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宋家世代皇商, 根基深厚,錢莊除了存錢,也會幫需要的人寄存一些貴重物品。

百年老字號, 又跟皇家有合作, 只要名聲還在, 東西就絕對不會出問題。

這當然主要是因為盛京這些年裏國泰民安。

此刻雖是半夜,但有少東家和承昀太子的面子在,錢莊的管事還是恭恭敬敬地将他們請進了門。

只是因為物品寄存久遠,尋找需要時間。

溫別桑只好和承昀一起耐心地等着。

宋千帆看上去依舊情緒萎靡,只是在溫別桑看過來的時, 會默默打起精神,做出真的很清醒的樣子。

承昀試探道:“倘若他做不到去君子城找謝霓虹, 你要怎麽辦?”

“他若想, 自然是能做到的。”

宋千帆聽在耳中,神色溢出苦笑,道:“聽說我要去君子城, 母親以命相逼, 父親更是怒不可竭,對我用了一頓家法, 我連她離開之時都無法去見上一面。”

“你與你父母相識這麽多年, 對他們的脾氣秉性必然是有些了解的,這些困難在你答應去君子城的時候, 想必就已經預料到,如今将一切都推在你爹娘身上,無非是你當真經受了懲罰, 心中生出怯意罷了。”

宋千帆似有愣怔,下意識道:“我爹娘的樣子你根本沒有見到, 我從未見過他們如此可怕,從小到大,他們都沒有動過我一根手指……”

“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大梁皇商的少東家。”溫別桑不等他開口說完,便冷冰冰地道:“你日後若是與謝霓虹在一起,何止是要被動一兩根手指,真到了君子城,怕是有你無數說不出的委屈,倒不如這樣,你坦蕩承認,你就是負了謝霓虹,我抽你一頓,給謝霓虹去信,叫她另尋良配,如何?”

宋千帆臉色變了變,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既然如此苦惱,我自然是為你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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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宋千帆似有怒意,承昀開口道:“阿桑為謝霓虹說話,也是擔心她。”

說罷,又來看溫別桑,道:“他此刻情緒不好,你就少說兩句吧。”

“我為何要少說?”溫別桑毫不留情:“元宵那天是他當着我的面許諾,日後可以為了謝霓虹去君子城,他既然沒有做到,我便是成了他的幫兇,沒有直接炸死他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宋千帆臉色變幻,似有痛楚,半晌才道:“你沒有心上人,更沒有爹娘,自是不知我此刻兩難……”

“宋千帆!”承昀低喝,立刻扭臉去看溫別桑,溫別桑果然睜大了眼睛,眸子裏似有驚愕。

宋千帆歉意地投來一眼,正要說話,溫別桑已經道:“你說的沒錯,我沒有爹娘,也沒有心上人,一身輕松,自然能站着說話不腰疼,宋千帆,你若是羨慕我,我便送你幾顆雷火彈,分文不取,助你弑父殺母,你可敢要?”

“……”宋千帆扭過臉,溫別桑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中滑出兩枚核桃。宋千帆瞳孔一縮,猛地從椅子上跳起,繞到了椅子後面,道:“是,是我不對,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溫別桑另一只手也滑出了核桃,他走過去,承昀緊步跟上,宋千帆更是又朝後退了一些。

溫別桑直接把雷火彈放在他待過的桌子上,道:“四枚雷火,若你運用得當,你爹娘必死無疑。”

宋千帆:“……”

門口捧着東西進來的管事也是一臉驚愕,馬上去看宋千帆,後者正躲在柱子後面,一副有苦難說的樣子。

溫別桑轉身,剛要接過東西,管事的卻道:“這個物品的寄存者留下了一行字,說只能有能夠打開這個盒子的人,才能拿走東西。”

那木盒全身上下沒有鑰匙孔,只在本該裝鑰匙的地方鑲嵌着一個圓形的鐵丸,鐵丸約指頭大小,用手一戳,紋絲不動。

這件事,申悅容倒是沒提。承昀皺眉,管事的也有些為難,道:“我們錢莊也是有規矩的,殿下……”

