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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接下來幾日, 太子府每天都有禦醫過來,除了給承昀看傷,還要給溫別桑看耳朵, 更有幾個比較倒黴的, 要冒着生命危險去醫治申悅容。
這些事情都是承昀專門告訴溫別桑的, 他現在耳朵完全失去了用處,主動獲取信息的可能接近于零。
對于溫別桑來說,這是一段相當離奇的體驗。他分明還活在這個世上,可卻仿佛一下子抽離出了世界之外,早上醒來的時候, 床帳子正在向他問好,并向他報告:“昨天承昀又一晚上沒有睡好, 你看他的黑眼圈, 變成小烏雲肯定能下一天的雨。”
溫別桑便去看承昀,果然見他眼下青黑一片,把眼睛都襯得更大了幾圈。
素來俊俏的臉和明媚的皮膚, 也顯現出了清晰的肌理, 可見內心如何憔悴。
溫別桑其實是有感覺的,失去了聲音之後, 他其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 承昀每次撫摸他的耳朵他都知道。
晨間太醫過來問診的時候,溫別桑坐在一旁, 看到太醫說:“太子可是有什麽心事?”
承昀掃了一眼溫別桑,道:“他的耳朵怎麽樣?”
“溫公子耳中并未見新傷,應當就是遭受刺激性的聲音導致的間歇性失聰, 臣等已經為他開了藥,随時都可能好轉。”
“那為何都三天了, 還不見好?”
“太子。”禦醫無奈,道:“現在當務之急是你自己,你內傷很重,倘若再徒增憂慮,只怕神仙難救。”
垂簾被掀開一角,溫別桑偏頭,看到了皇後擰起的眉頭。
溫別桑站了起來。
廊下,皇後靠在柱子上,姿勢顯得有些疲倦和散漫,看着他的眼神裏也滿是擔憂:“早知如此,我就等你出了地牢再與她說那些事情。”
溫別桑已經從各方聽說,那日的地牢裏申悅容又發了瘋,地牢裏的石燈都被她癫狂的怒意震倒了幾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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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溫別桑沒有聽到,但那些聲音必然是對他耳朵造成了一定的沖擊,才會讓他一直失聰至今。
但溫別桑這兩日也有去看她,每次她都笑眯眯的,看不出半分瘋狂的痕跡。
“我們都不知道,那些事會對她刺激如此之大。”
“如果她能好起來,就讓她跟你朋友一起離開。”
從她的唇語中獲得信息,溫別桑馬上點了點頭,露出笑容,道:“謝謝皇後。”
皇後微笑,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放她離開?”
“我雖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牽扯甚廣,皇後想要扳倒周蒼術,但應該更想重創沈如風。容姨被關了二十三年,一心還在等他來救,若得知當年極有可能是他抛棄了蛛絲,更害她被囚二十多年,心底怎能不恨。”
“是你重新喚起了她的理智。”常赫珠道:“這些年裏,我也不是沒想過與她溝通,但她瘋癫至極,根本不信任何人。”
“喚起她的理智的人是我娘。”溫別桑一點都不攬功,道:“她是亓國間客,曾經攪得大梁滿城風雨,足見其心智手段之強硬堅定,既然與你們為敵,自然不可能輕易信你們一面之詞……可惜了。”
“是很可惜。”常赫珠道:“沈如風放棄她,從感情上讓人不齒,從大局上,也是愚蠢至極。”
溫別桑有些意外她竟然對申悅容評價如此之高:“皇後,很欣賞容姨。”
“欣賞,但我更加慶幸,沈如風放棄了她。”常赫珠又笑了下,道:“但凡沈如風将她交換回去,我們便多了一個強大的敵手,可如今,北亓亡國,指日可待。”
溫別桑抿了下唇,轉移話題,道:“您都來了,怎麽不和太子說話?”
“你想問我為何不關心他?”
這幾日,皇後其實每日都有過來,對承昀的情況了若指掌,但她卻很少與承昀說話,也完全不規勸他留心身體。
溫別桑點頭。
常赫珠眸色微動,道:“小阿桑,你覺得……承昀是個什麽樣的人?”
溫別桑想了想,盡量公正客觀地道:“驕傲,嗯……上進,除了脾氣不好,哪哪都好。”
常赫珠大笑了起來。
溫別桑很少會看到這樣笑的女人,尤其是,面前這人還是一國之後。
他想象中的國母,一直都是儀态萬千,雍容華貴,固然常赫珠也有他想象中的樣子,可卻又同樣具有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樣子。
她的儀态從不恭順,她的雍容也從不設限,她的華貴之下,更是具有一種別樣的……豪邁叛逆,甚至是,玩世不恭。
常赫珠笑夠了,才道:“你覺得他跟我像不像?”
