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窺探

窺探

韓潇聽了，頓時有點破罐子破摔：“具體哪裏不滿意呢？”

姜主任低眉翻了翻手裏的材料，慢條斯理：“哪裏都不滿意。”

韓潇說：“那我明天起，不用來了是吧？”

姜主任沉默了片刻：“也不是。”

兩個人誰都沒說話，辦公室裏只能聽見呼吸聲。

過了不曉得多久，姜主任才說：“這批來的人很多，你也看到了，但是給的名額，不可能有那麽多。”

韓潇腦子裏回憶着李雯雯之前和她聊的內容，姜主任下面無非要說的就是，XX領導名下有個小公司，你先和那個公司簽合同，以後看你表現。

沒想到，姜主任說的甚至不是這個事：“但是下個月，有個小姑娘要離職，你要是願意，可以多試用一個月。”

她懶洋洋擡眼看韓潇：“當然，選擇權在你，你可以回去考慮一下。”

韓潇剛走出辦公室，掏出手機，就看見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江館打來的。

她心裏正是煩的時候，沒有撥回去。

但是沒一會，江館又打來了，氣勢洶洶地問：“是不是滿一個月了？你表現怎麽樣？”

韓潇心情低落：“表現不怎麽樣吧。”

涉及到韓潇工作的事，江館立刻暴跳如雷：“你故意的吧？我跟你說，這個姜小園可是收了我一個包和十瓶酒，你不作到一定程度，人家肯定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韓潇兩眼一黑：“姜小園是不是和你有什麽仇啊，她說現在沒有名額，要等一個月，我要繼續打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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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館愣了下：“怎麽會呢？她的初級職稱還是在我這評的，要跳槽我也批的爽快，說我是她恩人還差不多。要等你就等，你們家趙豫工資那麽高，你少拿一個月錢就能餓死？”

韓潇氣得把電話挂了，挂了之後，害怕她像上次一樣跑過來耍潑。

冷靜了片刻，她只好又打回去：“那我最後等一個月，要是她繼續為難我，這次我就真的去找別的工作了。”

下班了韓潇給趙豫打電話，他沒接，過了一會兒回了條消息，說是和同事聚餐。

韓潇心情郁悶到極點，又想找個人商量，就沒回他，直接打電話給李雯雯。

李雯雯也是頭一次聽說這種事，她發出了和韓潇一樣的疑惑：“這個介紹人是不是和你媽媽有仇啊，感覺像是在故意為難你。我勸你別答應，不然子子孫孫無窮盡，下個月要是再拖你，到了那個時候工作都不好找，只能參加社招了。”

韓潇把媽媽給她下跪逼她的事情告訴李雯雯，在這個曾經有過很深感情的朋友面前，她反而能敞開心扉。

李雯雯那邊沉默了，她說：“我沒辦法想象遇到這種事怎麽辦，我之前只設想過，我兒子要是為了打游戲要跳樓，那我可能會跪下來求他繼續打，後面再想辦法。”

韓潇立刻哭了：“那我就這樣被道德綁架了嗎？”

李雯雯安慰她：“要不你先應付着你媽媽，不要和她對着幹，一邊騎驢找馬看看別的工作呢。”

她盡力出主意：“你要是找到工作，她應該沒話說了。”

韓潇哭的更大聲了，那不得比劇團更好的工作？她能找到還用得着受這罪？

李雯雯嘆了口氣：“或者你能做點什麽讓你媽開心的事，比如給她買個大金镯子？”

韓潇說：“我媽還真不貪財，比起大金镯子，生一對男的雙胞胎更能讓她高興。”

兩人聊了會，李雯雯刻意活躍氛圍，韓潇心情好了點。中間趙豫打電話來，韓潇就和她道別了。

原來是韓潇一直沒給他回消息，他就打電話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

韓潇沒什麽心思去應酬：“不了吧，都是你的同事，我又不認得。”

趙豫說：“沒事的，都是比較熟的同事，帶你認識下也好。”

韓潇想到之前那個叫金克斯的客服妹子，就去了。

加上趙豫一共六個人，四男兩女，男生是他們項目的主程，另兩個是策劃，女生一個是客服組組長，另一個就是金克斯。

韓潇才知道，趙豫是又升職了，私下請幾個關系比較好的同事吃飯。

本來熱鬧的場合，因為韓潇的加入，小小的尴尬了幾秒。

看得出來這些人雖然都工作幾年了，但是和韓潇接觸到劇院裏工作幾年的人不太一樣，少了點社會人的油滑和精明感，打扮也都比較随意。

其中一個妹子穿的還是公司發的文化衫，上面印着項目組的看板郎。

韓潇大大方方和他們打了招呼，然後減小存在感，處于觀察狀态，偶爾給大家添點茶水。

這群人才又活絡起來。

不可避免聊到韓潇的工作，趙豫搶先說：“潇潇在河市X劇團，從小就是女明星。”

