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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翌日, 龐琦一大早就來到門口守着了。
齊松也特別梳理的板板正正,還穿上了太子府發下來的新衣。
門神一樣往門前一站,忽見龐琦笑的蹊跷。
“怎麽了?”
“今兒太子殿下肯定高興。”
“?”
“昨天一直聽到公子在笑。”
得到情報, 齊松也擺出了輕松的神色。
要知道往年除夕太子殿下早上可開心不起來, 因為足足一整天, 他都要陪着天子舉行告年儀式,還要學着宴請群臣,只有晚上的家宴時才勉強能舒一口氣,即便如此,他也厭煩的緊, 每次人剛進太子府,就開始扔頭冠脫禮服。
龐琦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在門口等着, 一等他脫下繁複厚重的禮服之後馬上将大氅給人披上, 寝殿門口還要擺好底層綿軟的淺靴,以便太子及時更換。
這一日的早晨,大家通常都不太敢笑, 畢竟太子不開心, 即便再開心也得好好憋着。
現在不一樣了,太子有了太子妃, 日後年年應當都會十分開心。
裏間很快走出了人, 龐琦腳步輕快的走過去,一眼對上滿臉死氣的太子, 嘴角的笑容麻利的收了起來。
順便扭頭讓齊松看了一眼自己的臉。
齊松當即在門前站直,擺出全家吃不起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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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沉默又肅穆地為太子寬上衣袍,送他出門, 走上馬車。
齊松這才有時間問:“你說太子妃笑的開心,太子笑了嗎?”
龐琦:“……”
似乎是沒。
溫別桑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在院子裏堆了個雪人,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放煙花的聲音。“咻!”“砰!”“嘩啦啦啦”,今日的天白的慘烈,放完只能看到遠處隐隐的青煙,并不能完全看到燃燒的焰火。
溫別桑看了一陣,忽然去找了樓招子,後者正在往自己的門口挂着桃符,桃符上面畫的既不是神荼也不是郁壘,而是奇奇怪怪的朱砂符箓。
“哎,公子來了。”
“你有時間嗎?”
樓招子把筆遞給徒弟,将身上的攀膊摘下來,道:“有什麽事嗎?”
“你武功怎麽樣?”
“還不錯。”樓招子道:“雖說跟齊侍衛差了些,但是勝在輕功好,出了事咱們可以直接跑……怎麽,公子要出門?”
“嗯。”溫別桑道:“我想去找人。”
從太子府離開,溫別桑乘坐馬車到了外城,樓招子幫他趕着車,道:“這邊可不太安全。”
“你快一些,到地方就安全了。”
還是叮咚巷,溫別桑在熟悉的路口走下來。
雖說他上次在這邊和城防對上過,可陳長風或許是覺得已經被發現的地方不會再設防,這次依舊是将謝令書兄妹安排到了這裏。
今日的巷子異常熱鬧,到處都喜氣洋洋,挨家挨戶的門前都挂上了大大小小,形色各異的紅燈籠。
小狗從腳邊嗷嗷叫着竄過,帶着虎頭或者龍頭帽的小孩在過家家的時候發出陣陣稚嫩的吼聲,巷子裏偶爾響起炸雷般的爆竹聲,樓招子跟在他身邊,道:“這兒還真是市井氣息十足,公子要見什麽人?”
“你應該還未見過。”
溫別桑穿過巷子,很快在一戶人家處停下,樓招子又停下來觀摩,道:“這神荼沒有殿下畫的好。”
“他還給你們畫桃符呢?”
“給齊松畫過,讓他挂家門口去了,聽說好幾年了,他爹娘都不舍得換。”
溫別桑敲了敲門,裏面很快探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四目相對,謝霓虹一臉驚喜:“阿桑!”
溫別桑擡步入門,謝令書正在過濾新釀的酒,一眼看到他,就怔了一下:“你怎麽過來了?”
