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我淨過手了!

第 6 章我淨過手了!

楚四娘愕然地睜大眼睛,有心想辯駁一二,扼在脖頸處的手卻逐漸收緊,将喉管內僅剩的空氣一點點擠壓出去,努力動了動嘴唇,可能從口中逃出的只有破碎的幾個音節。

“……不是。”

眼前的細密的雨似乎連成一片,将天光徹底遮了,她幾乎要以為這重來的一世就要荒唐地結束,那只手卻倏然松了。

并不是完全的放開,只是以目前的狀态來說,用掐形容實在不合适,那幾個指節僅是虛虛地環着,甚至和她還刻意拉開點距離,只剩下浮于表面的威懾。

她欲好好解釋一番,卻對上藺師儀古怪的目光。

“你是個,姑娘?”

楚四娘小幅度地點了點頭,“沒人指使,我只是想來救你。”

藺師儀如觸電般抽回了手,退開兩步,離開那個有些失禮的距離,瞧了眼面前幹癟得挨不過解差一棍子的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好半晌,他似是終于想起來此次出行的目的,生硬地岔開話題。

“轉過去,走遠點。”

行吧,人有三急。

楚四娘把已經在嘴邊打圈的劫囚計劃又重新咽了回去,背身走出十幾步,有些不适地揉了揉脖子,暗自慶幸:得虧自己沒有喉結。

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右手不是斷了嗎?那要怎麽……

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問問藺大将軍是否需要幫忙,那人就從後頭跟過來了,“回去了。”

楚四娘應了一聲,目光卻瞥向他姿勢明顯不太自然的右手,在腦海反思起來,自己能用一只手系帶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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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不能。

不愧是将軍,果然方方面面都比她厲害。

她這般想着,就忍不住多瞧幾眼,終于在第五次投去目光時,逼得藺師儀忍無可忍,咬着牙出聲。

“……我淨過手了!”

這t場雨一直下到深夜,才終于肯換個新地兒鬧騰去,至于楚四娘為什麽會知道,她巴巴地眨着眼睛,尴尬得生不出半分睡意。

她願以每頓四菜一湯起誓,她真的、真的、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雖然難堪,但到底還沒到讓她能任性躲進地縫的時候,只好強壓下這件醜事,繼續與解差鬥智鬥勇,唯一一點好麽,就是她送飯、送藥方便了許多。

以往再怎麽搭話,藺師儀都是連頭發絲都不肯擡的,現在卻總能尋着空子,匆忙地聊上兩句,若是碰上那兩位酒興大發,那就更加幸運,比方說現在,楚四娘還能往囚車裏偷渡熱乎乎的燒鴨。

頭頂着漫天的星星,楚四娘倚着囚車席地而坐,低眉認真地拆開油紙包上的細繩,露出裏頭噴香的燒鴨,手往腰間的布料上蹭了蹭,忍着燙扯下一個大鴨腿,金黃的油一點點浸潤裏頭白嫩的肉,不必入口,便能知道它的味道該有美味。

她把鴨腿往上一遞,趕忙對着自己被燙紅的指尖吹氣,也不管上頭是不是還沾着油,便縮着脖子,捏住自己的耳垂。

藺師儀勾起唇角,幾乎要笑着罵一聲“傻子”,所幸還記得這個傻子是每天辛苦給他送餐的飯票,只好不自然地輕咳兩聲,道了句:“多謝!”而後便用鴨腿堵住嘴巴,以防再冒出什麽失禮的字眼來。

地下的楚四娘對此一無所知,慢條斯理地把肉撕下來,一小片一小片地塞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還有功夫想着,這燒鴨味道真好,比李阿姐那的香多了。

怎麽看都不像刺客。

藺師儀有些自嘲自己的多疑。有哪家會特意派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女扮男裝過來滅口的?

深秋的夜裏,沒有蛙聲和蟬鳴做陪襯,只有屋裏頭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打得震天響,卻叫人格外安心。

藺師儀把懷中的帕子展開,遞過去,“喏,梅子!”

仍舊是她當初送的,已經勾了線的素帕可憐地盛着兩顆梅子,好不寒碜。

楚四娘并沒有第一時間伸手,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物什上,遲疑地開口:“……你不喜歡這個?”

“還沒嘗過,不清楚。”他把手伸得更下了些,确保她能輕易拿到,“你應該也沒吃過吧?一起?”

烏黑的梅子裹着糖霜,入口便是淺淡的甜味,再用牙齒咬破,就能嘗到裏頭微酸的果肉,只是,嚼着嚼着,卻湧出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澀。

顯然,這不是應該有的味道,最大的可能性是,壞了。

想到近日連綿的雨,這種果脯黴壞實在不足為奇。

楚四娘猶豫道:“好像有點壞了……”

但說得太晚,藺師儀已連果核一并咬碎吞下去了,只攔住了他即将出口的餐後點評。

他有些懊惱地敲了下腦門,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含糊地說聲:“還行。”

“那我下次再買點?”