引來大家一片歡呼。

兩個人相處這麽多年，韓潇看得出來趙豫其實是個很功利的人。韓潇交朋友靠緣分，看重情緒價值，主要看處不處得來。

趙豫交的朋友，基本都是有用處的。

客服組組長和主程自不必說，兩個策劃一個是文案主要負責人，另一個是數值主要負責人。

觀察下來，只有金克斯是個于他用處不大的無名小卒。

從他們聊天裏，韓潇發現，即便在這群人裏，金克斯也沒有什麽話語權。她工作時間快四年，算是項目裏的老人了。那時候公司的新項目客服還要大專生，她能吃苦，又積極，算是同批進來學歷最差的。業務上沒有特別突出，所以也很難升上去了。

其他人說話，大多她聽着，或者順着捧捧場。

衆人面前，她沒有表現出和趙豫關系好，甚至沒有一次單獨和趙豫對話。

她就是穿着公司肥大文化衫的那個妹子，看起來只是個老實又努力的社畜。

韓潇覺得自己想多了。

趙豫也有交朋友的權利，只要有個度，她是管不着的。

至于這個度，韓潇找了個機會提醒趙豫。

飯吃完一起回家，因為趙豫喝了點酒，是韓潇開車，順便把兩個住的遠的同事送到地鐵口附近。這其中就有金克斯。

送完他們，韓潇随口問：“這次那個穿文化衫的妹子，是上次被玩家挂論壇的那一個啊？”

趙豫喝了點酒，明顯話多，說：“對，就是她。她太慘了。”

韓潇覺得他話裏有話，就問：“怎麽慘了？”

趙豫晃晃腦袋，想了會兒說：“那會她差點被開除，老家弟弟還帶着老婆找他要錢娶媳婦，她工作幾年攢的錢都被要走了。”

韓潇覺得不可理喻：“要就給？”

她想起那個妹子，穿的文化衫，心裏也不好過：“就不該給的。”

趙豫長嘆一口氣：“你這種城裏的獨生子女不會懂的。”

韓潇有點不高興。

晚上趙豫先洗澡睡了，他的手機提示沒電了，讓韓潇幫忙去他包裏找個充電器。

等韓潇把充電器找出來，趙豫已經呼吸均勻的睡着了。

手機和充電器在她手裏，顯示還有30秒就要關機。

韓潇趕緊去外面把手機接上電源。

瑩瑩的手機光亮起來，一條群消息跳出來：我到家啦！發送人是金克斯。

韓潇的心突突直跳，幾乎沒有多少猶豫，她劃開屏幕，點進這條消息發送的微信小群。

群裏的人都在報着到家平安，金克斯住的最遠，是最後一個到的。

聊天記錄很多，再往上，是今天聚餐的合影，出去吃飯前讨論去哪裏，在公司的時候聊同事八卦，吐槽老板之類的。

都是挺正常的內容，而且趙豫話很少，大部分是金克斯和另一個文案策劃說話，趙豫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回應金克斯@ 他：“今晚得去個貴的地方，絕對不放過你。”

趙豫說：“行的。”

韓潇把手機放了會，在群裏搜索了一下趙豫的聊天記錄，大概三五天才說一次話，大部分都是回應別人的@。

她很不好意思，長這麽大，第一次因為嫉妒心翻看男朋友的手機，對方還是個很可憐的女生。

但是既然看了，一不做二不休，都看完吧。

韓潇顯示搜了下學姐的微信，果然如承諾，已經搜不到了。

又搜了下金克斯的微信。

點開的一瞬間，韓潇頭皮發麻。

聊天記錄只有今天的，內容很多，幾乎從早上趙豫進公司開始，斷斷續續一直到他們各自回家。

上班的間隙，金克斯發現公司茶水間的咖啡換了牌子，拍給趙豫看：“這種不知道會不會更好喝？”

趙豫回她：“我不喝咖啡。”

晚上趙豫剛給韓潇打完電話，讓她過來，一群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金克斯卻單獨給他發消息：“喲，和女朋友分開這麽一會兒，就急成這樣？”

趙豫沒回，因為那個時間，他下樓去接韓潇了。

再後來韓潇來了，金克斯又給他發消息：“你小子豔福不淺。”

趙豫坐在韓潇旁邊，給她回了個：“那是。”

就連晚上韓潇把她送到地鐵口附近，她都在發消息給趙豫：“你猜錯了吧？臨江站門口把明星鄭某的海報換掉了！”