“我覺得承昀說的對。”溫別桑一邊走過去,一邊道:“要給周蒼術發現你們的機會。”
謝令書臉色微變,謝霓虹一臉高興,道:“正是,我也是這樣與哥哥說的!可是哥哥擔心和盛京官府對上,一直不敢。”
溫別桑走過去,在小爐子旁邊坐下,謝令書一邊往裏面倒着酒,一邊道:“你真是太胡鬧了,今日可是除夕。”
“我就是要讓他過不好這個年。”溫別桑拿起扇子扇風,道:“既然已經知道他極有可能通敵,相信他們會對你們的身份非常敏感……”
話音未落,卻見樓招子連連對他擺手,溫別桑把話吞下去,道:“反正周蒼術一直在派人盯着我,我跟你們見面,他就會調查你們的身份,說不定用不到他調查,跟着你們的亓國探子,就會把消息告訴他。”
謝令書似乎拿他沒辦法,謝霓虹則搬了個凳子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把花生遞到他手裏,道:“我覺得阿桑說的沒錯,既然那老狐貍如此謹慎,我們不如主動出擊,萬一就能找到他的破綻了呢?”
“火不要那麽大。”謝令書把酒液放在小爐子熏着,道:“在沒有确定你們掌握絕對性能扳倒他的證據之前,他是不會出手的,不然阿桑的目的那麽明确,把周連瓊都殺了,為何他至今都沒有對阿桑出手?”
樓招子一邊坐下,一邊聽着周圍的動靜,低聲道:“幾位,小心隔牆有耳。”
“你是安定司的人?”
“您認出來了。”
“那你應該認識我。”
樓招子笑笑,道:“其實你們當初一進城,安定司就發現了,只是花了幾日的時間确定你們的身份。”
謝霓虹馬上道:“所以宮承昀早就知道我們來了?”
“算不上,那些日子太子和公子都在雷火營,安定司的公務又只是送到了太子府,他應當是在處理信件的時候發現的。”
話題扯開,大家都默契的沒有再聊關于周蒼術的事情。
約申時的時候,樓招子拍了拍手,道:“公子,您晚上還要進宮,該回去了。”
溫別桑嗯一聲,謝令書站了起來,道:“進宮?”
謝霓虹也道:“是啊阿桑,你來都來了,不留下跟我們一起除夕嗎?”
“不了。”溫別桑道:“我想去見皇後,你們想要接走……也需要她的同意。”
謝家兄妹将他送到門口,溫別桑與他們告別離開。
将要走出巷子的時候,卻忽然看到了一輛馬車,先下來的人是周連景,接着是周氏二房的夫人,何如燕,何氏。
母子倆手中都提着籃子,裏面放着一應瓜果黃紙還有香燭等物,看來是要去看周連瓊。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何氏一眼看到他,本來悲傷的面孔陡然變得鋒利而惡毒。
溫別桑擡手摘下幕離,像看到什麽特別開心的事情一樣笑了起來。
周連景臉色變幻,何氏猛地朝他撲了過來:“你這個殺人兇手!”
不等周連景将她拉住,溫別桑擡起手,舉起了手中的微型弩,直接勾動撥片。
何氏猛地止步,尚未來得及躲避,人便猛地被重重推開,箭矢噗地一聲刺入了周連景的胸口。
“阿景!”
溫別桑目光冷漠,看也未看他一眼,直接再次将箭矢對準了被推倒在牆角的何氏,噗——
周連景忽然又撲了上去,擡手接住了這一箭,箭矢穿透了他的掌心,他直接擋在了何氏的身前,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溫別桑。
溫別桑的箭矢靜靜對着他,手指停在撥片上,目光越來越冷。
何氏已經一動不敢動,她自然知道溫別桑是什麽性格,這孽障就像永遠也難以馴服的林中走獸,渾身充滿着對世間規則的挑釁,滿身逆骨與嗜血。
她不斷在腦子裏想着,要如何吓退對方。
比如他竟然敢在盛京城裏殺人,這嚴重觸犯了大梁律法……
可她清楚,什麽大梁律法,這孽障根本不在乎。
她還想說,你如今是太子門下,難道你都不考慮一下太子嗎?
但她轉念又想起,金銮殿上,那聲毫不猶豫的:我又不喜歡你。
……他要殺她,就只是要殺她。
語言在此刻變得無比蒼白,她一下子蜷縮了起來,只能躲在已經受傷了的兒子身後,不斷地發着抖,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讓開。”
“阿梓……”
“娘給我的名字早就被奪走,現在我叫溫別桑。”
“對不起。”周連景唇角染着血跡,張大雙臂擋在母親的面前,道:“我不能讓你殺她。”
“那我就連你一起殺了。”
“好。”周連景眼眸濕潤,道:“我們全家欠你的,應該由我們全家來還,你又何必非要放過我。”
溫別桑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緩緩舉起小弩,靜靜對準他的脖子,道:“周連景,這是你自找的。”
何氏驚恐道:“你連阿景都要殺嗎?!他小時候對你那麽好,如果沒有阿景,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嗎?!”
