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承昀就像是第一次才認識他一樣。

溫別桑依舊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 眼神卻像永遠也聽不懂人話的貓。

承昀與他對視幾息,轉身背了過去,又靜了一陣。

擡步走了出去。

溫別桑坐在床上, 神色顯得有些失望, 還有些困惑。

他重新躺下去, 閉上眼睛。

承昀耳目極好,清晰的聽到了對方拉扯被子的動靜,一路來到門前,卻又忽然聽到了謝霓虹的聲音:“龐總管,我想再要點水, 謝謝。”

承昀沒有開門。

他站了一會兒,又去長榻上坐了會兒, 目光落在裏間, 感覺有些頭痛。

翌日,溫別桑從床上起來,剛出裏間便看到了長榻上蜷縮的太子, 對方裹着大氅, 緊閉着眼睛,眉頭也跟着鎖起, 明顯睡的很不安穩。

往日的尊貴蕩然無存, 看上去仿佛被扒掉了華麗皮毛的禿皮大虎。

溫別桑走過去,在長榻旁邊蹲了下來。

明明只是看着, 什麽也沒做,但承昀的睫毛還是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太子猛地從榻上坐直,心跳都加快了許多, 一臉驚愕地望着他。

溫別桑直起身,坐在長榻上,承昀馬上朝旁邊挪了挪,跟他離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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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別桑沒有在意,他只是安靜的坐着,道:“你為什麽沒有出去。”

“這是我的寝殿,我為什麽要出去?”

“那你為什麽不趕我出去?”

承昀別開臉,垂下的長發擋住耳朵,高挺的鼻梁下是抿緊的嘴唇,側顏看上去有些冷漠:“因為我說了要對你好。”

“就算……”溫別桑組織着新學的詞彙:“玩弄你?”

承昀壓低睫毛,從榻上下來,道:“既然都起來了,着人進來收拾一下吧。”

“你都好幾天沒幫我穿衣服了。”溫別桑坐在榻上,張着手臂,仿佛在索要擁抱一樣,道:“幫幫我吧。”

承昀轉身去拿了衣服,轉回來給他穿上,溫別桑把手伸進袖子裏,看着他分外冷漠的臉,伸出手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

承昀偏頭躲開,繼續給他弄着衣服,溫別桑又伸手去捏他的耳朵。

承昀皺着眉再次躲開,低聲道:“別鬧。”

穿戴的差不多,溫別桑繼續在榻上坐好,翹了翹腳:“還有鞋。”

承昀便又去拿了鞋,丢在他腳下。

溫別桑沒動,還是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腳,只拿眼睛看他。

幾息後,承昀又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溫別桑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承昀呼吸微緊,面色陰沉地擡起臉,溫別桑的手還放在他的頭頂,見他看過來,試探地把手離開,用不确定的眼神觀察着他。

承昀咬肌微動,緩緩直起了身體。

他身高腿長,面沉如水,光是站在那裏,就已經足夠讓人害怕。

溫別桑緩緩把手縮回來,像小動物收起爪子一樣乖乖巧巧,并把腦袋也低了下去。

袖口裏面沒有東西,他把小弩放在床上了。

承昀又走了出去,什麽也沒說。

溫別桑稍微放松了一些,神色劃過幾分茫然。

洗漱之後,溫別桑去了謝令書的房裏,休息了一晚上,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一看到溫別桑便露出了笑容,道:“這麽早。”

“嗯。”溫別桑道:“你們什麽時候走?”

“阿桑!”謝霓虹帶着些嗔怪地道:“哥的傷還沒好呢,你就急着攆我們走啊。”

“沒有攆。”溫別桑道:“但你們只要離開盛京,應該就不會有事了。”

“過段時間孤會帶一批物資去雷火營。”承昀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目測了一下謝令書和溫別桑的距離,負手而入,道:“到時候你們可以扮成太子府的随從離開盛京。”

謝令書颌首,道:“有勞,不過在離開之前,還有一事要麻煩殿下。”

承昀嗯一聲,道:“孤說了,年後就會讓你們見到申悅容,但是能不能把她帶走,還要看你們的本事。”

“能不能現在就去見她?”說話的是溫別桑,“我和我娘長得很像,也許她能認出我呢。”

謝霓虹馬上道:“我也跟娘長得很像。”

“不行。”承昀淡淡掃了一眼謝令書,道:“至少要等他傷勢好了,再帶上齊松一起,萬一申悅容突然出手,我們也好有自保之力。”

“殿下考慮的周到。”

連續幾日,謝令書都被樓招子囑咐卧床靜養,這日,溫別桑端了一些瓜果過去找他,卻見他正在撐着身體下床。

他停下腳步,道:“你現在已經可以動了嗎?”

“好多了。”謝令書扶着桌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托盤上,道:“給我的?”

