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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崖下村一大早就敲敲打打, 但這些噪音對于溫別桑來說卻算不上什麽。

到他耳朵裏,已經能過濾掉七七八八。

人醒來的時候,他并沒有及時起床。

這裏的生活條件雖然不似太子府, 可是早晨微微濕潤的, 夾帶着草木氣息的空氣, 卻給人一種避世而居的感覺。

直到那晨露的氣息和草木的味道被人攜帶着來到他的身前。

溫別桑還未睜眼,便伸了個懶腰,半睜着眸子看向來人。

“早。”承昀道:“今天有沒有覺得我更讨人喜歡一點?”

溫別桑非常小心眼地道:“一點點。”

他并非是會主動靠近別人的人,和人接觸似乎全憑一時好惡。雖然索要的很多,但是給的卻極少, 不知道是不是還在記仇初遇之時的事情。

不過,能每天高高興興的不跟他針鋒相對就已經足夠了。

皇太子殿下不敢奢求過多。

溫別桑和承昀一起來到山崖旁邊的時候, 這邊已經站了不少人, 遠比往日人數更多。

有嗓門大的不斷地嚷着:“離遠點!大家都站遠點!!不夠,再遠一點!”

“待會兒炸山的時候把誰埋裏頭可不要哭啊?遠,你們幾個小孩, 不聽話是不是?”

溫別桑和承昀站在一塊巨石上, 到處都能看到觀望的老老少少,随着大嗓門不斷地驅趕, 三五成群的人們逐漸在後方擠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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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松從下方跑了過來, 三步做兩步地飛身而上,道:“殿下, 這個是信號彈,待會兒您放出之後,那邊就立刻點燃引線。”

人多的地方, 即便有人偶爾說一兩句話,也像是蒼蠅一樣吵鬧, 更不要提,此刻人們多心懷激動了。

承昀的心情也有些難抑,偏頭一看,身邊的溫別桑卻還是那副神色。

平平淡淡,無悲無喜,卻又不是漠然,他似乎只是單純的在觀察,有時候連觀察都不是,只是漫不經心地略過視線,誰也沒能入眼。

明明就在身邊,可偏偏有種剝離世間的感覺。

“阿桑?”

“嗯?”

溫別桑朝他看來,承昀跟他對視,像是在看一池無情的水,幹幹淨淨地映着自己的容顏。

“想不想要這個?”

那水倒影出信號彈的形狀,跟着沒趣的搖頭:“不想。”

“你忙了這麽久,不想親自主導此事?”承昀誘哄着,道:“山裏的藥大部分都是你做的,這個機會,你真的要讓給我?”

溫別桑半點都不領情:“你是不是自己不想做才要給我的?”

“……”承昀坦白:“我只是想讓你有些參與感。”

“又不是炸亓國明都。”溫別桑一臉不解:“炸個山而已,它跟我又沒仇。”

最終,承昀只是取出了兩團早已備好的棉花,輕輕堵住了他的耳朵。

……

“咻——!”

随着信號彈射上天際,各處負責引線的官員紛紛取出了自己的火折子。

“開山咯——!”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接着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開山咯!!!”

“開山了!!!”

此起彼伏的叫嚷聲裏,引線猶如火蛇一般從各個方向,鑽入埋着火藥的地點。

有人狂熱興奮,有人熱淚盈眶,有人跪倒在地上,雙手高舉,有人低頭親吻着腳下的故土,有人聲音顫抖中夾雜着哽咽。

“轟!轟!!”

“轟隆隆隆——”

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在前方炸響,聲音在山谷之中綿延不絕,所有人腳下的大地在不斷震動。

巨大的山體從前方開裂,傾斜,無數大小的山石瘋狂滾落。

腳底仿佛有龍在不斷翻騰。

站立不穩的溫別桑被承昀扶住。

火藥的炸響依然在間歇響起,山石翻滾之聲卻持續不絕。

承昀似乎在大笑,但溫別桑耳朵被塞得嚴嚴實實,他的笑聲和山石的轟隆聲都顯得格外遙遠。

扭臉去看,所有人都在歡呼,更多的人因為自己身體的搖晃,或者身邊人跌的屁股蹲兒而哈哈大笑。

“轟——!”