溫別桑一言不發地勾起撥片,樓招子直直盯着那根短箭。
周連景已經揚起了臉,神色之間甚至出現了幾分解脫。
“噗——”千鈞一發之際,何氏忽然伸手護住了周連景,箭矢刺入她的手臂,她嘶叫了一聲,怨毒地盯着溫別桑,溫別桑當即又連撥三次,每個任何人反應的時間,接下來三箭都射在了她手臂肩頭還有側腰。
溫別桑再次撥片,緩緩将小弩放了下去,箭用光了。
沒有理會抱在一起的母子,他轉身離開巷子,徑直上了馬車。
太子府的馬車遠去,被吓得躲起來的仆人馬上沖過來扶起兩人,何氏忍着痛,道:“你看到了,他就是養不熟的狼,如今連你都不肯放過……”
“他在逼我與他為敵。”周連景落着淚,道:“他希望我以後跟你們永遠站在一起,母親……我們為什麽不能好好相處呢,為什麽你一定要針對他……”
“啪。”何氏一巴掌抽在他臉上,惡狠狠地道:“你給我聽清楚,不是我針對他,是他爹娘從一開始就沒有把我何家放在眼裏!”
“周峤退婚,和妓女離府私奔,我好不容易要放下了,可你大母卻将他們一家接了回來,溫宛白在府裏處處羞辱于我,我可是何遠洲的女兒!當年我爹掌管城防,是禦封的京城守備,你舅舅又是護龍衛的統領……那妓女哪裏比得上我?!”
許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何氏重重嘶了一聲,顫聲道:“這小狼崽子,如今躲到了太子麾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我要讓他比那對狗男女死的還要慘!”
她掙紮着爬上了馬車,渾身已經被冷汗浸濕:“快,去醫館,嘶……”
太子府的馬車駛過外城街道,樓招子默默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馬車裏傳出輕輕的哼聲,未來的太子妃顯然心情大好,這會正在小小聲唱着不知名的歌謠。
“火彈出膛呀麽嘿,把人都呀麽炸飛,哎呀手指掉在這裏,這裏,耳朵掉在那裏,那裏……血呼啦啦,血呼啦啦……”
伴随着什麽機關被輕輕撥動的聲音,馬車裏時不時傳出咔噠咔噠的動靜。
樓招子輕咳了聲,道:“公子,咱們是直接回府嗎?”
“嗯!”中氣十足。
溫別桑到家的時候,神色依舊平靜而淡然,眼眸依舊是幹淨而清澈,看向人的時候帶着點不染塵埃的無害與天真,全然不見半分心狠手辣。
樓招子把他扶下來,溫別桑徑直走向了寝殿,進去的時候才發現承昀已經回來,這會兒正擰着眉在換新的衣服。
“回來了。”承昀道:“去哪兒了?”
“給周蒼術送禮物。”
承昀一怔,溫別桑已經走向了一旁的衣物,道:“我要穿這個嗎?”
龐琦忙點頭,承昀把自己收拾好,剛要朝他走過去,就看到樓招子在外面招手。
他頓了頓,提起衣擺跨過門檻,道:“怎麽……”
“太子妃今天去見謝城主……”
“他去見謝令書了?!”
樓招子請他往旁邊走了走,繼續道:“碰見周連景和何氏了。”
“他跟謝令書說了什麽?”
“何氏挨了四箭。”
“謝令書有沒有單獨跟他呆在一起?”
“……沒有,貧道全程都在場。”
說完,給了他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承昀點點頭,道:“你說他傷了何遠洲的女兒?”
“還有周連景。”
這一次,承昀是真的驚訝了:“周連景?!”
知道溫別桑的耳朵出問題之後,他特別命人去調查了溫別桑當年在相府的遭遇,知道周連景一直與他關系不錯,否則後來他離開相府的時候,也不會特別提醒周連景不要待在房間。
“周連景是為了保護何氏,中了兩箭。”樓招子道:“看公子當時的樣子,是真的想殺了周連景。”
其實他并沒有感覺到殺意,溫別桑出手的時候并沒有特別激烈的情緒,仿佛那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事情,那恨意冷淡至極,故而在他向周連景射出那一箭的時候,很難分辨他究竟是真的想殺了周連景,還是早就知道何氏會出手相護。
“你怎麽不攔着?”