“他……”溫別桑頓了頓,道:“不如您大氣。”
常赫珠笑的更厲害,她挪動兩步,坐在護欄上,道:“他啊,其實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驕傲,自尊心強,抹不開面子,說起好話來,拐彎抹角,要他服個軟,還不如砍了他的頭。”
溫別桑看着她,像是有些不敢置信。
“但他也是有優點的。”說這話的時候,常赫珠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很溫柔,溫別桑似乎可以想象的出來,她的嗓音必然也是輕聲細語:“你說他哪哪都好,可事實上,我從未要求過他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他踏實,上進,總是覺得自己的太孫之位,是我委曲求全得來的,他小時候啊,特別傻,總是想要彌補我,總是覺得,如果他再努力一點,也許就能讨得父皇的歡心,也讓就能讓父皇多來母後的院子裏……”
“但他又從來不跟他父皇主動示好,每次他父皇過來看他的時候,他的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那會兒啊,才這麽高點兒。”皇後比劃了一下,道:“每天看到他,不是抱着書啃,就是在比劃他那把沒開鋒的小寶劍,故意跑到他父皇會經過的地方,練的特別賣力,但是他父皇一靠近,就頭也不回的走……其實就是希望,父皇可以多看看母後,知道有一次,他父皇沒有按時返回,他就當真在那條路上練了一整天,直接體力透支給累暈了,歇了三天才好起來,後來估計是覺得丢人,就再也不去了。”
溫別桑也忍不住笑,道:“這麽傻。”
“是啊。”常赫珠神色之間帶着幾分慈愛,望着他道:“其實,他真心為一個人的時候,什麽都願意做,也能做到極致,就是人別扭,嘴上總愛說些難聽的,讓人心裏不舒服……我是很擔心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勸他,但是你現在的情況,他是不可能放下心的。”
“往日他總是把我的話當做聖旨,我若要出聲勸他,他既要覺得自己讓母後擔心了,又還是止不住要擔心你,平白增加更多壓力……我倒不如好好祈禱,讓你趕快好起來。”
溫別桑安靜了一聲,輕輕說:“嗯。”
回寝殿的時候,遇到了謝令書,對方停在他面前,神色關切:“有好些嗎?”
溫別桑搖搖頭。謝令書朝後面看了看,道:“今晚還與他同住?”
“嗯。”溫別桑道:“他很擔心我,一直看到我,傷勢應該會好得快一些。”
溫別桑的邏輯是很難有人能破解的,謝令書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只是道:“我們去看了容姨,或許因為一直在吃藥,感覺情緒穩定了很多,我們也能好好跟她說話了。”
溫別桑點頭,道:“若是她當真能夠控制自己,你們便可以帶她離開了。”
“常皇後答應了?”
“嗯。”溫別桑轉眼珠,神神秘秘地招了招手,謝令書彎腰湊近,溫別桑在他耳邊道:“皇後和容姨可能達成了什麽殺死沈如風的協議。”
謝令書頓時直起了身體,看着他眼底潋滟的笑意,道:“是不是還有周蒼術。”
溫別桑馬上笑的更開心,道:“沈如風若瀕死,豈會不尋救命稻草?”
謝令書道:“可要我做什麽?”
“還不知道。”溫別桑道:“但你可能要做好心理準備了,若容姨離開盛京,亓國必将大亂。”
謝令書輕嘆,道:“意料之中。”
兩人一起朝寝殿的方向去,謝令書與他又聊了些別的,溫別桑必須不斷盯着他的嘴唇,才能及時給出合适的表達。
快到地方的時候,謝令書忽然停下了腳步,朝前方看去。
溫別桑擡眸,只見一雙幽深的眸子,還有一張毫無任何血色的臉。
承昀扶着門框,靜靜朝這邊望着,眼底如淵,看不出情緒。
謝令書收回視線,對溫別桑一笑,道:“回去吧,最近要多吃好的,好好休息。”
溫別桑點頭,徑直走向承昀。
太子沉默地站在那裏,目光凝望着謝令書的背影,直到對方頭也不回的消失,才垂眸來看溫別桑。
溫別桑也在看他,眼眸依舊像貓又像鹿的,看不出半分關心的情緒,只隐隐藏着幾分探究。
承昀朝他伸出手,溫別桑把手交過去,同時扶住了他,道:“你不好好躺着,出來幹什麽。”
承昀本來不想說話,察覺到他的視線,不得不蠕動嘴唇,“想見你。”
“想見我,那我剛才站你面前那麽久,你為什麽一直盯着謝令書?”
