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磕頭

磕頭

韓潇詫異：“怎麽就辦好了？”

江館略顯自豪：“我們之前單位有個叫姜小園的，不知道你還記得嗎？她後來跳槽去了劇團，幹得還不錯的，她說可以給你這個機會，試試看合不合适？”

這熟悉的話術，讓韓潇立刻拒絕：“聽起來好不靠譜啊，我不想去。”

江館挂了電話，沒再多說。

韓潇和趙豫說了這件事，趙豫也不建議韓潇去：“如果确定是外包身份的話，還是算了。就是純牛馬，不會有晉升，也不會給你成長的機會。”

說起姜小園，趙豫倒是有幾分印象：“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和薛老板一起吃飯，江館喊了兩個單位的小年輕，其中一個叫小姜，應該就是她。”

這麽一說韓潇也有印象了，那個姐姐她記得也是河大畢業的，論關系還是趙豫的學姐呢，當年看起來，是個農村出來的老實孩子。

兩個人聊天的時候，趙豫那邊電話來了，有個同事說出了點事，邊哭邊說，趙豫就趕忙回公司去了。

兩人打電話的時候，韓潇就坐在話筒側，所以聽得還比較清楚，說的話內容沒問題，但是語氣聽着怪怪的。

電話挂了，趙豫很明顯有點慌。韓潇問：“同事嗎？”

趙豫點頭：“我們客服部的一個妹子，遇到難纏的玩家，被舉報了。那個玩家還在論壇上發帖子挂她。”

韓潇心不在焉：“那是蠻難纏的。”

趙豫拿起外套，就要走：“你工作的事後面再說，我先走了。”

韓潇悵然坐在半桌子沒吃完的飯前，拿手機研究起自己的未來職業方向。

這些小公司，很多都是靠立人設＋直播的方式，養賬號，然後靠流量和廣告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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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因為主攻下沉市場，沒有劇院劇團和大的演藝公司那麽高大上，不過就目前來說，這些現有的主播，業務能力都比韓潇差一截。在鏡頭前工作了這麽多年，她覺得勝任這份工作游刃有餘。

晚上準備回宿舍，媽媽電話突然打來，說自己已經到河市了。

韓潇趕緊去車站接她，順便把酒店訂好了。

江館來了之後就黑着臉，韓潇知道她費勁找人了，她不領情，是她不懂事。

她趕緊把趙豫的分析搬出來，還說了那天和李雯雯聊天的事，覺得會比自己的辯解更有分量。

進了賓館裏，江館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分析這麽多有什麽用？你知道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什麽嗎？”

她說：“你必須給我在畢業的時候，找到一份拿得出手的體面工作！然後迅速和趙豫結婚，生個兒子。”

韓潇懵了一會兒，本能拒絕：“我不會去這種大國企當外包的。”

江館氣女兒說不通，不懂道理：“什麽外包不外包，你就和別人說，你在劇團，人家難道還能去翻你的合同是和誰簽的嗎？”

韓潇也有點氣：“我為什麽要和人家說？我自己在裏面就是二等公民，不被尊重，工資也低，這都和我的生活質量息息相關，難道我去劇團就是為了給別人說出去好聽的？”

江館恨鐵不成鋼，幾乎咬牙切齒：“人活一張臉，對外說出去好聽，你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你要去當那個什麽主播，到時候讓你穿的暴露，你就穿嗎？你穿成那樣，看你還找不找得到婆家？”

韓潇感覺一股無名火冒頭：“這種都是展示各個朝代的漢服，擺個造型，再講解一些戲曲知識，老板和觀衆都是女孩子，為什麽要穿的暴露啊？你不懂就不要亂說。反正我不會去的，你早點休息吧。”

韓潇轉身就要走。路過江館的時候，突然被她拖住。

江館抱住女兒，兩只手掐着她胳膊：“你長本事了！話沒說完就要走？”