“我,我攔……”樓招子道:“您不知道他什麽性子,若是今日我壞了他的事,他日後……我跟龐總管,本來在他眼裏就不如齊侍衛了,再被記上……”
承昀:“……”
你們這野心是真的一點都不掩飾啊。
回到寝殿,溫別桑正張着雙臂,老老實實讓龐琦幫忙穿衣服。
承昀走過去,龐琦馬上讓出位置。
太子垂眸幫他把腰帶弄好,道:“想讓周蒼術過不好年?”
“嗯。”
承昀擡眸,溫別桑靜靜與他對視,一只手猝不及防擡起,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溫別桑怔住,卻見他忽然笑開:“走了。”
溫別桑後知後覺地擡手揉鼻,慢慢跟上他的腳步。
第二次來到皇宮,和第一次不同的是此刻正值夜晚。
除夕之夜,溫別桑還未進去,已經聽到了各處傳來絲竹之聲,悠揚婉轉。
宮城檐牙高啄,飛起的檐角也都挂上了漂亮的宮燈,溫別桑下意識朝前面走了幾步,神色顯得有些驚訝。
“別亂跑。”後方傳來太子的聲音,溫別桑聽話的站住,太子朝他伸出手,他将手遞過去,目光忽然落在了後方。
楚王正在和兩名女子一同前來,承昀輕聲道:“那是他的王妃,平西王之女,旁邊……應當是王妃之妹。”
一路走來,楚王已經露出笑容:“承昀。”
他身畔的王妃長相不算十分美貌,勝在大氣端莊,旁邊的少女則容色嬌媚,一雙眼眸含羞帶怯,承昀喊了一聲:“王嫂。”
王妃颌首,她身畔的少女立刻對太子福了福身,王妃道:“這是我妹妹,今日家中事多,我便帶她過來了,太子不要見怪。”
“好說。”承昀點點頭,那少女朝姐姐後面躲了躲,眼尾餘光忽然掃見他身側的溫別桑,頓時愣住。
楚王也一時沒回過神,道:“這是……”
承昀穿的自然是太子袍,形制與朝服相比少了幾分寬闊威嚴,與祭服相比又少了幾分克己複禮,家宴這一身龍游金海,既不落端莊,又有幾分說不出的風流倜傥。
而他身畔的溫別桑除了身上繡着飛鳥,也是墊肩和收腰的款式,腰間袍長上面的玉帶勾幾乎與太子的一模一樣,瑪瑙嵌制的方位,大小,還有數量,也是別無差別。
王妃身側的少女臉色瞬間白了,用力扯了一下姐姐的手臂。
王妃回神,拍了拍妹妹的手指,道:“這位是……”
“王嫂應當已經聽說了。”承昀拉住溫別桑的手,道:“就是坊間傳聞的那樣。
坊間傳聞?到底是未來太子妃,還是僅僅只是心上人?
承昀沒有直說,幾人神色各異。
“承昀!”後方忽然再次傳來聲音,承昀讓開腳步,溫別桑跟着去看,馬上擡手:“常三!”
“小夢妖!”常星竹快步跑了過來,一臉驚訝的望着他們:“你們怎麽穿的這麽像?”
“我今天是他的未婚妻,他要帶我來見皇後。”
楚王三人猛地朝這邊投來視線。
常星竹嘴巴張大,後方的戚平安也跑了上來,眼睛發光:“真的假的?他要帶你去見皇後?”
承昀輕咳一聲。溫別桑點點頭,道:“不知道皇後會不會喜歡我。”
“這……”戚平安還沒說話,常星竹就馬上到:“當然喜歡你!我知道姑母的,就喜歡你這樣的!”
溫別桑似乎放下了心,又道:“你怎麽又去戚候府了?剛才在家裏我還找你呢。”
“我這不是最近……有點事。”常星竹撓了撓頭,旁邊傳來楚王的聲音:“姑姑。”
王妃道:“習容見過姑姑,見過姑父。”
“芙明,見過長公主,見過戚候爺。”
青陽公主冷淡颌首,一路來到了承昀面前,承昀拱手,剛一笑,便聞她冷道:“他剛才說什麽?”
