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竊糧
055 竊糧
“走水了!”
火焰席卷而來, 吞吐着的火舌大肆舔過周遭的一切,把能燒的、不能燒的一并籠罩在赤色的光中。帳篷傾塌的聲音,焚燒爆裂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 慌亂的吶喊聲交織在一處, 難分彼此。
以至于, 在一衆奔逐的身影中, 亦無人有暇關注到一個同樣逃竄着的人。
楚火落奪了馬,揚手揮鞭,那馬卻畏懼着火光踟蹰不前,她索性丢了鞭子, 缰繩在左手纏上幾圈, 右手摸下鬓間的銀簪, 狠狠地地刺向馬腹。受驚的馬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 擡起前蹄, 一路狂奔,終是踏着灰燼, 闖出了重重火光。
馬蹄碾着塵土, 驚走一路的飛禽走獸, 她低伏着身子, 竭力讓自己不掉下去, 勒緊馬頭, 讓它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奔去,每當耳畔的風聲漸弱時, 便用簪子再刺上一個新的窟窿。
殷紅的血濡濕草葉, 五髒六腑似乎都被挪了個遍,可此刻, 斷不能停下。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
月冷清輝,無人賞。
一排排竹筏沿水而下,寒涼的水透過竹子,浸濕鞋襪,侵染褲腿,半濕半幹的山匪們卻只顧着将糧草扔上竹筏,一袋接一袋,裝到實在裝不下的地步,才用竹篙一撐,給後面的竹筏騰出位置。
醜時已經過半,岸邊的麻袋也只剩零星幾袋,被一個健壯的山匪三兩下砸上竹筏,震出大圈的漣漪,這便,可以撤了。
藺師儀望向身後尚無動靜的林子,微微蹙眉,“留一排竹筏,其餘人先走。”
于是那些個偷渡而來的匪,又紛紛渡去,靜水流深,只消那點清淺的漣漪散去,就徹底抹消他們曾造訪的痕跡。
那處亮如白晝的天空漸漸暗了下去,定然是賀修文反應過來,帶兵折返。被遣去報信的芽兒倒是不必擔心,趁兵荒馬亂之際逃跑,在後方失火的情況下,叛軍自沒有心思去漫山遍野搜尋一個七八歲的稚童,而後尋到水路等着,自有路過的山匪将她捎回寨裏。
唯一還未脫身的,是楚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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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計劃并算不上多缜密,不過是借着校尉家眷的名頭在軍中肆意行事罷了,加之,他們二人看上去實在沒有攻擊性,這才輕易得逞。
栾奉早早地就被柳玉蘭的信約到鎮上,不到明日午時,決計趕不回來。再将司光霁帶出去,讓芽兒用一早準備好的信物進軍營求救,引開賀修文。營中留守的士兵被佯裝進攻的山匪引去大半,解決完司光霁的楚火落回營縱火,藺師儀則帶領潛伏的山匪偷運軍糧。
計劃皆已落成,只差最後安全撤離。
藺師儀攥着腰間的刀柄,緊盯着那片寂靜的林,試圖從每一片風吹草動中尋出她的身影。
明月西潛,手心竟已滲出了薄汗,從未有一刻,覺得時間如此難熬,每一次的呼吸都變得無比漫長,直到一聲馬鳴,這場焦急的等待才落下句點。
只是還未等他徹底放下心來,望見林間奔逐的馬兒,他頓時瞳孔一縮。
缰繩幾乎是已嵌進手心了,楚火落卻無暇顧及那點磨破皮肉的疼痛,大約是她下手太狠,身下的馬不堪經受折磨,決心與她同歸于盡,饒是她竭力拉拽着,馬頭卻仍要往樹幹的方向撞去。
一次、兩次,楚火落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遏制下它尋死的舉動,她死死地攀着馬脖子,卻抵不過那馬四只蹄子一并颠簸着,要将她甩出去,她努力地扒在馬背上,再得空擡眸時,粗壯的樹幹竟已迎在眼前。
該棄馬而逃。
可上一刻還保她平安的缰繩,此刻卻成了索命的枷鎖,怎麽都掙不開。
下一瞬,眼前閃過一抹銀光,她甚至未來得及看清割繩的刃是刀是劍,便被撲了下去,在粗砺的山道上滾上幾圈,細碎的砂石、輕薄的泥灰皆被驚起,她卻沒有一點疼意,只是被小心地攏在一個溫熱的胸膛。
她緩緩地睜開眼,那匹馬已折斷了脖子,匍匐在地上,馬蹄微動,發出低低的呻吟,而後沒了聲息。
她看得有些出神,一只手輕輕撫過她的後頸,“摔疼了沒?”
她愣愣地搖頭,繼而反應過來,慌忙地從他身上爬起來,“你呢?有沒有事?”
