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花開
花開
盛馳一個一個地翻過罐子到它的正面,表情已經有了失控的狼狽。
倉惶而狼狽。
這些是虞栀的藥。
少女并不自由,飛向自由的國度充滿了荊棘,刺得她一身淋漓。
她就在這淋漓中跳起舞來。
冷靜,冷靜。
盛馳閉上了眼睛,把藥放回原位,櫃子也被快速地推了進去,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
幾瞬之間,确認自己的表情恢複了原樣,他睜開了眼。
“筆有點不好找,”盛馳走近了虞栀,蹲了下身遞給她筆,輕笑了一聲,“我還沒親眼見過昙花開花呢。”
虞栀歪了下頭,把垂下來的發絲別在耳後,又換了一株植物觀察記錄:“那你今天晚上一定能看到。”
“那我真是幸運。”盛馳多看了她兩眼,最後視線停在了頂部朝上的花苞上。
雨已經停了,風還在呼。
昙花周圍細小的紫紅莖狀物被花苞慢慢撐開,圓錐型的花苞裏,白色的瓣綻開,露出了淡黃的蕊,一瓣疊一瓣,終于完全展開成了完美的花形。
虞栀邊看着花開,邊面無表情地拍死了腿上的一只蚊子。盛馳也不遑多讓,欣喜的同時裸露出來的腳踝也被咬了一圈包。
不過欣喜大于了蚊蟲的煩,他饒有趣味地和虞栀坐在小板凳上觀察昙花綻開,手裏捧着手機記錄下花開的這一刻。
風吹動了虞栀的發絲,她嘴角含着笑,手上在寫寫畫畫什麽,燈照在兩個人臉上,打出了若隐若現的陰影。
夜真是靜谧,他拿着手機,更願意的是想把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他突然想起了放在櫃子裏的藥。
這個話題直到他們睡下了盛馳也沒有提出。
不能也不忍。
-
是晴天。
盛馳被鳥鳴叫醒,望着窗外的晴朗發呆。他懷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聲音讓床上的虞栀也醒了。
“抱歉。”他朝着虞栀輕聲道,走到了房間外,接起了電話。
“你車已經在山下了?”
“那天打電話的李警官也來了,他知道救你那個人的位置,我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就快到了。”
“行。”
挂了電話,盛馳站在客廳裏看向了昨晚擺放昙花的位置。
昙花還是昨晚的花,不過原本昂着頭的花株卻無力地垂了下去,白色的花瓣泛着黃,蔫了一般地喪失生機。
“……。”
“要走了?”虞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在了客廳的椅子上看書。
手中書頁被翻過一頁。
盛馳走過去,坐在了她的對面,淡淡的表情多了一分冷意。
他的雙手放在大腿上,身體明顯緊繃着,唇線抿直。
“虞栀。”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從書中抽出神來,望向了對面不尋常的男人。
盛馳眼神晦暗不明,喉結上下滾動,聲音緊繃得有些啞,啓唇道:“扡插的栀子花枝我帶回去了,你能不能再……”
他似乎是在斟酌用詞。
虞栀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側過頭看着窗外遲遲沒開的栀子花。
“你能不能再試着喜歡我一次。”
耳邊響起盛馳的話,她轉過頭,淡淡地擡眼,右手撐在下巴上,臉上沒什麽表情,看着盛馳。
“對不起,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十七歲的虞栀用一腔勇氣紅了眼眶,二十七歲的虞栀沒了勇氣,已經能說出拒絕的話了。
盛馳徹底沉默了,繃直的背微躬了起來,放在桌下的兩手攥緊,雙眼墨色沉沉,眼尾耷拉了下去。
“盛馳,心動是很簡單的,喜歡和愛卻不是這樣的。”
從門口傳來兩道腳步聲雜着交談聲。
越來越近。
“栀子花枝我就送你了,你試試看能不能養活。”
盛馳和虞栀站在院子裏,隔着點距離,聽着人聲越來越近。
“你不是喜歡我,你只是喜歡我在樹林裏救了你的那一瞬間,那只是感激,是認識的人重逢帶來的安全感。
“是你困境裏一時的喘息。”
“我們已經九年沒見了,對彼此一無所知,我也和當時不一樣了,再沒有那時候的勇氣了。”
虞栀的聲音有些近乎機械的理智,不帶什麽感情,很平和。
盛馳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現在大腦一片空白,而且發不出一點聲音,一股氣哽在他喉頭,出不來也下不去。
“盛馳!”