“姑姑。”承昀拉過溫別桑的手,道:“他是我的未婚妻。”
在她身後,戚候默默抄了抄手,微微垂下頭。
青陽面無表情的望着溫別桑,道:“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是未婚妻?”
承昀謹慎,道:“是,承昀受教,以後一定謹言慎行。”
溫別桑盯着青陽,青陽的目光像剃刀一樣劃過他的面孔,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承昀挪動腳步,将溫別桑擋在身後,道:“家宴就要開始了,姑姑快請吧。”
“啊……”戚平安忽然捂着肚子走了上來,伸手環住她的手臂,道:“母親,餓了。”
“餓什麽。”青陽被他拉着往前走,道:“你們不是剛在家裏吃過糯米雞?”
“吓死我了。”看戚平安把可怕的長公主哄走,常星竹拍了拍胸口,道:“我們也進去吧。”
溫別桑被承昀牽着往前,道:“她好兇。”
“不是對你的。”承昀哄完,常星竹已經繞到了溫別桑的另一邊,輕聲道:“聽平安說,她素來以火彈為食……”
溫別桑疑惑:“那她怎麽還未死?”
常星竹:“……”
承昀的手臂越過溫別桑拍了他腦袋一下:“少胡說八道。”
……
目送幾人遠去,楚王眉心緊鎖。
王妃安撫道:“我看長公主對他并不滿意。”
“她說的是,沒有父母之命,不可做未婚妻。”楚王沉聲:“而不是男子不可為太子妃。”
蘇芙明立刻看過來,面含惱怒:“那我今日過來算是什麽?”
“誰能想到,他竟然敢把人帶到家宴上來……”
“只能靜觀其變了。”楚王沉默了一陣,擡步走了過去。
同樣的除夕夜,相府的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可桌上卻空無一人。
二房的院子裏,周蒼術沉默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兒媳,還有坐在長榻上正在接受包紮的孫子。
“父親……”何氏艱難的半側在床上,臉色蒼白,道:“今日我們可沒有惹那孽障,他把我和景兒打成這樣,是真的完全不顧您的臉面了。”
“我的臉面。”周蒼術冷冷道:“我在他那裏,何時有臉面了?”
何氏眼睛一紅,驀地将身側的枕頭重重摔了下去,嘶聲道:“難道我們就活該挨這幾箭嗎?!”
“你們若不惹他,他不會随便動手。”周蒼術閉了一下眼睛,又去看向周連景,道:“你說。”
“我們……只是迎面撞上。”周連景輕聲道:“母親确實作勢想去打他……”
“周連景——!”何氏一喊,扯得心肺都在瘋疼,她滿頭冷汗,周玄急忙扶住她:“你別生氣了。”
“你滾!”何氏一把将他推開,用沒有受傷的手指着周蒼術,道:“我把話放在這裏,如果這一次,你還不能給我一個交代,我就去告訴我爹,我倒是要看看,你堂堂一國之相,連一個孽孫都殺不死,你還有什麽臉見我爹?!”
周蒼術就像是看瘋狗一樣凝望着她,緩緩道:“那你就去告訴何遠洲,看看面對被太子護着的人,他還能做些什麽。”
他說罷,起身離開屋內,又道:“把孫少爺送回房。”
“他是唯一的孫子了!”何氏在後面哭道:“你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你們周家就完了!!”
“父親,父親。”周玄匆匆跟在他身後,道:“她只是疼壞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我早就說過。”周蒼術停下腳步,盯着他,道:“小狼崽子,要麽養熟,要麽捏死,千萬不要折磨。”
周玄冷汗下滑,點頭道:“是……之前,是我們不對,可誰能想到,他如今竟然……”
“你早就對你弟弟不滿。”周蒼術來到長廊旁邊 ,花白胡須下,一雙眼眸深不見底:“你自幼什麽都不如他,琴棋書畫,君子六藝,我将他打死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周家只能靠你了?”
周玄臉上冷汗越來越密,他的頭垂得更低,道:“兒子不敢。”
“周玄啊。”
“父親……”周玄雙腿發軟,道:“我,我以後,一定什麽都聽您的。”
周蒼術閉了一下眼睛,又轉臉看向他,然後擡手拍了拍他的頭,道:“希望如今還來得及。”
他轉身,道:“孫少爺的傷怎麽樣?”
