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我随阿楚姓

第 12 章我随阿楚姓

騎馬走在路上,未免太過惹眼,于是,在路過都城時,楚四娘便将馬當了,換了一頭驢,而後往更荒僻的地方走去。

已值秋末,田埂間金黃的稻早早地收割完畢,只偶爾能見瞧見幾個孩童挎着小竹籃,低頭在一片草莖中尋覓零落的穗,每找到一個,便興沖沖地跑過去,迅速地抓起來,小心安放在自己的籃子裏。若這些穗粒湊得多了,添上些水,便能用柴火熬出一碗香香軟軟的米粥,是以,不需要大人盯着,孩童們都是個頂個的積極。

楚四娘也曾是這其中一員,年幼時,只不過多撿得一粒米塞進自己嘴裏,便能忘記所有的不高興,樂呵呵地從村頭跑到村尾。

她不由得往那多瞧了幾眼,卻有一大片歪歪斜斜的水稻撞入她眼簾。

縱然有土地貧瘠的原因在,那些稻子的長勢也未免太不喜人了,顯然是未經過好生侍弄的,更別提拖到這種時候才來收割,那片地的農人實在是不用心。

拿着鐮刀的是個黑乎乎的青年,穿了一身短褐,袖子撸到上臂,幹活出奇得利落,怎麽也不像是個不下地的t懶蟲。

視線再往邊上挪動些許,楚四娘不禁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窮鄉僻壤裏也能養出這麽水靈的人?

長發已全盤起梳成了發髻,應當是位已經出嫁的婦人,明明那衣裳也就是尋常的料子,甚至花色式樣都過時許久了,可被她這麽一穿,竟不比京城裏時興的綢緞遜色半分。

可真漂亮,她上一個見到的這種大美人,還是醉月樓中的花魁。

“在看什麽?”藺師儀跟着她的目光望去,又不明所以地收回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走了幾天都沒尋到落腳的地,若不是兩條腿還需要不停地往前邁,他怕是眼一合便能呼呼大睡。

總不好說是在看美人吧?

“看稻子,”楚四娘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我在想,要不要安頓好之後,買幾畝田種地。”

藺師儀沉吟一會兒,選擇了拒絕,“若有追兵趕上來,就不好帶着跑路了。”

楚四娘心不在焉地點頭,忽然聽見一聲兇巴巴的大喊,忙轉頭望去。

“張鐵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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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裏又冒出個婦人,死死揪着那青年的耳朵,力道之大,她都擔心那只脆弱的耳朵要就此與腦袋分家。

“家裏的柴劈了嗎?水挑了嗎?啊?你就有閑工夫來向寡婦獻殷勤了?”

“哎、哎!”張鐵柱雙手合十,吸着氣求饒,“你先松開,在外頭呢!”

婦人冷哼一聲,手上用力一拽,迫使他的腰彎得更低,“外頭?你還想把人帶回家裏怎麽的?”

張鐵柱苦着一張臉解釋,“沒有!真沒有!我就是來幫個忙,哪有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許是這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男人的說辭在婦人那沒有半分可信度,只被一路拉扯着走遠,隐約還能聽些諸如“狐貍精”“浪蹄子”之類的詞,剩下的那個美貌婦人卻是置若罔聞,只俯身将割下來的稻子收攏,攬在懷裏,沉默地離開。

鬧劇來得快,去得也快,家長裏短的小事,沒什麽去多加探究的必要。

楚四娘尋到村長,提出要在村裏租房,并編造了一套新的來歷。

回鄉探親的兄妹二人,不幸被山匪劫掠後,只能典當了傳家之寶看病養傷。

“路引有嗎?”

楚四娘從包袱裏翻出一張蓋着紅戳的紙遞過去,在村長的目光轉向藺師儀前,搶先開口,“哥哥他被山匪打成這樣,命還在已是萬幸,哪還能留得住那些身外物?”

見村長仍有遲疑,淚水當即就滾落下來,嗚嗚咽咽,“我們兄妹也太苦了,還不如當初死了算了……”

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哪經得起這般鬧騰,把銀子揣進懷裏,匆匆畫了押,便把兩人給推出去,臨了盯着二人,一個破相的醜姑娘,一個咳血的短命鬼,到底生出了點恻隐之心,在關門前抛出一句,“你們且住着,其他的我會和裏正說清楚。”

二人便牽着驢,往村子的最末尾走去。

“兄妹?”藺師儀突然開口道。

“……有什麽問題嗎?”楚四娘遲疑地望過去,她還以為早就确定過這個僞裝的關系了,畢竟也不是第一次用。

藺師儀吸了口氣,一時間也弄不清自己莫名的情緒,總之是不高興的,但也沒道理放任着自己的不高興去遷怒別人,只悶頭加快了腳步,“沒問題,那我随阿楚姓,我就叫楚稻了。”

