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要錢

要錢

婚禮上韓潇見到了很多素未謀面的人，比如趙豫的小姨娘。

小姨娘是個很好看的女人，趙豫給她專程買了體面的行頭。大概是婚禮上不少趙豫的生意夥伴，蘆水村老家的親戚，只來了小姨娘和她的小孫女。

韓潇對小姨娘的印象蠻好的，覺得她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趙豫的父親也來了，同他幾個在雅間裏的朋友打了招呼，他看見了小姨娘。

小姨娘不想在趙豫的婚禮上失态，但是與趙父碰面，似乎對她而言是很大的精神沖擊。

趙豫剛好去接待朋友，韓潇就和伴娘李雯雯、丁丁一起帶小姨娘去旁邊休息。

李雯雯給她倒了一杯水，開始噓寒問暖地套話。

小姨娘哪裏繞得過李雯雯這個小狐貍，很快就散亂的說出了事實。

事後，三個女孩子從她的話語裏，拼湊出一個大致的過往。

趙豫的媽媽年輕時和趙父好過，身份不明，事後被抛棄，趙媽媽性格極端，以死相逼。趙父不為所動，趙媽媽一時沖動，吊死在了趙家別墅大門上。

此後，趙父更加感覺趙豫晦氣，是小姨娘看襁褓中的娃娃可憐，帶回家和其他兒女一起養。

“他怎麽有臉來呢？他好意思面對我姐姐？”小姨娘老淚縱橫。

三個女孩面面相觑，李雯雯說：“潇潇，你先出去吧，我陪阿姨休息一會兒。”

小姨娘趕緊擦了眼淚：“潇潇啊，姨娘不對，你和小豫大喜的日子，老太婆在這裏說這些事，不好意思啊。”

韓潇很理解她的心情，她給她擦眼淚：“姨娘，趙豫也不是想和他爸爸和好，他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他的公司，他心裏從沒有背叛過您姐姐。”

婚禮花的錢足夠多，就舉辦的足夠完美。婚禮完成之後，韓潇的爸爸媽媽送娘家親友回去，這其中，薛老板因為在這段姻緣中起到重要作用，被奉為貴客，韓潇媽媽喝多了，要陪他和薛太太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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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豫記得之前薛老板都是司機接送的，這次卻是薛太太開車，韓潇給她解釋：“現在房産市場不行了，薛老板的經濟狀況聽說也不太好。”

等韓潇收拾好東西，發現媽媽一直都沒回來，打了兩個電話也沒人接。

韓爸爸不滿道：“她就是事多，人家夫妻回去，她送到門口就行了，非要敘敘舊。”

韓潇替她說話：“算了算了，他們三個老同學，也好久沒見了，聽說薛老板最近苦得很。”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消息，大家才有些着急，韓爸爸接到一個電話，說機主出車禍了，問和機主是什麽關系？

韓潇和爸爸面面相觑，舅舅舅媽還在旁邊撿紅包，一聽也跟着着急。

韓潇把電話接過來：“我是機主的女兒，請問現在機主的狀況怎麽樣？”

對方愣了一會兒，說：“車上有三個人，兩女一男，都是中年人。其中一男一女狀況不太好，另一個稍微輕一點。你們趕緊來第一人民醫院。”

趙豫讓他的朋友把車開過來：“韓潇，上車。”

韓潇的酒紅色小禮服也來不及換下，只好往車裏一鑽，爸爸和舅舅也坐進車裏，舅媽坐不下，就沒去了。

趙豫在車上抹了把臉，讓自己醒醒酒，他問韓潇：“薛老板的公司是不是破産了？”

韓潇沒辦法給他肯定的答案，她只是從媽媽那裏聽說了一點點只言片語。

開車的朋友搖搖頭：“略有耳聞，最近不少跳了的。”

到了醫院，果真是韓潇媽媽的情況好一點，三個人都在重症監護室，韓潇和爸爸聽醫生說明情況，趙豫去樓下交費。

舅舅也在旁邊聽着，他文化程度不是很高，聽醫生的意思，薛老板和薛太太大概率歇菜了。韓潇媽媽有救，但是要花很多很多錢。

薛老板的兒子在國外，電話聯系後，立刻決定放棄了，聯系在國內的親屬來簽字。

舅舅聽得心拔涼：“我妹子呢？”

韓潇冷靜的簽字，給舅舅用簡單的話語說明情況：“媽媽救回來的概率很高，但是需要錢。”