“嗯。”溫別桑放下盤子,走過來扶着他,道:“今日陽光不錯,你正好出去曬曬太陽。”

謝令書的看着他平靜的面孔,稍稍移開視線,道:“有時候覺得你說話不好聽,有時候又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這個時候,只有你不會勸我非要卧床休息。”

“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應該清楚。”兩人一出門,龐琦馬上就眼尖地跑了過來,道:“公子,我來扶着吧。”

“你去把我平時躺的那個椅子搬出來,讓他坐着休息。”

龐琦立刻吩咐人把躺椅擡出來,又來試圖接過謝令書,溫別桑道:“你不能扶他那邊嗎?”

謝令書悄悄彎唇。

龐琦只好繞到另一邊,神色看上去有些苦惱。

等謝令書躺好,溫別桑又去把原本拿給他的瓜果拿了過來,自己坐在他旁邊,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謝令書道:“不是給我吃的啊。”

溫別桑道:“你沒有手嗎?”

謝令書的手按在傷口上,示意他看:“忙着呢。”

龐琦在一旁盯着他,心裏火急火燎。

溫別桑道:“你想吃什麽。”

“你手裏那個。”溫別桑把手裏的果幹全部塞到嘴裏,然後重新拿了一塊遞給他,謝令書張嘴,溫別桑便給他塞在了嘴裏。

龐琦眼珠不斷在他倆身上來回轉,有些焦急的往後面去看。

謝令書已經眯起眼睛,似乎是被齁到了:“有點太甜了,不如我們君子城的好吃。”

“還好。”溫別桑道:“都是蜜腌過的,肯定會有點甜,你吃這種新鮮的。”

他放棄了果幹,把切好的蘋果用竹簽插着遞過去,謝令書含在嘴裏,莫名笑了一下。

就在這時,龐琦忽然看到後面轉過來一個人,承昀擡步走來,朝溫別桑這邊看了看。

“這個味道剛剛好。”謝令書道:“再來一塊。”

溫別桑便又插了一塊遞過去。

承昀腳步停下。

謝令書張着血盆大口,目光虎視眈眈地望着溫別桑,咔嚓一聲,咬斷了那根竹簽——

回神的時候,溫別桑正在把竹簽收回,雖然還是沒什麽表情,可謝令書的眼底卻帶着笑,兩人之間的氛圍分外和諧。

“對了。”溫別桑道:“謝霓虹呢?”

“宋千帆一大早過來找她,好像是去常三公子那院了。”

承昀神色平靜的走近。

龐琦默默朝後面退了退。

謝令書道:“怎麽?想她了?”

“還好。”溫別桑道:“她知道宋千帆喜歡她嗎?”

“是瞎子也看出來了。”謝令書輕嘆:“可惜兩人距離太遠,阿虹是不會抛下母親的。”

“可以讓宋千帆嫁過去。”

謝令書笑出聲,還未開口,後方忽然傳來聲音:“溫別桑。”

兩人一起回頭,承昀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冷冷道:“你昨天是不是把亵衣放我枕頭底下了。”

龐琦呆呆看了過來。

承昀面不改色,溫別桑莫名其妙,謝令書卻是倏地變了臉色。

他下意識去看溫別桑,後者已經道:“沒有。”

“你去看看有沒有放。”

溫別桑皺起眉,起身朝寝殿走了過去。

謝令書沉默着,承昀拉過溫別桑剛才坐的椅子坐下,随口道:“宮裏的果蔬司備的蘋果,甜嗎?”

謝令書瞥他一眼,道:“太子嘗嘗不就知道了。”

承昀随手拿起一根沒有用過的竹簽,插起一塊放在嘴裏,含笑道:“孤嘗着挺甜。”

謝令書便也假模假樣的拿起自己用過的竹簽,跟着嘗了一口,似笑非笑:“沒有阿桑喂得那兩口甜。”

兩人對視,唇角的笑意皆未消失,只是眼神卻一個比一個冷。

溫別桑很快從寝殿裏走了出來,道:“沒有,我都說沒有放了。”

承昀占着他的位子沒有放,道:“那可能我記錯了。”

“阿桑。”謝令書道:“我忽然覺得冷了,想回去休息。”

溫別桑嗯一聲,走過來扶他,承昀已經伸手托住了謝令書的手臂,道:“孤來扶你,如今還未開春,天氣乍暖還涼,謝城主失手負傷,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謝令書道:“多謝殿下關心。”

承昀一笑,道:“應該的。”

承昀扶着謝令書往左廂走,溫別桑本想跟上去,卻忽然被龐琦攔住,

“公子,這些還要嗎?”

