘着氣,胸口因為呼吸而不斷起伏着,頭發有些微微的淩亂,眉頭緊擰着,盯着秋漁時眸光震顫。
他手上緊緊攥着個帆布包,包上是小貓的形狀設計,拿在男人手中實在不太搭調。然而他指節卻緊繞着包帶,指骨處微微泛白。
“你去哪兒了?”
孟淮檀喘着氣開口,不知是不是秋漁的錯覺,她感覺孟淮檀的語氣中帶着些薄怒。縱使他有意克制着情緒,可他發顫的尾音到底是暴露了自己的不理智。
從前的孟淮檀總是溫柔和煦,秋漁哪裏見過他這模樣。她心頭微微一擰,心亂如麻,還沒想好怎麽解釋,支吾着開口,“孟淮檀,我——”
所有的話都在下一刻生咽回喉嚨裏。
孟淮檀突然上前抱住她,雙臂緊緊環着秋漁的肩膀,力道毫不收斂,甚至讓秋漁感到疼痛。下意識掙紮,孟淮檀卻抱得更緊。
有那麽一刻,秋漁甚至覺得孟淮檀要把自己按進他胸骨裏。
“孟、孟淮檀?”秋漁不明孟淮檀這舉動,只能試探着叫他的名字。
耳邊有男人深重的喘息,秋漁能感覺到孟淮檀劇烈跳動的心髒,實在一反常态。
再一次嘗試無果,秋漁也沉默下來。
她怎麽會不懂呢。
他才舍不得兇她。
秋漁眼皮燙得厲害。
良久,孟淮檀終于開口,一連說了兩次,“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聲音罕見的喑啞,與往日的樣子大相徑庭。
“秋漁……”頓了頓,孟淮檀垂首埋在秋漁頸肩,深深舒氣。
天知道他找不到秋漁的時候有多心慌。
孟淮檀閉上眼,無盡的放松和慶幸感朝他襲來。他嘆了聲,聲音極低,“還好…”
即使天塌也依舊處變不驚的孟淮檀,也會為了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失态。
作者有話說:
秋漁為什麽小時候經歷過事故明明怕水,卻還是要當美人魚的原因之後會講~
評論區依舊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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