随着最後一聲火藥的炸響,溫別桑忽然不受控制地朝承昀撲去,被他雙手用力,抱了個滿懷。

咆哮的黑龍終于停止,山中的巨響也在逐漸平息。

與此一起平息的,還有人群的沸騰。

大笑的人不再笑,喜極而泣的人也不再哭,跌坐在地上的人沒有掙紮着非要起來,看別人笑話的人也不再幸災樂禍。

山體最後輕輕的喘息之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将視線投向了前方被炸開的巨縫之中。

養育了崖下祖祖輩輩,也絆了崖下世世代代不知多少年的大山,在黑煙騰空飄散之際,露出了被火藥重創的腹口。

今日天色泛晴。

被山體遮住的太陽緩緩從破開的洞口出現,金光閃爍,灼傷了所有人的眼睛。

不知是誰,忽地一聲哀嚎,痛哭失聲。

溫別桑從承昀懷裏探出頭,看着巨石腳下,抱在一起的村民。

崖下的樹木上方升騰起袅袅的煙氣,像是有什麽盤旋百世的生靈,在依依不舍,卻又難以抗拒,無聲蒸發。

風從洞口呼地吹了過來,溫別桑站在巨石上,衣擺被風吹起,有人将他擁緊:“冷嗎?”

“他們為什麽要哭。”

“他們在告別。”

告別什麽?

溫別桑的再次看向那個巨大的腹口,風聲凜冽,烈陽灼目,山體嶙峋,碎石累累。

炸完山之後,山體可能會處于一段不穩定的時間,老孫又挨個交代了下去,讓大家接下來盡量小心。

處理碎石更是一番苦差。

不過這些與溫別桑就沒什麽關系了。

他明顯的感覺到,周圍的人對承昀越發的敬重和親切,而承昀,似乎也有了些許的變化,他開始越發地不辭辛苦,什麽事情都要親力親為,連指揮大家運送山石的時候,都要趕過去看上兩眼。

溫別桑經常只能坐在屋頂上,而且他明顯感覺到,承昀投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漸減少,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跟誰說話的時候都要看自己一眼。

有時候,他甚至會跑出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外,好一陣才重新出現。

匆匆忙忙地投來視線,露出放心的神情。

但很快,他便又會消失,不知去了哪裏,不知在和誰交談,也不知下次出現會是何時。

山間空氣清新,即便最熱的時候也沒熱到哪裏,溫別桑趴在屋頂的桌子上,腰間圍着小毯子,逐漸有些意興闌珊。

他從屋頂爬了下去,鑽回屋裏,坐在桌前擺弄自己的小機關。

不多時,一人旋風一般來到窗前,一眼看到他,略松口氣,道:“怎麽不在上面玩了?”

溫別桑不說話。

承昀微怔,趴在窗棂上看他,道:“剛炸開的山部分地方有些松動,我準備讓人準備一張鐵網把巨石兜住,不然大家來回走動,很容易出意外。”

溫別桑還是不說話。

承昀從腰間解下竹筒,打開蓋子遞過來,道:“吃點冰球?最近梨子下來了,我讓人放了點,很清甜。”

溫別桑接過來,果然看到裏面的冰球裏凍着梨子的果肉,他舀起一個放在嘴裏,擡眸看承昀,後者立刻露出笑容,道:“還去屋頂好不好?我看不到你,會着急。”

“那你就在這裏陪着我啊。”

“我還有很多事要忙,馬上還要去測量一下松動的尺寸,這裏會輕功的不多,我和齊松在旁邊能省不少事。”

“我也很忙。”溫別桑道:“而且屋頂風大,我不喜歡呆在那。”

“凍着了?”承昀立刻從外面繞了過來,伸手摸他的額頭,道:“是不是病了?”

溫別桑任由他摸着額頭,對方又将臉貼過來,與他抵着額頭試了試。

溫別桑聽到他放下心的聲音:“沒發燒,你要是覺得冷,多穿兩件衣服,待會兒我讓樓招子煮些防寒的藥給你送來。”

他松了手,溫別桑靜靜坐着。

對方的腳步去而複返,在他身上披了件外衫:“我找兩個侍衛守着你,你要是想睡,就躺一會兒,別真着了涼,嗯?”

溫別桑沒說話,外面又有人來喊太子。

對于此次開山的事情,所有人都幹的非常起勁兒,整個崖下村和雷火營,估計只有溫別桑一個人是對此漠不關心的。

“馬上來。”承昀朝外回了一聲,道:“我先去了。”

“你要是去,我就不喜歡你了。”

承昀的腳步已經來到門口,聽罷這話,回頭朝他看來。

溫別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道:“讨厭你。”

“乖。”承昀語氣無奈,道:“最多三日,我們就離開這裏,好嗎?”

溫別桑頓了頓,道:“是陪我去雲州嗎?”

“可能還要回盛京一趟。”承昀道:“關于開山的具體事宜,我要寫個折子,還要向父皇當面……”

“你說過開了山就帶我回雲州的。”

“我知道,回盛京不會用太多……”

“殿下!”那邊又有人催促:“工部的人到了!”

