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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初五這天早上迎財神, 早上天還沒亮,溫別桑便起床了。

府外已經傳來大大小小的爆竹聲,溫別桑很快把自己穿戴整齊, 戴上貂毛的厚帽子, 裹上同材質的厚鬥篷, 出寝殿的時候,龐琦已經捧着爆竹在外面等着了。

溫別桑左右環視一圈,龐琦意會,道:“殿下還忙着呢,說稍候會去前院陪您。”

溫別桑點點頭, 跟着他一起往前院走,道:“他最近怎麽這麽忙?”

“這……奴才也不知道, 應當是最近有事吧。”

“之前不是說只有除夕和初一的時候比較忙麽?”溫別桑記起年前和承昀的對話, 忽然感覺對方突如其來的忙好像是從初二那天早上開始的。

算算日子,他都四天都沒有見過對方了。

龐琦支吾着,“這奴才就不清楚了。”

溫別桑很善解人意:“那我們等等他吧。”

書房, 承昀百無聊賴地翻着書, 聽到龐琦的轉達之後,只随口道:“就說孤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讓他自己玩。”

本來迎財神就是民間百姓們的習俗, 往年承昀都沒有參與過這種事,今年突發奇想, 也是因為上次擺攤的時候溫別桑看上去還挺高興。

他本意是想和對方制造一些美好的回憶,看能不能加深一下對方對他的喜歡,但最近溫別桑的表現實在是讓他半點心思都沒了。

他越發覺得自己的感覺沒有出錯, 溫別桑如今對他,分明就是貓逗老鼠。這讓他想起自己剛剛把他捉過來的時候, 也是如此這般,有事沒事就要捉弄一番。

龐琦沒動,看面色似是有些為難。

承昀放下書,道:“還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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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說,若是太子殿下不去,這財神他就不迎了……反正,爹娘死後,也沒人跟他一起迎過財神。”

“……”

此刻剛逢寅時,距離天亮還有很長的時間。

承昀來到前廳的時候,穿着貂毛大氅的人正安安靜靜的坐在前面的階梯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挑着爆竹的竹竿。

紅色的紙爆竹在地上蜿蜒出大大的曲線,拖了老長。

承昀來到他身畔,站了站,道:“現在要點嗎?”

溫別桑仰起臉來看他,眼眸微彎,唇角跟着上揚。

那笑容若有似無,全然不是看到了愛人的姿态,反倒像是看到了什麽好玩的寵物。

“好。”溫別桑站了起來,把竹竿遞給他,道:“我去點。”

他跑到了爆竹的最末尾,又仰起臉對承昀笑了一下,打開火折子。

滋滋的炮撚聲音響起,他在一片硝煙之中跑了過來,捂着耳朵道:“着了着了!”

“迎財神咯!”太子府往日還沒這麽熱鬧過,除了龐琦之外,許多宮女也捂着耳朵站在廊下湊着熱鬧,年長些的叽叽咕咕,年幼些的則大呼小叫。

噼裏啪啦,火花貪婪地吞噬着被紅紙包裹的爆竹,從左邊咬到右邊,又從右邊咬到左邊。

炮皮四處炸開,整個前院很快充斥着濃烈的硫磺味,獨屬于年節的青煙被爆竹的火光照着,院子裏人影綽綽。

溫別桑圍着承昀轉圈,躲着飛濺的炮皮和時不時蹦到臉上的不知名顆粒,承昀的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一邊躲,一邊縮着腦袋大笑。

爆竹逐漸燃到了尾聲,随着追逐的火花消失,院子裏只剩下一片厚厚的炮皮,龐琦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着幾個跳下去尋找沒炸到的小炮的宮人,道:“待會兒再去,小心還有沒炸完的。”

炮皮裏果然時不時響起一聲聲炸響,有的只是小小的噗一聲,有的會啪的一下。

青煙漸散,一通熱熱鬧鬧的爆竹之後,溫別桑放下了手,臉上笑容褪去,被落寞與黯然取代。

承昀拉住了他的手,溫別桑朝他看過來,道:“娘這個時候該下餃子了。”

龐琦道:“餃子早就備好了,公子現在要吃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溫別桑應當是一個很容易哄的人。即便今日只是承昀為他編織的一場美夢,他也沉浸的義無反顧。

他似乎從來不會去拒絕讓自己開心的事物,追求各方面的舒适,對他來說仿佛是一種天生的本能。

吃餃子的時候,他也表現的很認真,等到吃幹抹淨,又一下子變得十分難過。

從開心到悲傷不過瞬息,全然沒有中間選擇。

“出去走走?”承昀道:“還是去被窩裏再睡會兒?”

溫別桑這會兒不可能睡得着,搖頭道:“出去走走。”

承昀嗯一聲,正想喊人過來,又是一頓:“想讓我陪你,還是找別人?”

沒料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溫別桑反問道:“你不想陪我嗎?”