那人握着她的手借力起身,齒間溢出一點悶哼,呲牙咧嘴地活動了下胳膊,“還成,不嚴重。”
藺師儀彎身撿起刀,收進鞘中,将那排竹筏下水,牽着她坐上去。
枕眠星子月随行,同水流去,自會歸家。
直至此時,竊糧計劃才徹底完成。
藺師儀一手枕在腦後,躺在竹筏上,任由微涼的水浸透衣擺,也懶得動彈,只是微微阖眼,看向邊上的姑娘。
姑娘出門時編好的小辮子已徹底散了,淩亂地黏在臉頰和脖頸上,釵環不知是丢在哪出處樹下,發間只剩下在鎮上買的那支簪子,那細細長長的流蘇還與她柔軟的青絲纏在一處,她蹙着眉,極不耐煩地解着,卻越解越亂,幾乎被拽成個死結。
她索性就不解了,從懷裏摸出匕首,打算直接割斷。
刀刃方出竅,就被輕輕地壓回去。
“我幫你?”
仔細想了想,一塊長一塊短的頭發實在有損她山匪頭子的顏面,楚火落點點頭,把匕首收了回去。
再擡眸,卻見他仍躺在那一動不動,不滿地催促起來。
那人卻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她也躺下。
“剛剛摔疼了,起不來。”
楚火落一時語塞,盯着那人怎麽看也不像是重傷至動彈不得的樣子,但礙于現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只能順從地躺下去。
她側着腦袋枕在他的胸膛,耳畔除了潺潺水聲,又多了砰砰的心跳聲,與她的交纏在一起,不禁把呼吸都放至最輕。那人應是已經開始解了,将發絲一根一根從流蘇上剝離下來,指尖不時觸碰到她的耳垂,帶來一點癢意。
大概是那流蘇纏得太緊了,似乎解了很久很久,久到眼前的星月都隐去,催着她進入夢鄉。
*
許是離開了危機四伏的軍營,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楚火落睜開眼,未見明媚的日光,而是一只離得極近的、寬大的手掌。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便順着她眨眼的動作在那只手心裏撓了撓,那只手才後知後覺地撤了開了,随後響起一道略帶啞意的聲音。
“醒了?”
她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頭發被簡單地束在一塊,編了個簡單的辮子,那只流蘇簪子則是安穩地躺在她手心。
那人也終于不再叫嚷着傷口疼,打着哈欠,歪歪斜斜地坐起身。
楚火落四下望了眼密密層層的綠,無非是竹子、樹、草,擱到哪座山t頭都一樣,她不禁有些猶疑。
“我們不會睡過頭了吧?”
“沒有,”藺師儀低頭擰了擰濕漉漉的衣擺,而後發現松開後很快又會被漫上來的水打濕,只能無奈放棄,朝她指了指前頭那座山,“那邊才是,還沒到呢。”
他略掃了眼她的衣裳,還成,因着是壓着他睡的,濕得不太徹底,只有裙角黏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熬到寨裏換一身就好。
他這才又在懷裏摸了摸,掏出塊用油紙包着的餅來,掰下一半用嘴叼着,餘下半塊用油紙裹着,疊出個适合用手拿的形狀,遞過去。
“先墊墊,想吃別的,等晚上我去廚房弄。”
楚火落接過餅,低頭咬了一口,皺着眉頭咽下去。過了月餘頓頓四菜一湯的好日子,乍然又吃起幹餅來,實覺得難以入口。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你最近學了什麽新菜式嗎?”
“嗯,山桃飯、桃花飯、粟飯,”他頓了下,聲音弱了些許,“還有梅花湯餅,但我和的面總是不太對勁,煮過後就成了片湯。”
“賣相不行,味道還行,要試試嗎?”
楚火落把剩餘的一點餅一并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嚼咽下去,“那就這個,我要吃兩碗!”
藺師儀從善如流地應下,把半塊餅草草下肚。
約莫半個時辰,便見前方岸邊橫七豎八地停着竹筏,卸下來的糧草堆成了一座小山,正被一袋袋運上驢車,預備拖回寨子。
見到新的竹筏,侯正初原要按照慣例擺手讓人過去卸貨,可餘光一瞥,掃清上面二人的面容,連忙從驢背上跳下來,喜滋滋地迎上前。
“兩位當家的回來啦!”他指揮着人手在板車上挪出了一半的空位,招呼着他們上車。
兩人也不嫌磕碜,便倚着糧草袋坐下,總歸好過自己一步步走回去。
“運回來多少袋?”
“足足兩百袋!”侯正初那笑幾乎要咧到耳根,要不是還在駕着驢,他非得現拆一袋,煮一鍋嘗嘗,“除了官府收稅的時候,我還沒見過這麽多糧食呢!當家的這一單買賣,足夠我們吃一年了!”
楚火落沒有答話,但從她微揚的眉眼也能瞧出,她此刻心情極好。
直到,寨門口跪着爬過來兩個人。
“當家的,那小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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