承昀停頓了下,又望着他,道:“我保證,不會用太久。”

話落,他已經快步離開。

溫別桑坐在窗前,低頭拿起自己的東西,忽然重重砸了一下桌子。

他從桌子下面抓起一把小刀,轉身出了小屋。

很快有人跟在了他身後,隐隐有聲音傳來:“你幹嘛的?”

“殿下囑咐,讓我跟着公子,有事及時彙報。”

“……殿下不是讓我跟着的嗎?”

“公子此刻要去村後樹林,我是當地村民,更熟悉路況。”

半晌:“哦。那我去那邊幫忙。”

溫別桑沒有在意後面的聲音,很快獨自出了村落,來到一片竹林,找了根小小竹子,用小刀一點點的割斷,盤膝在地上坐了下來,開始清理上面的竹葉。

一個人靜靜站在他身畔,溫別桑始終沒有擡頭去看對方。

“對于宮承昀來說,他的百姓明顯比你要來的重要。”

溫別桑停下動作。

那人在他身邊蹲下來,道:“此次開山,他可以以此去他父皇面前邀功,這一功績造福千秋,任永昌再如何對他不滿,他的太子之位也是更加穩了,他又怎麽可能不上心呢?”

溫別桑緩緩轉臉,對上了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這人穿着崖下村村民的衣服,頭上是灰色的布包,面容也顯得有些粗糙,可眼睛卻尤其的引人注目。

溫別桑沒有說話,他已經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

“你猜,在他的大位和你之間,他會怎麽選擇?”

溫別桑睫毛微動,神色帶着幾分迷茫。

“除了你的爹娘,沒有會像你所想的那樣愛你。”太叔真語氣溫和,道:“你看出來了,宮承昀不可能選擇你,他如今還在圍着你轉,皆是因為求而不得,可一旦你開始喜歡他,他就不搭理你了,現在就是例子。”

溫別桑抿唇,眸中水光潋滟,道:“我不喜歡他,我就是想讓他喜歡我。”

“你口口聲聲說不喜歡他,可卻又對他飽含期待……小傻瓜,你就是怕你一旦松了口,他又會故态複萌,像對待夢妖一樣對待你。”

溫別桑握着細竹子直起身,道:“我要去問他。”

他轉身,假裝并沒有發現對方的身份。

太叔真卻擡步擋在了他的面前:“你知道我是誰嗎?”

“……”溫別桑含着淚花,明知故問:“你是誰?”

“我是你的表兄。”太叔真微笑,道:“君上已經答應,只要你随我回國,便許你承襲太叔問道的熾烈王之位,而我們太叔家,也會不惜一切培養你,保護你,太叔氏才是你的家人。”

溫別桑後退了一步。

他已經清楚,太叔真不知道在此埋伏了多久,或許從承昀發現死士的那天他就已經在自己周遭徘徊了。

承昀說的對,那個死士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太叔真極有可能藏在了山縫裏,後來必然是伺機混入了雷火營,又在開山的時候跟着衆人一起來到了崖下。

“你,你是來抓我的。”

“不對。”太叔真的語氣相當溫柔,就像在哄小孩一樣,道:“我是來帶你回家的,你跟我回去,讓宮承昀好好擔心一下,我們滅滅他的氣焰,日後等你封了熾烈王,随時都可以回來。”

溫別桑又不是傻子。

他眼珠轉了轉,揪着太叔真誘惑他的理由,道:“讓宮承昀擔心我……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不把我放在心上!”

“對。”太叔真附和,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樣,道:“我們氣死他!”

“好吧。”溫別桑清楚憑自己不可能甩得掉他,他道:“那我跟你走,你不許綁我,不許欺負我,不許對我用刑,也不許讓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更不許沒收我的火器。”

“當然。”太叔真很和善:“只要你跟我們是一心的,想要做什麽都可以。”

溫別桑毫不猶豫地把細竹竿丢在了地上,道:“那我們怎麽出去呢?”

太叔真跟他對視了一陣,似乎在懷疑他是不是在使詐。

溫別桑靜靜望着他,眼睛裏一點雜念也沒有,看上去無比幹淨和坦然。

太叔真挑了挑眉,道:“跟我走。”

溫別桑果然乖乖跟在他身後,一點都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崖下很多路都不太好走,更不要提,太叔真為挑的還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

溫別桑走的深一腳淺一腳,忽然朝太叔真伸手,太叔真條件反射地躲開,溫別桑一臉茫然。

兩人對視幾息,太叔真道:“怎麽了?”