“我……是你要出去散步,這是你的選擇。”

溫別桑點點頭,半點都不扭捏:“想讓你陪我。”

承昀沒說什麽,重新為他裹上大氅,兩人相攜出門。

年節沒有宵禁,整個盛京都在一片燈火通明之中,天空的圓月也沒人間的燈光襯得暗淡許多。

兩人并肩而行,溫別桑的手随意的垂在身側,承昀的手臂無意與他撞到,無聲的将手後撤,負在身後。

“以前這個時候,娘也會出來走走。”溫別桑道:“因為距離天亮還很早,但是大家又都睡不着。”

承昀沒有說話,溫別桑旁若無人的繼續道:“我從記事的時候,就喜歡跟他們一起出去,拉着他們的手,聽他們說話。”

承昀仿佛能夠想到,幼年的溫別桑被父母拉着手,踏着家門前的小路,迎着頭頂的圓月,爹說話的時候就去看爹,娘說話的時候就去看娘,又乖又呆的模樣。

不禁翹了翹唇角。

“後來爹娘就不愛帶我出去了,因為我走着走着就開始很累,爹爹抱一段,阿娘抱一段,很快就睡着了,他們還要輪流抱我回家。”說到這裏,他笑了一下,扭臉來看承昀,道:“你呢?”

承昀回神,掩去唇邊笑意 ,道:“我這個時候應該在睡覺,一般逢年過節,母後會允許我多休息幾天,不用起床看書,也不用頂着寒風紮馬步……元宵之後,就恢複往日的功課,騎馬,射靶,讀書,學琴,練字……”

“這麽多。”溫別桑道:“我只學過琴棋書畫。”

“以後出去別這麽說。”

“為什麽?”

“不知道還以為你都會呢。”

溫別桑怔了下,道:“我是都會啊。”

“嗯,略通皮毛。”

“嗯。”

承昀笑了下,擡手想摸一下他的腦袋,擡到一半,順勢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你說的應該是在雲州的時候,後來在盛京呢?”

“盛京,宰相府很大,但是能去的地方不多……沒什麽好說的。”

“你爹帶你去看腦子了嗎?”

“看了。”

承昀驚訝:“真去看了?”

“嗯。”溫別桑道:“爹偷偷帶我去的,大夫問我很多事情,我都能回答,他還誇我聰明呢。”

“你是不是到哪兒都被誇聰明?”

“嗯。”溫別桑道:“還有乖,大母經常喊我小乖。”

“……你都多大了。”話雖這麽說,承昀的眼神卻有些寵溺:“不覺得羞啊?”

“我再大也是大母的孫子,是爹娘的小孩。”溫別桑理所當然:“為什麽要羞?”

“你說得對。”

兩人繼續往前走着,天空時不時可以看到焰火在綻放,時遠時近,照的他們身影忽明忽暗。

一時沒有人在說話,溫別桑的目光跟着天上的焰火轉,承昀則有些心事重重。

皇城內響起更夫的聲音,承昀擡眸看了眼亮了一夜的天,道:“五更了,回去躺會兒吧。”

溫別桑嗯了一聲,聽話的轉身,有些困倦地揉着眼睛。

承昀靜靜地走着,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嘴。

又走了幾步,忽聞後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溫別桑反應慢了兩拍,聲音近了才精神起來,承昀已經旋身将他護在了身後,寒着臉望向後方。

一男一女兩人快速行來,女孩肩頭纏着紫紗,身上血跡斑斑,被她扶着的人形容狼狽,左半邊身體已經被鮮血染紅。

“謝霓虹?!”

“狗太子?!”謝霓虹一臉驚喜,和謝令書相攜而來,見承昀臉色古怪,這才回神,尴尬道:“不對,承昀太子,官府的人在追殺我們!”

“官府?”

“聽說是京都府的人,非說我們兩個外鄉人和亓國間客有往來!”

來不及多說,溫別桑已經跑過去扶住謝令書,道:“先進去再說。”

左廂房,樓招子正在為謝令書處理着傷口,道:“還好沒有傷及內髒,就是失血過多,可能會随時昏厥,這兩天最好卧床休息,再吃點補品。”

謝霓虹給哥哥擦着汗,溫別桑在一旁看着,皺眉道:“你武功應當能與承昀一較高下,京都府的官兵怎麽可能傷的了你?”

謝令書虛弱道:“其中一個人武功很高,劍法刁鑽,一直蒙着面,每一次出手都是殺招。”

謝霓虹道:“怪我,要不是我跟他們糾纏,哥也不會……”

承昀打斷了她:“看得出是什麽流派嗎?”

“我瞧着像是蛇手劍。”樓招子手下一頓,承昀也看了他一眼,道:“蛇手劍,不是東海那邊的功法嗎?”

“是。”謝令書道:“但他絕對不是東海的人。”

“東海那邊一向不參與凡俗之事。”樓招子道:“我們大梁有人去東海學藝嗎?”