承昀颌首表示理解,正思索什麽方法能夠打開,便見溫別桑徑直從腕上取下了自己的手串,将其中一顆珠子對準了那個圓孔,慢慢轉動,很快,咔噠一聲,盒子應聲而開。

管事的放下心來,又有幾分好奇。

溫別桑卻已經自己拿過了盒子,誰也沒給看,直接就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對宋千帆說:“若不夠,我這裏還有,保管能将你宋氏一門都炸的稀碎。”

承昀走在他身後,拿走了桌子上的雷火彈。

宋千帆一臉心有餘悸地從柱子後面出來,目送兩人一前一後的背影,喃喃道:“我真是惹着雷神了……”

溫別桑自己爬上了車,他速度很快,承昀跟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把盒子丢在一旁,從裏面拿出了一個裹着牛皮的手劄,專注地看了起來。

顯然已經把宋千帆抛在了腦後。

對于太叔問道的手劄,溫別桑既有些期待,又有種舍不得馬上看的感覺。

他先是仔仔細細看了第一頁上面的一行文字。

——我欲皈依清靜裏,可能長此避塵嚣。

蒼沉厚重的字跡落在有些泛黃的紙頁,溫別桑情不自禁地來回撫摸,仿佛透過了無常的歲月,看到了從未謀面的親人。

“原來他就是太叔問道……”溫別桑開口,語氣裏帶着幾分好奇與探究,他偏頭去看承昀,卻見對方正拿着他丢開的盒子,正在若有所思地撫摸嵌在裏面的圓形鐵珠。

溫別桑朝他湊過去,承昀回神,道:“怎麽不看了?”

在他印象中,溫別桑一向是做什麽都很專注的人,他都已經做好對方全程盯着手劄目不轉睛,一直等到回太子府了。

“你在幹什麽呢?”

“怎麽。”承昀故意道:“我比太叔問道的手劄還好看?”

“好看的。”

溫別桑沒有回應究竟哪個更好看,但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只是短暫比手劄重要一點而已啊宮承昀,你有點出息吧。

承昀偏頭,繼續擺弄那個盒子,道:“這到底是什麽機關?”

“你看不出來嗎?”

他居然還在有意識地拉長和自己的對話。

承昀嗯了一聲,輕輕把盒子蓋了一下,沒有完全合攏,直接掀開,道:“我有些猜測,但是不确定對不對。”

“說說看。”

承昀用手觸碰那個圓球,偏頭道:“你腕上那個,是不是做過特別處理的慈石?”

溫別桑既意外又不意外,道:“你這都知道。”

“我合上木盒的時候,隐隐能感覺到下方傳來一股吸力,不過慈石難覓,做成機關更加不易,你是從哪裏弄的?”

“我這顆是娘留給我的。”溫別桑道:“小時候娘的貴重物品就都放在這種機關的盒子裏,我還問過她怎麽想到用這種東西做機關,她總是随口敷衍,如今想來,一切竟都其來有自。”

這麽一忙活,又是半夜才到家,溫別桑先把手劄壓在了枕頭底下,又轉過來去收拾了一通。

東西拿到手裏,溫別桑不着急了,承昀也沒那麽着急。

心裏一安逸,就忍不住東想西想。

溫別桑先洗完了澡,穿着涼絲絲的單衣爬上床,了無睡意地凝望着床頂,眼珠滴溜溜亂轉,放在腹部的雙手無聲敲擊。

不久之後,承昀也上了床,和他一樣躺在床上,安靜地望着床頂。

溫別桑先開了口,嗓音軟軟:“我睡不着。”

承昀:“我也是。”

溫別桑試探地道:“不然我們看書吧。”

承昀毫不猶豫:“好。”

溫別桑立刻坐直,承昀也翻身。

兩人同時從枕頭底下拿出了各自的書,承昀看着他手裏的手劄,面無表情。

溫別桑看着他手裏的話本,神色疑惑。

承昀下意識想把書收起來。

這東西和太叔問道的手劄擺在一起,委實有些龌龊。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和溫別桑在一起,如果過分藏着掖着,他那些夢估計這輩子都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溫別桑一如既往地更加在乎自己的感受:“還是先看我的吧。”

“可我也想看。”

溫別桑開始給自己的願望加碼:“我的比較重要。”

“我的也很重要。”

“太叔問道的筆記也許可以幫雷火營得到更多更厲害的火器,若有朝一日要與楚王争鋒,這些均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這本書也許可以讓我們的關系更近一步。”

溫別桑想了想,道:“之前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總說自己未來是個要做大事的人,還說,自己絕對不會為了兒女情長影響宏圖……”

“那是過去的宮承昀。”承昀淡淡道:“跟今日的我有什麽關系?”