“走不動。”溫別桑道:“平時走這種路,承昀都是背我的。”

太叔真語氣冷冷:“你不會想讓我背你吧。”

“你不是我表兄嗎?”溫別桑皺眉,道:“背我怎麽了?”

太叔真略有警惕,沉思片刻,冷笑道:“好。”

他倒是要看看,這笨東西能耍出什麽花招。

溫別桑趴在他背上,眼眸變得無比涼薄。

亓國太叔氏……

他偏頭,看着太叔真的耳後,伸手摳了摳,後者眉頭一跳,道:“又怎麽了?”

“你易容了。”溫別桑道:“是因為原貌太醜嗎?”

太叔真:“……”

罷了,反正他跟宮承昀也是這麽說話。

繼續往前走,溫別桑又道:“你們家為什麽要姓太叔,不姓太公?”

太叔真冷漠:“現在你也姓太叔了。”

溫別桑一驚,道:“我何時姓太叔了?”

“家族已經将你的名字寫入族譜,日後你便喚太叔歸桑,難道你想叫太公歸桑?”

“也好。”溫別桑道:“那我就叫太公歸桑,你們家日後都喊我太公,反正日後得靠我撐門楣……”

“你有病吧?”太叔真惱了:“一個半大小子還想當全族的太公?”

溫別桑眉心一凜,直接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轉身便走。

太叔真伸手扯他,溫別桑忽然擡起了小弩,直指他的眉心。

太叔真不置可否:“你覺得這東西能傷得了我?”

“我若想傷你,在指着你的一瞬間就開火了。”溫別桑平靜道:“既然決定一起走,我有幾個忌諱,你最好聽清楚。”

太叔真勾唇,不置可否:“說來聽聽。”

“一,我不喜歡有人說我有病,也不喜歡有人說我是怪物,或者不正常。二,我喜歡有人順着我,若有人讓我不順,我也有的是法子讓他不順。你想清楚,是要安安穩穩的把我帶回去,還是我們路上鬥智鬥勇,各憑本事,你贏我回,我贏你死。”

太叔真的桃花目冷了下來:“你在跟我談條件?”

“我當然可以跟你談條件。”溫別桑毫不掩飾自己的高傲,道:“我如今在大梁受太子重視,跟不跟你回亓國,要不要聽命沈如風,是否要為你太叔氏效力,全在我一念之間,就看你和宮承昀哪個更能讨我歡心。”

太叔真笑出聲,好一陣,才道:“你覺得我不敢殺你?”

溫別桑歪頭,一向幹淨的眼眸裏映出輕蔑之色:“太叔問道已死,太叔家全都是廢物,看什麽,我就是說你,也是廢物,所謂火器世家,卻要靠去東海學藝才能勉強得到沈如風的重用,如今已經不再是熾烈王的時代,火神炮的威力并不足以震懾大梁。

“沈其文斷臂之事,沈如風怕是恨得咬牙切齒吧?”

太叔真神色陰郁。

溫別桑還是保持着那副輕蔑的神色:“若兩國開戰,沈如風必然需要更新、更有威懾力,也更加出其不意的武器,你們太叔氏給不了,只能靠我溫別桑,你殺了我,莫說沈如風,太叔家能放過你嗎?接下來奪取北疆,沒有我,靠你們一群廢物?行嗎?”

太叔真神色扭曲地笑了一下,道:“你根本不想跟我回去。”

“我在此處吃得好睡得好,大梁太子被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比我小時候養的小狗都聽話,你若不能許我更多好處,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去?”

太叔真的眼睛睜大了一下。

他本來以為溫別桑針對自己是因為想要留在大梁,依舊對宮承昀有情,若他心不在大亓,即便強行帶回去,也是一個麻煩。

可此刻從對方嘴裏吐出來的話,卻讓他忽然感覺此人心地涼薄至此。

……這段時間以來,宮承昀對他的好他也都看在眼裏,今日他雖然故意在他面前說宮承昀的壞話,但心裏卻依舊有些防備,并不相信他已經完全放下宮承昀。

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溫別桑。

回憶這段時間雷火營看到的一切,此人雖然對宮承昀十分親昵,但就像養不熟的貓似的,多多少少有點看心情的意思。

所以,他說的是真的。

如果亓國對他比宮承昀對他更好,以他這副涼薄的性子,必然會毫不留情的舍棄宮承昀。

真慘吶。

太叔真忽然有些同情起承昀太子來,到底也是一國太子,這麽久來一直費心讨好,盡心守護,可到頭來在溫別桑的心裏,他也不過只是一條狗。

但,若溫別桑本性如此,對整個大亓來說都是好事。

只要他重利,就不怕拐不走。

“好。”有承昀太子打頭當狗,太叔真輕松轉換了心态,道:“一切都遵循您的意願,太公大人。”