承昀:“?”
他在床上坐下,溫別桑一臉認真地望着他,看上去毫無開玩笑的意思。
“這算什麽問題?”承昀道:“你們兩個有說有笑,你還一直盯着他看個不停,我,我……吃醋了。”
最後一句,唇形模糊不清,溫別桑沒看懂:“你什麽?”
“……”承昀有氣無力,道:“大夫讓我躺着。”
“你都站了那麽久了,再坐一會兒也沒事。”溫別桑道:“你什麽?”
他身上素來有種幾乎不屬于人族的固執,承昀有時候覺得他也許真的是夢妖,或者是別的什麽妖怪,總歸不像個人。
承昀擰眉,神色有些痛楚:“我胸口疼。”
溫別桑只好伸手,把他扶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看他動一動就氣喘籲籲的樣子,道:“你不要擔心我了,皇……我希望你可以安心養傷,因為我肯定不會死的,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難過的。”
“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會為我的死難過……”
溫別桑坐在床邊的木階上,手肘壓在床上,跟他離得很近:“還是會有一點點的。”
承昀躺平閉眼,看上去不太想跟他說話。
溫別桑很想戳他一下,他總覺得對方這副黯然失色的樣子特別有趣,讓人總想逗逗。
但現在他已經知道,這樣會被對方認為是羞辱。
他雙手托着腮,看着承昀太子的側臉,道:“你出了好多汗,要我幫你擦擦嗎。”
承昀說:“疼的,特別難受。”
溫別桑說:“剛才你說,你什麽?”
“……你不是要幫我擦汗嗎?”
“你沒說要。”
承昀有些無力,道:“要。”
溫別桑起身去拿了毛巾,走回來給他擦了擦脖子,承昀呼吸困難,道:“裏衣濕了。”
溫別桑道:“要我幫你換掉嗎?”
承昀緊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一只,一會兒才說:“要。”
溫別桑半直起身體,給他解開了衣服。
難怪禦醫說他若再思慮神仙難救,看着這一身的冷汗,也不知內裏的傷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男人的身體坦露在面前,溫別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強健而充滿起伏的上半身,慢慢将袖口下拉,才看到他大臂處裹着幾個正骨的薄板,邊緣處隐隐溢出鐵黑色,明顯是傷到了骨頭。
“你傷的這麽重。”
“你當她是小貓小狗啊……”承昀無奈,道:“而且還搞突襲……我這輩子算是記住了,以後再也不跟你大聲說話了。”
溫別桑皺起眉,道:“她以為你在兇我。”
“她就是想打人……嗯……”
溫別桑把他扶起來,慢慢将衣物寬下,道:“不然不穿了吧。”
“龐琦讓人新做了一批裏衣,袖口寬大,可以穿。”
溫別桑只好去拿衣服,擡手臂的時候忽然聽到他的低吟,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重新回到了他的耳朵裏。
溫別桑怔了一下,才開口道:“不穿了,你這樣很容易反複碰到傷處的。”
“肩膀可以活動,就是大臂骨頭有些裂了,不礙事的。”
“我說不穿就不穿了。”
“我總不能坦着……呃啊……”他被溫別桑放了回去,閉上眼睛,無力低喘。
溫別桑看着他濕漉漉的臉,還有黏在臉上的長發,和坦露在面前毫無保留、丘陵一般的肌肉群,緩緩道:“你叫這麽好聽幹什麽。”
“你說的是人話……”他忽然反應過來,眼中劃過一抹狂喜:“你能聽到了?”
“嗯。”溫別桑摸了摸耳朵,道:“忽然一下子就聽到你在那裏啊,啊,嗯,嗯。“
“……”承昀臉色一陣風雲變幻,道:“被子給我蓋好。”
溫別桑聽話地給他蓋好,又來看他,道:“宮承昀。”
皇太子蒼白而潮濕的臉上已經浮上一串酡紅,冷冰冰道:“幹什麽。”
“你知道青樓裏的男伶嗎?”
“你還去過青樓?!”承昀差點直接坐起來,溫別桑皺眉把他按了回去,道:“我去青樓又不是做嫖客。”
承昀一邊安心,一邊閉上眼睛,溫別桑道:“我是去做伶人的。”
承昀猛地再次睜開眼睛,溫別桑道:“但是我賣藝不賣身,才表演一場,他們就把我趕出來了。”
承昀重重躺了下去,喃喃道:“我這條命早晚要涼在你手上……”
“宮承昀。”
“又怎麽了?”
“剛才。”溫別桑道:“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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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