“可是我想看。”

承昀凝望着他,不知道想通了什麽關節,忽然唇角一揚,道:“那我們猜拳吧。”

溫別桑點頭,毫不猶豫地出了個拳頭。

第一局,承昀贏了。

習武之人眼疾手快,要比猜拳,溫別桑是不可能比得過他的。

溫別桑停下動作,承昀瞥他一眼,道:“三局兩勝。”

溫別桑打起精神,但這一次,出拳明顯慢了一些,贏了。

最後一次,他神色愈發謹慎,承昀漫不經心地出了個拳頭,溫別桑怔了一下,馬上笑開:“我贏了。”

“嗯。”承昀把自己的書放回去,道:“你贏了,看你的。”

溫別桑朝他貼過來,要讓他拿着手劄,靠在他胸前,道:“下次讓你先。”

“好。”承昀沒跟他客氣。

其實按照溫別桑以前的性子,剛才的事情還有一個思路,那就是兩人各看各的。

但這一次,溫別桑沒提。

太叔問道的想法确實玄妙,盡管許多東西都未來得及付諸實踐,但裏面記錄的一些可行性,已經讓溫別桑受益匪淺。

幾日後,太子府的書房裏,一只木質的機關雀忽然從窗戶裏竄了出去,溫別桑及時拉住繩子,它當即落在了地上。

溫別桑嘗試性地重新牽動繩子,裏面的機關發出咔咔的轉動聲,在他不厭其煩的操縱下,終于重新從地上撲棱起來,再次嗡嗡起飛。

溫別桑就像放風筝一樣拉扯着,機關雀也時靈時不靈的撲騰着。

半個時辰後,溫別桑從書房裏走出去,把東西撿回來,站在承昀身畔。

主動幫他研墨。

又一刻鐘後,承昀一邊将折子合上,一邊道:“母後最近是越來越不想問事了,我養傷的這段時間,她到底都幹了什麽。”

這些東西确實都壓了有一段時間,溫別桑剛才看到好幾個一個月前的日期。他道:“等你忙完,我有事跟你說。”

承昀活動了一下手腕,短暫把筆放下,道:“什麽事?”

“我想去雷火營,那邊的風比較大,機關雀試飛更加容易。”溫別桑确實憋了有一會兒,一被允許便滔滔不絕:“這種東西就是這樣,開頭的時候可能比較難,因為沒有足夠的動力讓它飛起來,如果裝了循環火彈的話應該會好一些,但卻不好控制,在這裏嘗試我怕把太子府炸了,若是能去萬龍山,從山頂上起飛就好了。”

“好。”承昀沒怎麽多慮,道:“你之前總是卡線的問題解決了?”

溫別桑點頭,眼睛裏有些自得,道:“太叔問道果真也有飛天之夢,我的問題在于機關雀內部總是無法循環運轉,他倒是對此頗為精通,只是在動力裝置方面似有為難,若他在世,我們兩個可能早就雙劍合璧,天下無敵了。”

溫別桑的性格裏有股莽勁兒,想問題總是更加簡單,這些在機關上也能見到端倪,這也是為何他制出來的東西,推力總是十足。而太叔問道想必是因為自己殺戮過多,在這方面極為克制,反而在各項細節上投入精力更多,看上去似乎只是想簡單做個模型娛樂自己。

承昀也有遺憾,道:“若太叔問道還在人世,也不過剛過花甲之年。”

溫別桑對太叔問道有些惺惺相惜,但因為從未見過,母親對他又甚少提及,故而并沒有特別深的感情,只是在代入母親的時候,才勉強感覺到些許悲涼。

他嗯了一聲,道:“那我們什麽時候過去?”