太公是叫了,但溫別桑看上去并不信任他。

“太公,請吧。”太叔真笑吟吟的,道:“我們再往前走一段,就有人接應了。”

溫別桑觀察他一陣,似乎是确定了他的真心,颌首道:“好吧。”

溫別桑很快跟他一起到了接應的地點,他吹了一聲哨子,很快,懸崖頂上放下來了一個籃子,太叔真請他坐進去,自己則沿着藤蔓朝上攀爬。

溫別桑也不在意,坐在籃子裏看着他身輕如燕,凝望着腳下一點點遠離的土地,越升越高,逐漸能看到遠處被炸開的腹口。

離得太遠,看不到下方的人,只能勉強看到一些屋舍,絕大部分被高大的樹木掩映,看不清晰。

籃子上到了最高處,拉繩子的人朝他看過來,溫別桑卻依舊在籃子裏坐着。

太叔真跟着翻上來,氣喘籲籲,道:“把籃子擡上來,太公腿腳不好,待會兒摔了。”

衆人七手八腳的将裝着溫別桑的籃子提上平地,溫別桑這才勉為其難地從寬大的籃子裏出來。

“少主,桑公子……”一個闊額方臉的男人驚喜道:“太好了!”

“不要叫桑公子。”沒等溫別桑開口,太叔真便道:“叫太公。”

衆人:“?”

溫別桑把臉轉向他們,一副乖乖等着被叫的樣子。

那男人有些呆滞,看向太叔真的眼神裏帶着些狐疑。

用眼神詢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太叔真很坦然:“宮承昀都能給他當狗了,我們太叔氏給他當個孫子算什麽?”

“嚏……”

“殿下,此處灰塵過大,您還是去那邊吧。”

“沒事。”承昀道:“幫你們弄完我就回去。”

他至今都還沒有離開,主要是此處的山石還有些風險,開山之事責任重大,若只是開了山,後續的一切沒有保障,到時候朝堂上一樣有人能參他一本。

功勞變苦勞,得不償失。

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承昀才重新回到小屋。

屋內沒有點燈,他一邊拍着身上,一邊道:“我回來了。”

目光落在窗前的桌子上,并沒有看到溫別桑的身影,走進裏面,床上也沒有人。

承昀不得不轉身離開,将午間被派去跟着溫別桑的士兵喊來,卻聞他道:“殿下不是派了個村民跟着公子?他往山林裏去了,說是有個熟悉路況的人,比較方便。”

承昀皺眉,心頭一時打起鼓來。

詢問了溫別桑去的地點,他自己打了個燈,匆匆追了過去。

聽說溫別桑不見了,村民也熱心地跟了上來,一路上燈火閃爍,腳步沙沙,蟲鳴聲聲,堪稱熱鬧。

“阿桑?”

“溫公子!”

崖下聲音陣陣,卻始終不見溫別桑的身影。

一路來到竹林,承昀手中燈火晃動,腳下寒光一閃。

他當即蹲了下去,一眼認出那是溫別桑時常用來清理多餘木屑的小刀。

今天中午,他還看到溫別桑坐在桌子邊,擺弄着這把刀。

“公子怎麽會把自己的刀扔了?”齊松也認出了那把刀,承昀靜靜地蹲着,表情沉重而冰冷。

這麽久的時間,太叔真那邊始終沒有任何的動靜,在雷火營幾次巡查,也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這種情況下,連他都開始懷疑自己這麽多天的警惕是否真的有必要。

還是疏忽了。

承昀握着那把刀,想着溫別桑此刻的恐懼,心頭頓時像是被一只巨爪攫取一般,難以呼吸。

“太叔真……”承昀壓着嗓音,正要起身,目光忽然被旁邊細長的竹竿吸引,還沒手指粗的竹子上,其中一節似乎有刀刻的痕跡。

承昀立刻拿起來,讓齊松提着燈籠,輕輕拂去上方的竹屑,拿到光下仔細辨認。

“是字!肯定是公子的消息!”齊松一陣驚喜,仔細扶正燈籠。

光線折射下,歪歪扭扭仿佛蟲爬一般的刻痕,逐漸組成了幾個字。

“我去……”

“火乍日月者……”

“看來是竹子過細,時間又緊。”齊松道:“這到底應該怎麽……”

承昀瞳孔陡然一縮,齊松也忽然心跳加速。

他們猛地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我去,炸明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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