韓潇疼的眼淚都出來了，她回憶着和李雯雯的對話，心裏充滿恐懼：“我不會去的，我絕對不會去的！那你就去和你娘家親戚說我在劇團，他們難道會來這裏看我在哪工作嗎？你自己死要面子，不要拿我當犧牲品。”

韓潇到底年輕，力氣大些，很快從江館手裏掙出來，胳膊上兩道血痕也不在乎，她抹掉眼淚想先逃出去。

見她要去開門，江館突然歇斯底裏起來。

她沖着韓潇跪下去，在賓館的大理石地面上咣咣磕起了響頭。

韓潇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跪在身後的媽媽。

江館磕得很用力，額頭很快紅了一大片。

她神色癫狂，幾乎讓韓潇以為她得了什麽癔症。

“我女兒不孝順啊！”江館邊磕頭，邊嚎叫道：“我死了算了，你就這麽去當女主播，我在親戚面前怎麽擡得起頭哦！”

“我死了算了！！”

韓潇吓得不輕，趕緊來扶她：“媽媽你做什麽啊，你起來啊？你幹什麽？”

江館不願意起來，韓潇拉歪了她，她就把頭磕在一旁的牆上，眉骨破了，留下一道殷紅的血痕。

她仿佛一個走入絕境的亡命之徒，死命抓住女兒的手，猶如抓住救命稻草。

她尖叫道：“你走，你出去，你去當女主播啊！你前腳一走，我立馬從這裏跳下去！”

她說完，使盡了全身的力氣，要往窗口撲過去。

韓潇吓得大哭：“媽媽我去，我明天就去劇團，你不要這樣子！”

——

那天過後，韓潇發燒了，生病一個多星期才好。

半夢半醒的時候，趙豫捧着手機正在發消息。

韓潇說：“我想喝水。”

趙豫摸摸她的腦袋：“燒退了一點。”

他去倒水，韓潇看了一眼他的手機，聊天的頭像是個女生，備注是“客服-金克斯”。

他們在讨論游戲新版本玩家的反饋，期間金克斯發來一條語音請求，趙豫挂斷了。

他說：“手頭有點事忙，一會回你。”

不一會兒，溫熱的水遞過來，韓潇喝完水，仰頭看着趙豫宿舍的天花板。

趙豫住的是公司給他租的一戶式，是很好的待遇了。

但是好小，房子也有點舊，天花板上還有黴點。比浦江縣城她的卧室還要小。

韓潇想，好想回家啊，但是哪裏是我家呢。

韓潇說：“我媽媽逼我去劇團，估計是外包。”

趙豫問：“為什麽？”

韓潇說：“可能覺得說出去好聽吧，有面子。”

趙豫皺眉想了一會兒，笑了：“那都随你吧，要是幹的不開心就GAP一段時間，我養得起你。”

韓潇突然說：“你們公司還招客服嗎？客服一個月工資多少啊。”

趙豫想了想：“客服要求低一點，但是比較苦，有夜班。你就算了吧，浪費了你的才華。收入倒是還不錯。”

韓潇苦笑：“我哪有才華。”

趙豫說：“你還記得我們在省城上學，有一次你演出，你一個男同學給你送花，我正好遇到你。”

韓潇看着他。

他說：“那次我是專門去的。我看不懂昆曲，也不知道這個故事講的是什麽，但是你演的小丫鬟很好看。那時候我就想，要是我有了很多錢，就可以一直看你在臺上，我給你很多很多錢，你只要開心的演戲就好了。”

韓潇眼圈一下紅了。

趙豫拉着她的手：“韓潇，你去哪工作都沒關系，別給自己太壓力。”

韓潇去劇團報道那天，是一個和她歲數差不多大的男生來對接的，韓潇把準備好的材料帶來。

那個男生把她的畢業證、學位證和三方協議都翻了翻，臉上沒什麽表情：“不需要這些東西。”