“和前段時間二爺手上差不多,都被刺穿了,箭矢很細,又短,沒能傷及內髒。”
“那就好。”周蒼術停在周連景的房間門前,周連景下意識擡眼,神色呆滞的跟他對視。
“我去陪你大母,好好養着,不要胡思亂想。”
周連景點頭,目中卻靜靜淌下一行清淚。
皇宮。
先帝只有一個妻子,也無嫔妃,故而到了這一代,宮中的家宴也并無太多人。無非就是永昌和青陽,一幹旁系宗室的宴請則安排在了明日開年的祭天大典之後。
殿選的不大,衆人很快按照各自的位置坐好,溫別桑坐下之後,便被太子塞了一顆葡萄。
他咬破皮,聽承昀道:“甜嗎?”
點頭,溫別桑将果皮頂出唇瓣,正左右尋找,一只手已經遞了過來。
他順勢吐在太子手上,後者面不改色的丢在旁邊的果皮盂罐裏。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們身上。
承昀太子神色平靜,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王一家驚愕不已,青陽也一臉僵硬,戚候默默吐息,眼珠轉到承昀身上,神色之間帶着幾分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
“哈哈哈——”一聲大笑從旁邊傳來,伴随着女人的輕笑,永昌擡步走了過來,衆人紛紛起身,永昌已經擺手,道:“都是一家人,無需多禮,快坐,快……”
開懷的笑容忽然僵住,他一動不動地盯着溫別桑。
溫別桑慢吞吞地嚼着嘴裏的香蕉,也安安靜靜的跟他對視。
青陽在此刻開口:“陛下,方才為何事如此開心?”
“剛才……”永昌環視一圈,目光落在王妃身邊的少女身上,皇貴妃臉上還帶着笑,但眼神裏面已經一片冰涼。
永昌又重新把視線轉到溫別桑身上,溫別桑不緊不慢地動着嘴巴,吃的很認真,跟他對視的也很認真。
“鳳鳴君。”永昌緩緩道:“何人請你來的?”
溫別桑下意識把嘴裏的東西吞下去,還未開口,便聞一道聲音傳來:“我兒的心上人也在?”
衆人轉臉,再次起身,皇貴妃起來的時候用力按了一下臀部離開凳子的永昌,後者回過神,表情平靜地落了回去。
“好了好了。”皇後道:“都坐着吧。”
她今日穿着金色長袍,色調與太子和溫別桑幾乎統一,上方點綴着一些漂亮的明珠,在燈下流光溢彩。
走來的時候先掃了一下承昀這桌,承昀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溫別桑則眼睛發光,她含笑對溫別桑點點頭。
溫別桑立馬坐得更直了。
皇後轉開視線,青陽在前方微微颌首,她也抱以颌首,一路來到永昌面前,福身道:“臣參見陛下。”
“免禮。”永昌示意身側,皇貴妃也笑着道:“臣妾參見皇後。”
“嗯。”皇後對她莞爾一笑,目光像是在看某種名貴的寵物,她旋身在一側坐下,道:“舞呢?樂呢?”
皇貴妃立刻拍手,很快有一隊舞女踩着祥雲般的步子走了進來。
絲竹聲聲,皇後偏頭,與青陽道:“前日讓人給你送的梅子酒,喝了嗎?”
“喝了。”青陽難得露出笑容,道:“侯爺還不小心喝高了呢。”
“我就知道你們好這口。”皇後大度道:“青鳶,明年你再多釀一些。”
“您就會使喚下官。”青鳶假意橫她一眼,皇後笑道:“本宮又不會這些,只能麻煩你了。”
她和青陽随口說着話,笑聲陣陣,皇貴妃靜靜坐在永昌的另一側,鎖骨深陷,頸骨突出,是重重吸了口氣。
今日雖說是家宴,可她也清楚,這本該是永昌的主場,而不是常赫珠的。
轉臉去看永昌,後者時不時朝溫別桑看去一眼,眉頭緊鎖,但大部分時間都在垂着眸子夾着面前的那盤荔枝奶糕。
王妃看向楚王,後者沉默着,面上有幾分死灰般的寂靜。
王妃和皇貴妃對視,後者示意了一下被她帶來的少女,王妃緩緩從桌前起身,笑道:“聽說鳳鳴君造出了可與亓國火神炮齊名的火神箭,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父親也是沙場戰将,以後有了你的火器,相信我大梁定能以攻為守,減少将士死傷……這一杯,我敬你。”
這一句成功讓皇後和青陽的視線一起轉過來,王妃面不改色,只一臉敬佩的望着溫別桑。
溫別桑便從桌前站起,端起酒杯,仰頭幹了,然後重新坐了下去。
王妃:“……”
她一時站着沒動,溫別桑看過去一眼,拿起剛才的酒杯倒轉,杯口倒下,一滴沒剩。
“呵呵。”王妃強顏歡笑,仰頭将酒飲下,道:“不知鳳鳴君可有婚配?”