趙豫回了個大笑的表情。

難怪坐在副駕駛上，韓潇拐彎的時候餘光看見趙豫忽然笑了一下。

這個時刻，韓潇想起來李雯雯說的，“戀愛談少了”這個詞。

因為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

男朋友和女同事聊天，沒有特別越界的內容，究竟是不是正常的？

她接受不了，是她小心眼嗎？

她接下來應該怎麽做？直接分手，是不是太過小題大做？她應該是去質問趙豫，要求他改正，同他求證，聽他辯解？

韓潇茫然極了，她只能又去問經驗豐富的李雯雯。

李雯雯正在看電視劇，那邊還在上演着纏綿悱恻的苦情戲。安靜了好一會兒，她說：“你先不要輕舉妄動吧。萬一只是湊巧，今天多說了幾句呢，多觀察幾天吧，男人啊，晾着不管，他也沒意思。你給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說不定他還有種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感覺。而且我覺得小趙不是那種人。”

韓潇說：“我現在實在也是沒有精力管他，工作的事都焦頭爛額了。”

于是這件事就擱置了，等于說韓潇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她心裏與趙豫有了嫌隙，也不再同他說工作上的事。

回了劇團，她主動找姜主任，表示自己願意繼續打黑工，并且開始往其他公司投簡歷。

正巧和李雯雯一起接到一個外地的演出，韓潇抱着透透氣的心态出門了。

車上聊天，韓潇才知道這幾年，戀愛大師李雯雯已經成了一個堅定的不婚不育黨。

“社畜太苦了，”李雯雯說：“我幹嘛要再生一個社畜出來，繼續給資本家打工？”

韓潇不是很贊同：“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幸福啊，假如我媽媽接受我只是個普通人，接受她老公只是個出租車司機，我們的煩惱會少很多。”

李雯雯掰着手指頭：“我享受不了普通人的幸福。”

她悄悄說：“我這些年都在外面接活，當主持人啊，車展模特什麽的，賺了不少錢，攢着準備過幾年貸個小公寓，我在河市就有家啦！”

韓潇聽着怪羨慕，她現在就是坐吃山空：“有錢帶姐妹一起賺啊。”

聊天的時候韓潇發現一個熟悉的面孔，仔細一看，好像是面試的時候那個在考正式崗位的外包員工。

韓潇問她：“姐你後來考試過了嗎？”

那個女生惋惜：“沒有呢，好難考的。”

李雯雯小聲說：“考個毛線，這種得天時地利人和。”

韓潇也嘆了口氣：“我也沒考上。唉。”

那個女生說：“我聽說了，你條件你蠻好的，其實主要是現在并不需要這麽多戲劇演員，你同學都怎麽就業啊？”

韓潇宿舍四個人，一個實力強勁的大美女，簽了一家傳媒公司，估計和韓潇打算簽的小公司差不多，打算做網紅。剩下兩個都回老家了，一個進了當地的演藝公司，轉行演話劇去了。另外一個還沒找到工作，說是回家全職考編去了。

那個女生說：“我主要本來就是河市人，有家有孩子了，沒得退路啊，我要是外地的，也回老家去。”

韓潇說：“老家也不是那麽好回的，我媽就不讓我回老家。”

幾個人一起唉聲嘆氣，韓潇反而感覺有點安慰。

劇團是不管外包人員業餘接活的，尤其像韓潇這種，更加沒人管。韓潇先是試試水，和李雯雯一起接了個漢服展示模特的活，一天八百還管飯。

出去這次，韓潇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她眼裏算得上低人一等的臨時打黑工，在介紹私活的時候，居然算得上一個硬通貨。

李雯雯一介紹韓潇是自己在劇團的同事，對方立刻客氣起來，叫“韓老師”。給的價格也比幹一樣活的大學生，貴了兩百。

蠻神奇的。

一個月還沒到，之前那個報道的男生就通知韓潇可以來辦入職了。

填材料的時候，男生問韓潇是不是在外面投簡歷。

韓潇警覺起來：“怎麽了？”

男生說：“沒什麽，就問問。”

就問問韓潇當然可以選擇不回答。

男生又說：“正式試用期三個月，才能開始交社保，這之前社保該公司交的那一部分錢，會和工資一起，以現金形式給你，財務會通知你去領。”

再多的騷操作，韓潇已經見怪不怪。

這次外出她還認識了不少電視臺的人，現在都改稱叫融媒體中心了，這些群體裏，因為合同混亂，各種亂七八糟的事也層出不窮，有個男生幹了一年多，都沒交社保。

韓潇堅定了轉行的信念，她不要在這一潭死水裏掙紮了。

合同一簽一年，公司名字很奇怪，天眼查查了下，是上次那個和韓潇一起競争崗位的副院長名下的公司。

合同也挺松散的，離職只要提前30天打個報告就行了。

簽完合同，韓潇松了一口氣，她好像在寸步難行的困境中找到了一條能盡量讓家人滿意的路。

這樣她才有餘力解決趙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