舅舅不說話了。

韓潇開始和爸爸讨論家裏手頭的現金，和可以快速變現的貴重物品，以及短時間內可以借錢周轉的親戚。

韓爸爸說：“上個月，我記得舅媽來借過幾筆錢，加起來有二十萬，是吧？”

舅舅愣了一下：“那是要給媳婦買車的，接送你表弟們不方便，已經答應了。”

韓潇耐着性子和他講道理：“車子不是還沒買嗎？你先和舅媽商量下，先還給我們，不一定用得上的，用不上我再轉給你。”

舅舅點點頭：“那我先回去，和舅媽商量好就轉給你。”

韓潇和爸爸又說：“你先回家，把錢理一理，我在這裏守着。”

爸爸拉着她的手：“錢肯定是有的，咱家有套閑置的老公房，值個三四十萬。幾年前還在市裏給你舅買過一套學區房，應該挺值錢的，趁這次要回來！”

他低聲道：“這種時候，不能都用趙豫的錢，你條件不如他。被他看低是一方面，舅舅那裏的錢，本來都應該是留給你的，有了錢，你才有底氣。”

韓潇忍着淚：“放心吧，我都懂。你路上注意安全。”

舅媽那筆打算買車的錢流動性最強，過了兩個小時，韓潇給舅舅打電話，發現電話和微信都被拉黑了。

她又打給舅媽，也被拉黑了。

其他人的聯系方式她沒有，只好打給表侄子的電話手表。

這回沒拉黑，一接通韓潇就憤怒大吼：“舅舅你們一家良心都被狗吃了？你們用我媽的救命錢買車，我媽要是死了，你夜裏開出門不怕撞見鬼？？”

這氣勢把舅舅鎮住了。

舅媽聽着膈應人，也氣了：“潇潇，這不是你媽的救命錢，這是我們低聲下氣，放下自尊借來的！”

韓潇都要急哭了：“你要不要臉啊？”

舅媽也豁出去了：“我聽說你媽媽不行了，這不就是人財兩空嗎？為了你良心過得去，把兩個家庭掏空了，以後你侄子上學還要風吹雨淋，你忍心看這麽小的孩子吃苦頭？”

韓潇氣得想摔電話，她靠着冰冷的牆壁，用力眨了眨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

“舅媽，”她咬牙切齒地：“你不僅要把這二十萬還給我，還得把她給你買的那套房子還給我。不然你試試，我敢不敢去你公司拉橫幅，讓你沒臉去上班，讓你兒子沒臉去學校！”

說完她就把電話挂了，用媽媽的手機撥了幾個號碼，趙豫交完錢上來了，看見韓潇黑着臉，用力按着手機，像是要按個窟窿出來。

沒多久，韓潇侄子的電話手表收到消息，是幾串電話號碼，跟着一段話：“這是你兒子班主任，語文老師，數學老師，年級主任的電話，我還有你兒子同學家長的微信號，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二十萬轉不過來，我就挨個聯系了，求他們幫我勸勸你，錢還我。”

一個小時沒到，韓潇收到爸爸那邊轉來的錢，說是幾個定期倒騰出來了，今晚應該是能撐過去，剩下要等明天白天了。

韓潇于是打開手機，給據說最好說話的語文老師聯系上了。

語文老師一開始聽到，還推脫說自己管不了學生的家務事。

韓潇邊哭邊說：“老師，我知道你的難處，沒別的意思，我家裏親戚都在勸她，您的號碼也是張校長給的，她說您最熱心。我就是想勸她，錢不要買什麽低配的奧迪了，買個五菱宏光也可以接孩子啊，剩下的還給我媽媽，讓她多活兩天吧！”

老師也剛畢業沒多久，聽得實在不忍心：“好，我去了解下什麽情況，不過家庭矛盾啊，不要上升到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沒過幾分鐘，舅媽電話打來了：“韓潇！這錢你拿着良心不會痛嗎？這又不是你的錢。”

韓潇冷冷地：“舅媽，記得過幾天找個時間，把房本改成我爸名字，不然我可以聯系的人可多呢。”

媽媽情況比預想的好，韓潇爸爸第二天把家裏的金條和首飾賣了，剛去房産中介挂上閑置的房，韓潇就打電話來，說媽媽脫離危險了，舅媽家的錢也還回來一大半。

韓爸爸也是一夜沒睡，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

趙豫給韓潇買了些好消化的粥湯：“你先回去睡一覺，我在這，有什麽事給你打電話。”