程栩邁着大步跑過來,用力揮着手,臉上咧着笑,終于露出了一點釋然。
“總算是見到你了,”程栩拍了拍盛馳的肩膀,又看向他旁邊的女人,“這位就是救了你的人吧。”
他朝虞栀微微鞠了個躬,連聲道謝:“太感謝你了,下一次我準送錦旗過來。"
“不用不用。”虞栀抿着唇,帶上淡笑,對程栩的這一番好意擡手推辭。
程栩見盛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和李警官說了幾句就又準備下山了。
虞栀目送他們三人離開,背影快要消散的地方,她看見盛馳穿回了他的黑色沖鋒衣,背着那個登山包,只是身上不再帶着沉重的雨水。
包裏還裝了她的栀子花枝。
_
他們走了大概有兩個多小時。
虞栀照例拿着澆水壺給院子裏的植物澆水。
一段時間的臺風雨過後,氣溫升高,天氣會變得特別熱,這個時候一些植物就需要大量補水。
昙花不複昨晚的光景,此時只是耷拉地垂着。
有點醜。
虞栀垂眼,蹲下身來,仔細精準地剪掉了昙花已經有些發黃的幹葉,又重新澆上了水,期待它今年能再開一次花。
處理好了昙花,她又站起身來繼續給其他植物澆水,剛走了兩步,她卻在看到了什麽的一瞬間停住了步伐。
全身被一種極大的感情攝住,充溢着自己所不能理解也不該出現的情緒。
她只覺得自己的四周的聲音全部消失——
窗外的那棵栀子花樹開花了。
緊閉的花苞全都在枝頭綻開,白色的花點綴滿了整樹,随風傳來一股清香。
虞栀忽略不了她自己此時有力激烈的心跳。
早不開晚不開,偏偏要現在開。
_
程栩覺得盛馳自從下了山就有點奇怪。
周身氣氛都是沉沉的,壓抑的。他問盛馳的話他也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随意含糊過去。
不像是平日裏的漫不經心。
他開着車,往右微微探頭,盛馳還在玩手機,一番戳戳點點翻翻好像很忙的樣子。
程栩語氣帶上了點歉意:“盛馳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我當時真的是發生了意外,雨下下來我剛好站在那個坡上就滑下來了,後來回去找你你人已經不在了……”
“沒怪你,這事兒我也有錯,我明知道自己路癡還亂走,不然你就能找到我了。”
盛馳看起來是真的在解釋。
可是這樣一來程栩就更疑惑了,既然不是生他的氣,那他為什麽他看着這麽……生氣……?
他本想活躍一下氣氛,腦子一動,随口抛出一句:“哥們沒事,你又不是失戀了別這麽emo。”
此話一出,盛馳擡眼看向了程栩,眼眸黑得看不見底,語氣淡淡。
“是。”
“什麽?!”
程栩把車暫時停在了路邊,側過身來問他:“是什麽是?不是啊你真失戀了?什麽時候談的?”
盛馳又劃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看向程栩,沒有回答。
程栩卻讀懂了他眼神的意思。
“不會是山上救你那姑娘吧?你們才認識多久啊你就喜歡人家了?”他眯了眯眼,盯着盛馳,“不對,你不像這種人。你之前不是說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麽……”
程栩腦子在這個時候變得特別靈,企圖通過複盤從兩個小時前他看到的盛馳和那姑娘的動作眼神中發現一絲痕跡,大膽提出猜測:“不會那姑娘就是你之前說的喜歡的人吧?!”
盛馳終于關上了手機,轉過身來解答了程栩的疑問。
“對,就是她。”
“那個小天鵝?”程栩問。
盛馳靠近了他,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的?”
程栩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把後背靠在了車的靠背上,悠悠地吐槽,眼神有些幽怨。
“那還不是因為你每次喝醉了嘴裏都在念着這個名字……然後就快要吐在我身上了。”
“……”盛馳難得地心虛,扶了扶額頭,“抱歉。”
車繼續開,程栩邊開邊感嘆什麽“世事無常”然後發表一些自己的感想,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那你就這樣‘失戀’下山了你們以後怎麽聯系?要不要我再開回去?”
“不用,有、聯系方式。”
盛馳聲音聽來有些咬牙切齒,最後浮現出了一絲笑意,閑散地看向了車窗外。
他以為他們高中就認識還那麽熟應該是早就有聯系方式的。剛剛他翻遍了手機都沒找出關于虞栀的任何聯系方式,她早就把高中班裏加過的微信群□□群都給退了,還是他登陸了自己的□□小號,一番找回密碼驗證操作才進去的。
好在他的□□小號有虞栀的□□。
就在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向虞栀發了一個“在?”的時候,對話框下面突然浮現出了一行文字。
“發送失敗,請先添加對方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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