韓潇沒說什麽，把東西收好。那個男生又說：“你是姜主任介紹來的吧，其實我們本來不需要昆曲演員了，都招滿了。但是因為她介紹，就讓你先來試用一段時間，看看合不合适。”

韓潇趕緊說：“我別的也都會一點的，有需要可以告訴我。”

男生點點頭。

韓潇又問：“想請問下，試用期有工資嗎？”

男生皺眉：“這我不清楚。”

第一天沒什麽事，韓潇就給李雯雯發消息。

李雯雯還在外地的農村演丫鬟。中午才回她消息：“大姐你是研究生啊，怎麽這麽想不開。”

既然來了，韓潇不打算糾結這些：“不是正式的沒考上嗎。沒辦法啊。對了，你們試用期的時候工資多少錢，交社保嗎？”

李雯雯：“不交社保，不簽合同，工資每月一千八，而且現金支付。”

韓潇嘆了口氣，好吧，這真是純純苦力了。還好在學校攢了點錢，住宿也能蹭趙豫的宿舍，不至于流落街頭。

真正工作起來，和在學校表演差距還是蠻大的。好在韓潇專業方面底子紮實，在同一批進去的一群新人裏面，表現可圈可點。

劇團到底是業內翹楚，平臺非常好，雖然只能演配角，但是能進出一些之前只敢仰望的舞臺，還是讓韓潇感覺心動不已。

中間遇到過一次姜小園。

韓潇差點沒認出來，還是姜小園主動和韓潇打招呼的。

“江館一切可還好？”

韓潇看着帶着金絲眼鏡，一身米杏色西裝裙的姜主任，難以将她和當年那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來的高材生聯系起來。

外地見故人，韓潇心裏激動：“姜姐姐，你現在變的好漂亮啊！”

姜主任點點頭，沒說話。

站在她身邊的是上次那個報道時候的男生，他撇着嘴，訓斥：“會不會說話，一點禮貌沒有。是姜主任。”

韓潇吓了一跳，和一旁的李雯雯對視一眼，趕緊道歉。

姜主任沒多計較，轉身走了。

演出結束的時候，韓潇發現自己大學時候的老師在觀衆席，沒多想，就去打了個招呼。

老師一直很喜歡韓潇：“你在河市X劇團工作啊，可以可以！”

韓潇面露難色。

老師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現在工作難找，你先好好幹，多學點東西，慢慢來。”

忙起來時間過得特別快，韓潇偶爾會想起趙豫的那個客服同事妹子，有點不樂意，但是工作忙，心累，加上趙豫那番話，給足了她情緒價值，她就沒那麽多心思去計較了。

一個月轉眼就過去，韓潇忽然被叫到姜主任辦公室。

姜主任的辦公室在十層，報道男生用他們正式員工才有的工牌刷了電梯，才把韓潇帶進去。

在門外，韓潇問：“請問姜主任找我大概什麽事？”

男生面無表情：“不曉得。”

開門進去，姜主任用養生壺在煮菊花茶，味道很香，她倒了一杯給韓潇，讓她坐在自己對面。

辦公室裏面空調開的很冷，很安靜。韓潇喝了熱茶，感覺暖和一些了。

姜主任也坐下來，她面色很柔和：“離開浦江好幾年了，江館一切都好吧。”

韓潇這才想起來上次沒來的回答這個問題，這次她學乖了：“姜主任，她挺好的。”

姜主任笑笑，又問：“不知道盧存意怎麽樣了。”

盧存意是江館單位的另一個小年輕，是他們縣裏領導家的兒子。韓潇和他稍微熟悉一點，一起吃過幾頓飯。

她不太摸得清楚姜主任的意圖，小心地說：“他沒在館裏待多久，後來應該出去挂職了。”

姜主任點頭：“那倒也是。對了，說說你的事吧。”

韓潇手心出汗，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很明顯，姜主任對她并無多少善意。

果然，姜主任抿了一口茶：“說實話，我對你的表現挺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