溫別桑看了一眼那盤瓜果,道:“要。”

他端起來,跟上了前方的兩人,從長廊下階梯的時候,謝令書忽然往側邊歪倒了一下,肩膀撞在廊柱上,猛地嘶了一聲。

溫別桑一驚,快步跑了過去。

承昀已經伸手重新去扶他,謝令書吸着氣,按着腹部的傷口,臉色蒼白的笑道:“太子殿下,的确是沒伺候過人,手上就這點力氣。”

溫別桑已經來到近前,忙道:“你傷口滲血了!龐琦,快去找樓招子!快去!”

龐琦連連答應,匆匆跑開,溫別桑左右看着,彎腰把托盤放在地上,伸手便來扶他:“快回去床上躺着。”

承昀道:“我剛才……”

“我沒事的。”謝令書輕聲道:“你別着急,無非就是晚幾天去見申悅容而已……他也不是故意的。”

溫別桑猛地把視線轉到承昀臉上,承昀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收回視線,扶着謝令書回了廂房。

他面無表情的把謝令書放在床上,在他背後墊了枕頭,道:“要趕快止血才行。”

“不礙事。”謝令書道:“太子沒照顧過人……而且還對你有情,你不要說太重的話,惹人傷心。”

溫別桑道:“沒照顧過人就不該亂插手!你好不容易傷口剛剛結痂,之前提到申悅容他就不許我亂打聽,現在肯定是不想我們去見她!”

“那畢竟是亓國蛛絲的第一任首領,他不願意放人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沒讓他放人,我就是想知道二十年前,周蒼術是不是真的勾結了沈如風,說不定可以從她嘴裏套出不少話。”

謝令書點頭,輕聲道:“我想讓他放人……”

“你也沒有錯。”溫別桑道:“她對我娘這麽好,若是我娘還活着,想必也是希望能救她出來的。”

謝令書颌首,道:“剛才聽他說……你們兩個,住在一起了?”

“嗯。”溫別桑道:“他最近總是奇奇怪怪的,平時我也沒把衣服放在他枕頭底下,而且他最近都沒睡床……”

“方才的确是孤之過。”承昀聽不下去,兩步跨了進來,板着臉道:“謝城主恕罪。”

溫別桑不再開口。

龐琦很快領着樓招子過來了,樓招子為謝令書重新處理了傷口,溫別桑看着地上的一圈被血染紅的紗布,心情沉重。

承昀沉着臉,忽然對樓招子招了招手,後者會意跟出來。

兩人走了老遠,承昀才低聲道:“之前聽你說,人在睡眠中,傷口會好的快一點?”

“是這樣,所以才叫休養嘛,多休息才能養好身體。”

承昀靜靜看着他,樓招子的笑容慢慢僵住,道:“也不能一天到晚總睡吧。”

承昀道:“此次不小心害他傷口繃裂,是我之過,理應做出彌補。”

“……明白了。”

重新回去,便聽到了謝令書的聲音:“他這麽喜歡你,你心裏怎麽想的?”

“我自然是不喜歡他的。”

“那你還跟他住在一起?”

“他說要給我最好的,我沒有道理拒絕。”

“你既然對他無意,就不該給他希望。”

“我沒有給他希望,我一直在說不喜歡,是他非要給我的。”

“阿桑……”

謝令書忽然噤聲,擡眸見到承昀太子面無表情的走進來,眼神逐漸染上了幾分同情。

和溫別桑打了三年的交道,他太清楚對方的為人處世,承昀太子對他動心,怕是很難讨到便宜。

兩人說了一些有的沒的,溫別桑也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晚些時候,謝令書喝了藥,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溫別桑站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彎下腰,有模有樣的給他掖了掖被子。

轉身,承昀太子神色寂靜。

兩人離開左廂,承昀先開口道:“我沒有推他。”

“我知道。”溫別桑道:“你只是沒用心扶。”

“他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

“喜歡我的人多了。”

“那你還對他那麽好?”

“我對你難道不好嗎?”

承昀停下腳步,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你對我好?”

“我明知道你喜歡我,還讓你親我抱我允許你摸我舔我,難道我對你不好嗎?”

承昀道:“你說的是人話嗎?”

“難道我不是在滿足你嗎?”

“到底是滿足還是戲弄你自己清楚!”

溫別桑看着他。

承昀壓了壓火氣,低聲道:“我不是故意對你兇的。”

溫別桑沉默着,轉身向前。

承昀下意識跟上去,道:“阿桑……”

溫別桑拍開了他的手。

他眼眸幹淨,仍然一塵不染:“我的确是在玩弄你,我就是好奇,那個能在別人哭的時候哈哈大笑的人,會在喜歡的人面前露出多少醜态。”

“可是我也不是為了欺負你才欺負你,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為我很開心,你的反應很有意思,但過程更有意思,我是因為喜歡被你碰,才會主動碰你。”

這兩段話明顯自相矛盾,但他自己卻明顯沒察覺有什麽不對。

“但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碰了。”溫別桑道:“我也不會再碰你。”

“把自尊心還給你,自己捧好,再摔着可別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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