韓潇看得出，趙豫也挺忙的，白天電話不斷，還時不時往外跑。

昨晚韓潇要把錢給他，他堅決不要，薛老板那邊的錢也是他墊付的。

薛老板家的親戚過來簽了字，沒一會兒，醫生就先後宣布兩人死亡，韓潇想起薛太太之前的音容笑貌，心裏難過極了。

趙豫立刻紅了眼眶，韓潇看見他對着病床磕了兩個頭，什麽都沒多說。

那時候韓潇想，他大概是真心感激薛老板的。

可是如今，她在電腦前，打開他和安妮的聊天記錄，卻發現他對安妮說：“薛老板是個老頑固。”

趙豫對安妮說：“我勸他提前挪一部分資金到我這裏來，他還是老觀念，覺得游戲不是正道，活該。”

時至今日，韓潇也分不清趙豫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她時而覺得他深情，時而覺得他虛僞。

面對他和金克斯、安妮的聊天記錄，她以為他堅定的要娶初戀，對曾經的恩人感激涕零，都是一種自我感動式的深情人設。

但是薛老板夫婦去世的那晚，趙豫偷偷抹淚，看起來那麽真。

算起來，趙豫和安妮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安妮是個海龜富二代。

趙豫公司的幾個項目都還不錯，有一個隐隐約約有成爆款的趨勢，游戲日活高，流水大，對運營，尤其是客服的需求上來了。

但是這種游戲的壽命預期并不高，大量招人存在風險，于是游戲的一部分客服工作，就外包給了一家公司來負責。

安妮是這家外包公司的合夥人之一。

當然，這時候兩個人接觸還不多。

趙豫這幾天正在對接這件事，頻頻消失，讓對工作認真負責的安妮很不滿。

被@之後也沒有回群消息，是趙豫守在ICU外面睡着了。安妮直接打了視頻過去。

手機振動，趙豫點開，面前是一張憤怒的女人的臉：“趙總，合同過目一下呗。”

趙豫抱歉道：“好，馬上看。”

安妮愣住：“趙總，您在醫院？家裏有人生病了？”

趙豫邊看文件邊随口回她：“嗯，丈母娘。”

安妮看着視頻裏略顯疲憊的男人，忽然感覺到一絲心動。

與此同時，也是趙豫和金克斯聯系越來越少的時候。

韓潇與他和好之後，已經不太幹涉他的交際了。不知是兩人工作分開，少了共同語言，還是趙豫刻意保持距離，兩人确實聯系頻率少了。

三不五時，金克斯主動有事找他，他才會回一句。內容大部分是圍繞兩人的原生家庭。

在韓潇媽媽生病的那段時間，趙豫因為精力有限，對大部分金克斯的消息都不予理睬，導致後者十分憤怒。

她給趙豫打電話，韓潇就在旁邊，所以沒有打通。

她惱羞成怒，給趙豫發消息：“說實話，我第一次看見你女朋友，就特別讨厭她。她這樣從小家庭好，長得漂亮，沒受過挫折，順風順水的人，被男人圍着轉，只會高高在上的批判我們的行為，踐踏我們的努力。”

她說：“她和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趙豫沒有回她，他知道金克斯說的對，從他在酒店裏看見哭着借錢的姜小園，看見追求韓潇一身名牌的初中班長，就知道即便有一天，他賺了錢，有了地位，依然不能讓韓潇共情他的所有情緒。

當他為父親給他發的一個道歉短信大哭一場的時候，只有金克斯能懂他的悲喜交加。

而韓潇和他的小姨娘一樣，只會在心裏想，你忘了你媽媽是怎麽死的？

趙豫沒有再回，金克斯也沒有找過他，他們的關系像一對酒肉朋友，距離産生不了一點美。

聊天記錄到此結束，即便翻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韓潇也沒法判斷趙豫和她發展到了哪一步。

但是也不重要，畢竟精神出軌也是出軌。

人咽下一口shi，難道還要去追究shi裏有沒有細菌嗎？

那段時間，大概是失去了金克斯這個分享日常的對象，和安妮的感情又還沒有建立起來，加上趙豫對韓潇媽媽的照顧盡心盡力，兩個人進入了一段久違的蜜月期。

趙豫在醫院旁邊租了房子，讓一家人休息，他人很勤快，做菜還特別好吃，饒是韓家父女心裏壓着大石頭，也被他的手藝驚訝到。

韓潇媽媽終于在一個落日前後的徬晚醒來。

韓潇那晚上有演出，回來很晚，趙豫怕她着急，就沒讓告訴她。

等她到家，打電話過去，韓爸爸說她已經睡着了。

韓潇放下電話，問趙豫：“你見到媽媽了嗎？她有沒有說，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