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31、往事

31、往事

庭院內很安靜, 除了鳥雀的低鳴和枝葉蹭動，靜的沒有一絲人聲。

一如秋漁當初踏入容月公館時一樣，院落綠植修剪齊整, 石板路幹淨平直。日頭還早, 噴泉池一半沐在陽光下, 一半還藏在洋樓的影子裏。

順着路往前走, 秋漁能看到樓屋的全貌。紅磚的色澤經風雨卻未曾消退，黑色鐵框窗格緊密閉合，顯得整棟建築沉默又神秘。

花葉掉在草坪上，像層絨毯。

秋漁突然想起, 那時自己不知從哪個視頻網站上看到博主的野餐視頻, 忽而就來了點興致, 還說與了孟淮檀聽。

結果沒想到的是, 隔天孟淮檀就找來了一張野餐布，然後不動聲色地鋪在庭院的綠坪上。

早在秋漁午睡醒來之前, 孟淮檀就準備好了各種食物、飲料和工具，甚至還差人往綠植上支了個投影儀和幕布。

秋漁看到草坪上豐盛的東西時還有點懵, 然而孟淮檀只是拉着她坐下，邊替她剝葡萄邊說，還有什麽心願，我替你實現。

不過随口一句話, 孟淮檀卻總是能将它放在心上。

當時秋漁也不知怎麽, 突然就腦子一熱，問了聲，我想看月港的紅樹林。

月港靠近島西的位置有片樹林, 春夏茂盛翠綠, 等入了深秋便會變成滿樹紅葉。這也算是個小衆景點, 紅樹林的風貌不過也就持續不足月餘。

這個心願有些刁鑽，聽起來有些像在為難人。

畢竟到了那個時候，秋漁和孟淮檀恐怕早就分道揚镳。

然而孟淮檀神色未變，只是擦了擦她唇角的葡萄汁，笑着說，這才多大點事兒，肯定滿足你。要不再想想別的心願？趁着機會好好訛我一筆。

那時秋漁笑他心大又敗家，哪兒有央着別人訛自己的，賠錢的事兒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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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秋漁走到別墅大門前。手按到門把上的時候，秋漁似乎還有些緊張。掌心處冰涼的門把觸感讓她片刻回神，秋漁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裏面比庭院還要安靜的多，隔絕一切嘈雜，鞋子擦過地面的動靜都格外清晰。

