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鬥酒

045 鬥酒

清嶺寨寨口那幾具迎風招展的人肉幹到底被扒拉下去, 尋來個野地草草埋了。無他,這幾日天晴,那屍體腐得快,熏得人實在難受。

與其挂着那幾個舊的, 不如現殺兩個新鮮的換上去, 當然, 目前寨子裏還算太平, 沒什麽需要用上這般震懾手段的地方。

更何況,今日有客來訪,怎麽着也得把寨口清掃幹淨才行。

人不能輕易放入寨中,便同先前那般, 在寨口擺上了一水的席面, 幾位當家的依次落座, 各自身後站着虎視眈眈的山匪, 明擺着宴無好宴, 人無好人。

“楚當家近日在代嶺山風頭正勁,我實在等得心焦, 這才上門來訪, 不打攪吧?”洪泰食指摁着碗沿, 拇指一撥, 粗瓷碗便在桌上骨碌碌地轉悠起來, 饒是在座的大多都是些山野粗人, 不講究那些虛禮,他這般舉動也委實太不客氣了些。

楚火落的目光落在那聒噪的碗上, 又一點點挪上去, 看着面前這個身材壯實的莽漢,肩頸的肌肉高高隆起, 兩條胳膊更是大得誇張,再加之渾身又黑又重的毛發,活脫脫一頭披着人皮的熊瞎子。

心下了然,這是,上門來砸招牌的。

楚火落眸色微沉,卻在唇邊帶上來一點笑,“若能與洪當家賓主盡歡,那自是不打攪。”

“說得好!”洪泰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杯碗盤碟盡被吓了一跳往邊上躲了躲,至于那運氣差的酒壇子,則是被他一把扯掉上頭的紅封,對嘴便灌起來,漫溢的酒液闖過他雜亂的絡腮胡,将衣襟澆透。

一壇子酒空了,他随手一抛,瓦罐在地上碎成幾瓣。那人也不擦擦水亮亮的胡茬,便滿嘴酒氣地開口:“那我也不多說廢話了,這代嶺山這麽大,楚當家你想一個人獨吞,不好吧?”

“都是兄弟,何必分家?”

“好一個都是兄弟!”洪泰冷笑一聲,用那雙狠戾的眸子瞪過來,“那我且問你,誰是大,誰是小?”

楚火落低眉,不緊不慢地在杯中添上茶水,啜飲一口,“洪當家想當大還是小?”

“我若想當大,你會肯?”

“不會,”她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手指一動,後頭的山匪齊齊出刀,聲勢駭人,“那就只能比試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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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泰早料到她會有這一手,身後的刀斧手也備了不少,但這樣硬碰硬,實非上策,他只是又開了一壇酒,端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比試的法子多了去了,何必鬧這麽大,搞個你死我活的,反倒便宜了外人。”

楚火落揮了揮手,刀劍重新入鞘,且聽面前這人還想玩出什麽新花樣。

“在這山上為匪,也不過是圖個痛快,喝酒、打架、睡女人,不如就比這三樣,誰贏了,另一方無條件投降。”

洪泰忽又笑道:“當然,若是楚當家不敢,非要拿底下兄弟的性命不當回事,那我也只好奉陪了。”

看似給她選擇,實則逼得她不得不選第一個方案。

且,不動刀兵,便能把那百餘個山匪收入麾下,這個誘惑無疑是巨大的。但他提出的那三樣比試,前兩個尚能理解,第三個,是什麽?難不成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演個活春宮不成?

楚火落只覺得心下一陣惡寒,捏着衣袖,有些猶疑。

三局兩勝,只要贏下前頭兩場,那第三個,便不用管了吧?

“好!”

……

第一局比的是酒,寨子裏的烏程酒盡數搬了出來,大大小小二三十壇摞在地上。洪泰的人也是有備而來,車上的稻草一掀,裏頭也是各種顏色的瓦罐裝着的五花八門的酒。

兩張桌案上各擺上十個碗,先用烏程酒将每碗倒上一半,再從洪泰那開一壇子,均勻地澆在上頭,湊齊整碗。

“請吧!”

洪泰派出的是個矮個子,五官緊湊在一處,唯有那雙眼睛睜得大些,兩顆眼珠子骨碌碌地直轉悠,看每一碗酒都像是許久未曾謀面的心上人。

他咽了咽口水,象征性地打了聲招呼便架着腿坐下,一碗接着一碗似乎喝的不是什麽幾兩銀子一大壇的劣酒,而是千金難求的瓊漿玉液,直到十碗空了,還意猶未盡地砸吧嘴,t手指搭在小腿,一敲一敲的,急不可耐地盯着瓦罐,恨不得現在就開始下一輪。

一碗倒的楚火落着實被這個陣仗給唬住了,有些擔憂地望向藺師儀,那人卻并不回頭,只安靜落座,沒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動作,只在每飲盡一碗後,在空中倒扣一會兒,以示意完成。

碰上這樣兩個啞巴似的參賽選手,原本興致勃勃的圍觀群衆都開始乏味起來——能有什麽看頭?倒酒、喝酒、再倒酒,看兩只公雞打架都比看他們面無表情地灌酒來得有意思。

“你說,誰能贏啊?”