不一會兒,他們便走到租賃的屋子前。

這院落大概有些年份沒住人了,門上挂的蛛網有幾個腦袋那麽大,好在門還算齊整,能湊合用着。楚四娘拿出鑰匙,對準鎖孔,有些費力地插進去,扭了半天,才終于打開這把生出銅綠的鎖。

院子裏爬滿了辨不出品類的野草,更別說屋子裏會堆有多厚的灰塵了。

擡頭望一眼天色,太陽已是在西邊了,若憑她一個人打掃,今夜肯定沒得睡。

楚四娘四下望了眼,從牆根處拎出來一條小板凳,把藺師儀寄存在這,便風風火火地出門。

藺師儀坐在板凳上,唯一能動的左手還得牽着驢繩,周遭是荒蕪的草葉,能夠做的娛樂活動就只有低頭數路過的螞蟻。

缺少食物的引誘,是見不到壯觀的蟻群的,只能盯着某只被派遣出來偵查的螞蟻費力越過拳頭高的小土山,而後被許多粒長得差不多的小石塊攔住去路,一點點試探安全出口。

藺師儀長嘆了口氣,他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

怎麽感覺進了一遍天牢,腦子都不好使了?

“你是新搬來的麽?”

藺師儀頓時戒備地擡起頭,望見一個婦人駐足門口,約莫是好奇,才會這樣問上一句,于是點頭,“嗯,我和……妹妹一起搬來這,以後就是一個村的了,還請多關照。”

末了,想起自己的新身份,又補充道:“我叫楚稻。”

婦人當即揚起了笑,聲音清脆,“奴家柳玉蘭,阿稻哥随村裏人喊我玉娘就好!”

藺師儀正愁着該如何應對這樣的自來熟,便聽得幾聲嘲弄橫插進來。

“這不是玉娘嘛?”來的是更年長些的婦人,衣着打扮一看,便是鄉下人家,操着一口粗糙的嗓音調侃,“怎麽村裏剛進來的後生就跟你熟絡起來了?”

另一個也是粗布荊釵,掩着唇角的笑,怪裏怪氣地誇贊:“玉娘生得好看,對着哪個男人不都是一樣,動動手指就把人家的魂勾走啦!”

藺師儀擰起眉:“我與她只是正常的寒暄幾句,還請諸位慎言。”

“哎呀,玩笑話而已嘛,這後生面皮怎麽這麽薄?”

藺師儀臉色難看,柳玉蘭卻是早已習慣,只是斂起了笑,氣氛正尴尬之際,楚四娘抱着兩床被子側身擠進屋子,催促着:“張大娘、李大娘,天都要黑了,要是屋子沒收拾好,我可是要扣錢的!”

這話一出,再沒個說閑話的心思,閉上嘴,淨鑽進屋裏做事去了。

楚四娘轉頭看向還杵在門口的婦人,“玉娘,對吧?你叫我四娘就好,今日家裏還沒有收撿幹淨,等過兩日,你若是不嫌棄,就再過來吃餐飯。”

柳玉蘭幾乎是第一眼就瞧見她臉上的疤,估計剛結痂不久,如一條黑色的爬蟲似的盤在上頭,她本能地退開兩步,胡亂搪塞兩句,便匆匆離開。

頂着那樣一張臉,怎麽敢出門見人?

柳玉蘭想不明白,而楚四娘壓根兒不去想,只閉上眼躺在久違的床上。

使了銀子的效果就是好,不僅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連床都給她鋪好了,雖然明天還得重新鋪過——畢竟現在睡的,是她從村長家借來的。

繼承了山匪的遺産後,她現在的荷包可是鼓鼓的,根本不需要在意這點小花銷。待明天去鎮上把東西買齊,再請個大夫給将軍治傷,她就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了。

是以,天才蒙蒙亮,楚四娘便一骨碌爬起身,牽着毛驢,興奮地往外沖。

“淨手的澡豆,對,要這個桂花香的,先來三盒。”

“碗要這個青瓷花的,碟子要畫着魚的,至于裝調料的瓦罐,嗯,先拿十個。”

……

“啊,對了,被褥!”

楚四娘牽着毛驢往前走,忽又往回折返,再度進店。

訂做是來不及了,但可以挑店裏的現貨買。

棉被于平頭百姓而言實在是件奢侈品,窮困些的人家,每年開春便把被子當進來換成銀子,養活一家老小,而後硬生生捱到立冬,才又湊出錢來,贖回被子禦寒。

是以,一眼望去,一大堆打着補丁的被子交疊在一起,散發着不知道累計了多少年的汗臭。

楚四娘扭開頭,“要兩條全新的,細麻面的。”

以上的東西全部委托店家送貨,最後,她再帶回一位大夫,有錢的感覺,就是,一切順利,直到——

“你說醫藥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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