楚四娘斟酌着回答,卻沒等來下一句,大約是她真的不太擅長聊天吧。

她把吃剩的骨頭用油紙裝好,低頭仔細檢查确認周遭沒有食物殘渣,而後在今夜的探視時間結束之前,又聽到那人出聲。

“趁着今夜他們喝醉了,趕緊走吧。”

楚四娘猛地擡頭,剛收攏好的碎骨頭又灑落一地,眼下卻沒功夫管了,只愣愣地望過去,“那你呢?”

藺師儀無所謂地開口:“我有吃有喝的,能出什麽事?劫囚是重罪,為我一個不相幹的人,不值當。”

“不是不相幹的人,”與平日在解差面前的假意奉承不同,與每次和他搭話時的生澀笨拙不同,那雙黑亮亮的眸子裏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将軍曾于我有恩,我就算搭上這條命也沒關系。”

“于你有恩?”

藺師儀聞言,坐直了身子,眉頭緊鎖,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沉吟許久,“沒印象。”

她唇瓣微動,想說些什麽,卻又聽那人開口。

“我好賴也當過将軍,救過的人多了去了,于你想來也就是些小恩小惠,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楚四娘低眉,似是用沉默來表示抗拒,彎下腰,把底下的殘骸一點點收斂,最後,才悶聲道:

“若我走了,還會有人來嗎?”

……

第二天的押解隊伍裏仍是四個人,兩個解差,加上一名囚犯和一個面黃肌瘦的青年。

楚四娘自然沒走,畢竟囚車裏的囚犯為驅逐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也不過是時不時冒出來的兩句不痛不癢的勸說,至于聽不聽的,還不是只有她能決定。

誠然,她大可以不管不顧地離開,身上剩餘的銀兩足以尋個荒僻小鎮安身立命,可之後呢?

繼續面對無時無刻的惡意騷擾,無孔不入的蜚語流言,最後捂着耳朵,随意尋個人嫁了?

那和上輩子有什麽區別,至多是排除了一個錯誤選項,可答案又不是二選一,誰能保證她接下來碰上的一定是良人,而且是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萌生歹意的良人?

為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賭上全身家當和幾十年的未來,不值,太不值了。

說書人口中的俠客可為了義氣,為了一個諾言奔赴千裏,豁出性命,這般算來,她也不賴吧?便是事情敗露,傳揚出去,勉強也算個女俠。

楚四娘蹲在溪邊,一邊用竹筒裝水,一邊做着大夢,手指不知何時洩了勁,待她回過神來時,竹筒已順水漂了好幾步遠。

這可是重要家當之一!

她趕忙追上幾步,把竹筒撈回來,這就難免得踩着濕噠噠的鞋襪回去了,每一步邁出都伴随着“噗嗤”的聲音,她卻走得更歡了。

無它,只因明日就要進代嶺山地界。

劫囚計劃,将在那完成最後一步。

“裝個水裝這麽大半天,我還以為你被水沖走了呢!”

在柴火堆旁坐着的黃解差早等得不耐煩了,左腿橫架在右腳上,随着說話的節奏上下抖動着,分明是休息時間,卻搞成個大忙人的模樣,朝她努努嘴,“趕緊生火!”

“诶!”楚四娘笑着應了聲,取出兩塊打火石“咔嚓咔嚓”地敲着,大約是因為手上剛沾過水,好半天才弄出來點火星子。

“明日就要進代嶺山了。”

王解差突然冒出一句,驚得她手上動作一頓,火石也滾進剛剛點着的柴火裏,急匆匆地撿了根長樹枝把它扒拉出來,放在一邊晾着,茫然地開口:“代嶺山怎麽了?”

“你不知道?”

黃解差突然插嘴進來,大大咧咧地開口:“瞧他也不是那麽見多識廣的人!”

他又摸了把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算你小子好命,那一帶山匪橫行,要只有你一個孤零零地進去,肯定被啃得毛都剩不下來一根!”

楚四娘當機立斷,腆着臉誇贊,并畫下一個完全沒有實現可能的餅,“真是仰仗二位大人了,待過了這山,小的定要在酒樓擺上一桌,聊表心意!”

這般敷衍一通,那兩個便早早睡了,剩下楚四娘坐在火堆旁慢吞吞地烤着鞋襪,一手支着下巴,睡眼朦胧地打哈欠。

直到,一顆小石子砸中她的手臂。

“醒醒,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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