“過兩日吧,我把這些忙完,還要跟母後說一聲,不然每次休息回來都一大堆事要做……”

事情忙完,承昀和溫別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再去雷火營。

臨上馬車前,承昀将書也一起放在了包裹裏。

馬車平穩地駛出盛京城。

郊外風光大好,官道兩側生長着各色的野花,映着初夏的暖陽,開的正豔。

山也蒼翠,樹也盎然,入目所見,皆是生機勃勃。

遠處的一處山上,帶着銀色面具的太叔真垂眸凝望着下方的馬車。

他身側的男子道:“這些皇室子弟,出一趟城可是不易。”

“高處不勝寒。”太叔真語氣悠悠,道:“越是皇族中人,越是難以随心所欲,布衣才好見山川啊。”

“大人說的極是。”那男子道:“看他們的樣子,應當是去雷火營,這宮晟倒是謹慎,之前聽聞他被申悅容打傷,我還想着或能借此機會拿下他的性命。”

“可惜了申悅容。”話是這樣說,太叔真的語氣裏卻沒有半分可惜:“傷了皇太子,常赫珠私底下定不會放過她。”

“她死了,陛下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準備動手。”太叔真轉身,道:“切記,莫要傷了我三爺爺的外孫。”

溫別桑在窗外東張西望了一陣,很快被太陽的光芒照的有些晃神。

他返過來,直接撲在了承昀的懷裏。

從盛京前往雷火營,快馬需要一天一夜,馬車則更慢一些,頭天早上出發,至少得半夜才能到。

将近未時的時候,前往雷火營的車隊在一處溪邊停了下來,侍衛們分批吃飯,溫別桑也和承昀一起從車上下來,在樹蔭下簡單吃了點東西,順便看齊松挽着褲腿下河摸魚。

約停了半個時辰,齊松揚聲,準備整隊出發。

承昀帶着溫別桑上了馬車。

車內比外面更加悶熱,他打開了帶來的冰塊,給溫別桑扇了扇風。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齊松的聲音:“殿下。”

聲音壓得有點低,承昀把折扇遞給溫別桑,道:“我去去就回。”

溫別桑聽話地坐在車內,自己搖着扇子,從冰盒裏面拿出奶球,放在嘴裏含着。

這是承昀往日愛吃之物,如今倒是便宜了他,一顆吃完,他又拿了一顆,再次含在口中。

推開車窗,承昀和齊松正站在樹林的小道外,齊松在和他說着什麽,溫別桑看不到齊松的話,但從承昀的臉色上來看,事情顯然十分凝重。

他的目光環顧一圈,又旋身推開另一邊的馬車車窗,再次環視一圈,最後推開門,神色凝重。

帶來的侍衛,少了兩個。

就在這時,忽聞‘咻’地一聲。

溫別桑右耳微動,忽然一把拉住了馬缰,馬兒當即揚起四蹄,身體朝旁邊偏離,馬車剛剛調轉開幾米,便見方才馬匹停留的地方炸開一團黑煙。

溫別桑舉目去看,只見到晴日之中,有一條弧形的青煙由遠而近,緩緩飄散。

他直接躍下馬車,承昀已經幾個起落,快速來到他面前:“阿桑!”

溫別桑被他護住,擡眸去看,穿過朦胧的樹影,仿佛能夠隐約看到一個黑衣人影。

青煙發起之地,太叔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長弓,略顯意外:“他反應竟如此之快。”

他本意是以箭驚馬,好将溫別桑帶離承昀的隊伍,再派人過去殺入承昀的車隊,把他拖住。

溫別桑不會武功,到了他手裏,自然只能随他返回大亓。

卻未想到,他這邊剛剛射出一箭,溫別桑那邊就将馬移了開。

“應當是響尾的動靜太大,讓他察覺了。”

太叔真又豈會不知,但這響尾箭就如溫別桑的的火神箭一樣,是為了推動箭矢飛的更遠,不跟響尾,以這個距離想射中溫別桑的馬車實在太難。

這廂,溫別桑收回視線,把自己完全藏在了承昀的後面,道:“那箭是沖着我來的。”

承昀道:“響尾箭,亓國人?”

“你要保護好我。”溫別桑道:“他們肯定都知道我是你的寶貝,要将我搶走為他們辦事。”

“……”承昀沉心靜氣,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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