承昀偏頭,冷冷朝她看了過去。
王妃神色平靜,看上去仿佛根本不記得剛才在宮門口發生的事情,道:“我見鳳鳴君少年英才,身邊正好有适齡少女,不知……”
“你幹嘛這樣問我。”溫別桑道:“你方才不是聽到我說,我是承昀太子的未婚妻了嗎?”
王妃抱歉一笑,重新坐了下去,道:“我還當你是開玩笑的。”
“這種事怎麽能開玩笑呢?!”皇貴妃忽然轉臉看向永昌,驚訝道:“陛下,何時給他們賜的婚?”
永昌終于放過了碟子裏一幹被夾碎的奶糕,擡頭道:“什麽賜婚?”
皇貴妃逼問:“陛下沒有賜婚?”
“朕怎麽可能給他們兩個……”
皇後忽然重重展袖,衣袍發出獵獵之聲,青鳶含笑道:“我幫您整理一下。”
她繞到後面,去為皇後整理着平鋪的衣擺。
永昌聽着動靜,緩緩轉頭朝常赫珠看來,常赫珠微微一笑,道:“陛下,上次在殿上不是說,只要太子說喜歡,便要為他們賜婚麽?”
“自然。”永昌被迫回憶,道:“但皇後應該還記得,當時,他……拒絕了,太子。”
青陽轉動眼眸,一張古井無波的臉上隐隐帶着幾分嘲弄。
戚候安靜無聲,放棄了其他會發出聲音的菜色,拿起了面前的奶糕,輕輕咬了一口。
“是。”皇後輕嘆,道:“當時陛下還想與我商談太子喜歡男子一事,可是當時太子傷心欲絕,本宮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永昌立刻笑了,心中也有了幾分底氣,道:“那皇後,此刻如何看待此事?”
皇後看向太子這邊,目光落在溫別桑身上,道:“你這是……”
太子馬上跟她使眼色,手指在袖中收緊,常赫珠掃他一眼,又對着溫別桑道:“和太子交好了?”
還好用的是交好,不是喜歡。
承昀松一口氣。
永昌擡手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溫別桑點點頭。
永昌一笑,冷道:“太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皇後道:“怎可未經長輩做主,便随意許諾?”
永昌道:“正是,你們兩個的事情,經過朕和你母後同意了嗎?!”
皇貴妃也端起酒杯,以袖口遮掩,輕輕飲了一口。
皇後道:“太子,你這樣,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明白嗎?”
永昌道:“沒錯!你怎麽可以随意帶他……”
皇後道:“萬一我們不同意,你豈不是讓人家空歡喜一場?”
永昌點頭,還沒開口,皇後便接着道:“既如此,陛下,還是盡快賜婚吧。”
“我和你母後都……”永昌轉臉,道:“你說什麽?”
“賜婚啊。”皇後道:“你兒子都把人騙來了,你不給他收拾爛攤子,還能把人趕出去不成?”
“……”永昌看着她,又轉臉去看承昀,然後再去看青陽,道:“皇姐……”
“我也認為不妥。”
永昌松一口氣,道:“太子竟然……”
“做出如此不負責任之事。”青陽淡淡道:“聽說這孩子無父無母,孑然一人,我們總要給他一個交代。”
永昌:“……?”
給,誰交代?
幾人你來我往的言論裏,溫別桑只弄明白了賜婚兩個字,正要開口,卻被承昀塞入了一個奶糕,對方的聲音壓在耳畔:“你今晚就是以未婚妻的名義來的,先過完今晚。”
“……”溫別桑憶起昨晚的商量好的計劃,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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