涼透的壁爐靠牆而立，挑空層懸挂的複古吊燈也和從前沒什麽不同。

熟悉的家居擺設，齊整的桌椅和杯子。一塵不染，窗明幾淨，偏偏就是沒有生活的痕跡。

方才進來前那股隐隐升起的期待也被澆滅，秋漁有些意料之內的失落。落地窗旁邊的地毯沒有更換過，坐在那裏可以直接看到庭院的光景。

一如那個雨夜，秋漁睡在這裏，等着孟淮檀回來。

踏上木質旋轉樓梯，秋漁直往三樓而去。主卧裏的布局和從前也沒什麽不同，甚至連秋漁放在桌上的多肉都還好好的，想來是有人在用心照顧。

明明沒有什麽生活氣息的房間，卻還是讓秋漁感受到些溫存。

桌上放着個香薰，清脆無花果的味道，是當時她自己選的。孟淮檀原本用的香薰前調是佛手柑，後調是檀木和龍涎香，秋漁偏愛甜，所以做了替換。

浴室裏仍舊備着兩份洗漱用品，一黑一白，牙膏用掉了一多半。

秋漁一直有痛經的毛病，生理期來的時候渾身疲軟不想動，連下床都懶。為了拉她起床吃早餐，孟淮檀直接把人往懷裏一扛，然後按到洗手臺上。

或許是早起的怨氣，又或者是生理期的情緒，被抱起來的秋漁起床氣格外大。那時孟淮檀替她倒漱口水，秋漁脾氣上來拿着牙膏用力猛擠了下。

沒成想用力過度，直接掉了一大截出來。

孟淮檀撐着洗手池笑個不停，逗她，暗示什麽呢，一大早就想把人吃幹抹淨？

見他這模樣，秋漁氣的擡腳就踢，一點兒沒給他面子。孟淮檀也沒惱，抱着秋漁親自伺候洗臉刷牙，說她日子特殊，連地都沒讓她踩一下。

這擠掉的大半根牙膏管，其中有小半截都是秋漁的手筆。

秋漁突然覺得疲累，渾身像被抽幹了一般，心底有些空，卻不知道用什麽填滿。

坐在房間的大床上，秋漁仿佛還能聞到孟淮檀身上淡淡的木香，男人偏頭過來攬住她的腰，手指輕按，讨要點甜頭。

好像是在昨天發生的事。

将要離開時，秋漁卻突然在樓梯口停住步子。

擡眼看向閣樓的方向，秋漁有片刻的猶豫。

幾秒鐘後，還是決定上樓。

閣樓的門有些低矮，每次孟淮檀抱她進去，總會低着脖子，看起來很是怪異。

有回秋漁使壞，就那樣抱着孟淮檀同他接吻，快要進閣樓時，故意直起腰來，壓着孟淮檀的肩膀。

沉于暧昧，孟淮檀沒察覺到秋漁的小心思。

頭往後靠，一時沒注意高度，直接撞在了門檐上。

孟淮檀一只手抱着秋漁，一只手碰了碰額頭，眉毛擰起，難得吃癟的樣子有些滑稽。

得逞後的秋漁趴在他肩膀上笑得前仰後合，不過最後還是被他抱進閣樓，在別的地方讨回來這個虧。

沉默半晌，秋漁終于推門進去。

木質門開啓時伴随着淺淺的吱呀聲，閣樓的傾斜屋頂不算矮，頭頂的窗戶落下大片清晨的光線。

秋漁的雙腿卻在邁進閣樓的瞬間無法動作。

身後的閣樓小門輕輕閉合，閣樓鴉雀無聲。

腳底像是生了根，怎麽也跨不出那一步。

她直直地注視着眼前看到的，心髒像被人擰住，怎麽都松不開。

陽光透過屋頂窗格傾斜而下，正好落在閣樓正對門口的牆壁上。

金燦燦的晨光溫暖又耀眼，将那面牆壁上的照片鍍了層金粉。

原本那面牆壁上挂的是幅油畫，此刻油畫不再，被替換成了一個相框。

照片裏是片蔚藍的水族箱，沉船桅杆，珊瑚黑礁，主角是條美人魚。

藍色的魚尾往一側擺動，手臂向上揚起，濃密的黑發浮在身後。

恰巧頭頂落了束光線，穿透深水，将她萦繞起來。

照片裏的人，就是秋漁。

那時孟淮檀送了她一條定制的矽膠魚尾，這是她第一次穿。

那天她專門帶了面鏡，好能看得清孟淮檀。

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找人拍了照，還挂在了這裏。

來月港後，秋漁沒掉過一滴眼淚。可此時，她卻因為一張照片嗓眼發痛。

手緊緊握住衣角，秋漁走上前，停在那張照片面前。

這才發現相框下筆力虬勁的字跡。

末尾還沾着些鋼筆的墨跡，孟淮檀有些輕微強迫症，寫字時會控制好力度，極少留下多餘墨點，這是他養成的習慣。

而這排字，卻明顯的有些倉促，可能是緊迫之時寫下的，末尾的墨跡多。

秋漁的手慢慢碰過去，指尖涼透。

那上面寫着:

[你是我唯一的愛人。]

繃緊的情緒在這一刻倒坍，秋漁眼眶潮濕，視野模糊到看不清這排字。

遺憾吧，他們連張合照都沒有。

這麽大的容月公館，現在就只有秋漁。

孟淮檀不會回來了。

胸口憋悶，有些喘不上氣，秋漁卻好像聽到動靜。

她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而下一刻，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卻越來越清晰。

緊接着，那人好像走到了門外。

“吱呀——”

木門開啓，秋漁看到一截白色的衣角。

瞬間，無數可能性在腦中閃回，直到完全開啓。

秋漁的手心漸漸松了。

進來的是個穿着白衣的長者，看起來五六十歲，眉眼出皺褶明顯，神态卻溫和。

見着秋漁在這裏，老人先是一愣，直直地盯着秋漁，忽而露出笑容，看起來很是高興。

“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這冷不丁的一句話讓秋漁有些懵，她是知道公關每周都會有人來打掃，但并沒見過。

“您認識我？”

聞言，老人走進去，微微搖頭，“我不認識你，但我認識你身後那張照片。”

秋漁頓了頓，沒說話。

老人似是想到什麽，無聲一嘆，他走到閣樓一處落地櫃前，将櫃門打開。

“我還以為這東西我很難送出去了。”

聽見這話，秋漁目光緊鎖着老人的背影，十指無聲攥入。

她清楚看到，櫃子裏那條存放魚尾的長盒。

當初她走時，把魚尾留在了容月公館，想來是被孟淮檀搬到了這裏。

老人轉過身時，手裏拿了本冊集。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秋漁面前，雙手遞上。黝黑滿是褶皺的掌心上，冊集保存得完好。

“自從孟先生走後，我就一直在這裏。”

“先生去年回來過一次，很匆忙，但是給我留下了這個。”

“他說，這裏可能會回來個姑娘。”

“如果她來，就讓我把這個交給她。”

老人的每個字都在腦中反複回想，語速在耳邊像被放慢，秋漁垂眸看着老人蒼老的雙手。

接過時，手還有些發顫。

原來是本照片集，秋漁翻開第一頁，先是一愣，緊跟着眼淚便掉了下來。

照片的內容是月港紅樹林。

影集密密麻麻，是紅樹林不同角度的照片。高聳的樹幹，落地的枯葉，還有火紅的樹影。

他盡可能的，去找尋所有的細節拍了下來。

當孟淮檀嫌這心願太小，笑讓她好好訛自己一筆。

直到後來秋漁離開，到底是沒趕上樹林飄紅的季節。

然而孟淮檀卻一直記着。

為了實現她的心願，孟淮檀輾轉萬裏，趕了樹林最紅的時候回來。

甚至，他都不确定秋漁是否有回到月港的一天，他仍是做了。

老人是本地人，早些年孩子意外去世，家中只有他和老伴兒。是孟淮檀找到了他，給他住所和收入，讓他可以等在容月公館。

臨走前，孟淮檀特意囑咐，讓他幫忙好好照看房間那盆多肉。

他說小姑娘愛懶，偏偏對養這多肉上心。

若是多肉死了，怕是會和他鬧脾氣。

老人問他，如果等不來呢，如果她永遠不回月港了怎麽辦。

那時孟淮檀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鐘，他笑了笑，卻不那麽輕松。

他說，他也想不到什麽辦法，那就算了吧。

但是容月得給她留着，萬一這姑娘哪天受了什麽委屈想回來，總得給她留個家門。

把畫集交給老人後，孟淮檀擡眼看向牆上的照片，手指輕輕撫上相框邊緣。

關門時，老人聽到他低低的話音。

“沒能好好愛她，我很慚愧。”

作者有話說：

晚了二十分鐘！抱歉抱歉！掉落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