崔和頌戳了戳看得認真的雷興達,換來後者不耐煩地擺手。

“那還用說,肯定是二當家!”

哦,忘了,這個兵痞子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二當家。

崔和頌在此處吃了癟,撇了撇嘴,尋下一個聊天對象去了,這回找的是侯正初,“你覺得誰能贏?”

“懸喏!”

“何以見得?”

侯正初皺眉分析道:“那矮子雖喝得紅光滿面,可你看他拿碗的手,從未抖過一下,神志尚且清明,少說還能再熬上兩輪。”

他又望向藺師儀,“咱們二當家雖然面色都未變,可你仔細看看他喝酒的動作,是不是每次都一樣?怕是都已經喝懵了吧!”

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崔和頌看了眼剁人不眨眼的楚火落,又看了眼風評不佳的洪泰,似乎跟哪個日子都不太好過。但至少待在清嶺寨,他還有個當官的奔頭,要是去了洪泰那,就真的只能當一輩子的匪了。

二者相計較,崔和頌還是盼着藺師儀贏。

可聽完剛剛那一通分析之後,他越看越覺得贏面不大,恨不得以身上場,代替喝酒,雖然他也喝不了幾碗就是。

崔和頌不甘心地又湊到楚火落旁邊,小聲提議,“要不要偷偷……”

他右手比作刀狀,做了個劃拉的動作,其意味不言而喻。

楚火落微微凝眉,“再看看。”

喝酒那兩人的确是兩個極端。矮個子已不甘心坐着規規矩矩地喝了,把腳踩上桌案仰頭喝,兩手撐着地面倒立叼着碗喝,扯着嗓子大唱含糊不清的曲喝,在地上翻滾成一條爬蟲似的喝。發髻散亂,粗布衣裳也半脫未脫地挂在身上,怎麽看都是一個正在大發酒瘋的酒鬼。

至于藺師儀,開始怎麽樣,現如今還是怎麽樣,一絲不茍地像是在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只有那微微阖上的眼皮,端碗時的略略停頓,能讓人窺出他的醉意。

“哈哈哈哈!美人,來和我一起快活啊!”

那沒個正形兒的酒鬼不知何時從地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柳玉蘭走去,發紅的眼色眯眯地鑽進她的領口,幾乎要凝成實質。

楚火落向前一步,把她攔在身後,可那酒鬼仍不閃不避地走過去,把碗底剩餘的酒一并飲盡,“你想來陪我?也行,爺不挑,哈哈哈哈……”

楚火落擰起眉,指尖剛觸及腰間的刀柄,一個粗瓷碗便飛來過來,不偏不倚,正砸在酒鬼的腦門。

一道冷硬的聲音響起,是藺師儀。

“滾回來!”

“老子憑什麽聽你的!”大抵是過量的酒連神經都麻痹了,酒鬼随手抹掉額上的一條血,嘴巴一張一合,唧唧歪歪着。

下一秒,一壇剛啓封的酒便套上了他的腦袋,藺師儀一腳踩着他的腿,一邊把手頭的一壇酒灌幹淨,這才把他腦袋上的酒壇子掀下來,不出意料,人已經暈了,只是究竟是醉死過去,還是溺死過去,實在不好說。

藺師儀把手上的空壇子一抛,在洪泰腳前砸了個粉碎。

“比完了嗎?”

一暈一醒,雖說過程稍稍有點小插曲,但畢竟是那矮個子挑釁在先,是以,第一場終局,清嶺寨勝。

藺師儀撫着額,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回走,嘴唇輕動,楚火落凝眸望過去,仔細辨別,才看出他說的是哪兩個字。

“難喝。”

她不禁揚了下唇角,大年夜那跟醋差不多的酒都喝下去了,現在卻嫌這些正正經經的酒難喝。

第一場旗開得勝,只需再拿下一局,便能往寨子裏再添一堆人手。

楚火落抽出腰間的屠刀,朝那邊揚了揚下巴,“第二場,誰來?”

誰料洪泰卻突然大笑起來,擺擺手,讓她別着急。

“整日裏都是打打殺殺的,多沒意思!”他目光上下掃過這個鮮有的女山匪,臉上是一抹惡劣的笑,“咱先比那些有意思的,談談怎麽睡女人。”

“兄弟們,想不想看?”

“想!”

甭管這頭那頭,歡呼的聲音竟重合到一處,楚火落面色愈發難看,洪泰卻從人群中拉出個油頭粉面的男人來,對着她吹了段口哨。

“楚當家,這第二場,你那邊派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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