“不一定是梁人。”承昀道:“我倒是聽說,沈如風上位之後,當年的許多世家都開始沒落,為了重新獲得重視,這些人裏會派出一些子弟去東海學藝,以裝點門楣。”

“不确定是哪個世家的。”謝令書道:“但那雙眼睛……淬了毒一樣,這是個很危險的人物,你們一定要當心。”

謝令書失血過多,很快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謝霓虹守在身邊,樓招子也短暫搬到了隔壁。

溫別桑随承昀一起回到寝殿,圍着火爐坐下,神色冷硬。

承昀坐在他對面,道:“應該是周蒼術那邊出手了,這兩天,我們就要準備跟他們告別了。”

溫別桑點頭,道:“亓國不會希望謝令書留在盛京,他走是必然的。”

“其實……這謝令書,人也挺好的。”承昀将手在火爐上烤着,半真半假地道:“人長得斯斯文文,說話也客客氣氣,但凡不是君子城城主,我倒還真想與他交個朋友。”

“他是城主,對你來說不是更有益?”

“朋友一旦牽扯到利益,就很難做得成了。”

溫別桑似懂非懂,神色依舊凝重。

承昀的手在火爐上來回翻着,目光朝他看去,道:“不過就是被捅了一刀而已,這麽擔心啊?”

“擔心也沒有用。”溫別桑道:“我又不能幫他把傷口變掉。”

“不是有樓招子的嗎?一點小傷而已,早點睡吧,剛才不是還犯困呢?”

“睡不着。”溫別桑道:“蛇手劍到底是誰,這樣的人來盛京埋伏也就算了,明知謝令書與你我相識,他居然還主動現身,為什麽呢?”

承昀搖頭,道:“現在什麽線索都沒有,多思無益,早些睡吧。”

溫別桑還是覺得不對,他道:“我覺得這個人像是在示威。”

承昀已經來到了他身畔,道:“為什麽這樣說?”

“他出現的太突然了,不是梁人,只能是亓人,忽然将自己暴露在我們的視線裏,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不想了。”承昀彎腰伸手,道:“來,抱你去睡。”

溫別桑被他托着膝彎抱起來,終于從思緒中脫離,他下意識環住承昀的脖子,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溫別桑被抱上床,在他的幫助下将外衫拿掉,看着他寬衣跟着上來,忽然道:“為什麽突然又見到你了。”

承昀拉着被子,道:“什麽?”

“之前都見不到你。”溫別桑道:“方才迎財神的時候你還在忙,為什麽忽然又見到你了,還有時間陪我睡覺。”

“我……我之前,是真的忙。”

“突然就不忙了?”

“這不是,累了。”承昀躺下去,道:“睡完了再忙也行。”

溫別桑想了想,在他身邊躺下去,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承昀眼神僵了一下,道:“怎麽,突然這樣說?”

“你要是不喜歡我的話,以後我就離你一點,也不讓你親親了。”

這話一時也不知道究竟是警告還是威脅,或者只是平鋪直敘。

承昀把被子給他蓋在身上,道:“我……沒有不喜歡你。”

“那你為什麽早出晚歸,好多天都不跟我見面。”

“我沒有不跟你見面……”

“我知道你有。”溫別桑說:“但我不知道為什麽。”

“……那要是,我不喜歡你了,你會難過嗎?”

溫別桑搖頭。

承昀啞然,臉色暗淡的笑了下,帶着點郁氣道:“溫別桑,我其實很想知道……你……”

他在對方清澈的眼眸中将睫毛低下去,手指又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道:“你……讓我親你,摸你,抱你……還,還拿腳,那樣,弄我……”

他的睫毛越壓越低:“到底是……”

他渾身忽然一僵。

被子裏,一只腳再次伸了過來,比那日故意拿腳趾戳弄還要過分的碾壓。始作俑者嗓音淡淡:“這樣嗎?”

承昀渾身僵硬,呼吸急促,當發現身體又一次不受控制的開始變化之後,他猛地直起身體,用被子壓着腰間,手指緊握。

克制地擡眸,眼尾隐隐發紅:“你是不是,在報複我?”

溫別桑故意道:“報複什麽?”

“……”承昀翻身下了床,兩步之後,站在原地,道:“之前的事情,我跟你道過歉了,我也有很認真的告訴你我的心意,努力在彌補……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樣玩弄我。”

溫別桑從床上撐起身體,道:“玩弄嗎。”

承昀逼退上湧的情緒,轉臉看向溫別桑,恨聲道:“難道不是嗎?你明知道我喜歡你,明知道我……我被你一撩撥,就……”他臉色紅白一片,眸子越發顯得幽深黑暗:“是,我是很想碰你,我想親你,抱你,擁有你,但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是人,我也有我的尊嚴,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

溫別桑靜靜望着他。

承昀嘴唇抖了抖,道:“如果,你真的……”

溫別桑凝望着他閃爍個不停的眸子,眼睜睜看到那幽深眸中逐漸被熱潮覆蓋,慢吞吞地道:“怎麽樣?”

承昀嘴唇抿緊,他想放一句狠話,比如再也不見他,比如從此再也不喜歡他了,再比如把他趕出太子府。

話未出口,便被卡住。

他舍不得。即便清楚對方如今對他只是報複與玩弄,也還是不舍得斷開。

酸澀與對自厭不斷在心中翻滾,沖的他雙目濡濕。

溫別桑眼珠微微轉動,帶着隐隐的試探:“你要哭給我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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