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拈酸吃醋

090 拈酸吃醋

雷軍侯最近心情極差, 便是個瞎子都能感覺出來。

同樣是練揮刀,昨日裏能揮出個七八分相像就差不多了,今日他的眼皮上卻像是吊着兩把尺,非得把那些個胳膊、腿一個個揪齊, 硬生生把休息時間一拖再拖, 熬得兵卒們叫苦連天。

倒是有人往好說話些的崔軍侯那訴苦去, 也只得來那人冷淡地掀起眼皮, “要去校尉那吹吹枕邊風嗎?”

上一秒還哀嚎的士卒頓時噤了聲,灰溜溜地退了出去,笑話,現在軍營上下誰不知道, 寧可吃幾十軍棍, 也不能去校尉營裏過夜。

去軍侯那, 最多被吊着打上一頓, 去校尉那, 可真是一個不慎,下半輩子就得當閹人了。君不見那夜的三人被折騰成了什麽樣子, 現在走路還走不順溜呢, 見着蠟燭就心慌。

軍營裏這般操練上半個月, 雷興達帳前終于不再吊着粗糙的漢子作為挂件, 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好覺, 而後就要去領新招募來的士兵入營。

為免悲劇重現, 一路上他都板着臉耳提面命着。

“軍營裏頭,一切都靠拳頭說話, 上戰場, 殺得多,立軍功, 自然能升職,別一天到晚動些花花腸子。”

“有事就來找我處理,不要不聲不響地直接捅到校尉那去。”

大抵是還沒挨過打,皮癢癢,人群中有人大膽地問:“什麽花花腸子?是賄賂還是爬床啊?”

雷興達整張臉頓時黑得跟炭似的,想起自己床榻上驚現的毛腿,将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扯出個能将人生吞的笑,“真是機靈,一猜就中。”

下一瞬,那人就從隊伍裏被拽出來,摁在地上痛毆一頓。

“老子平生最讨厭爬床的小人!”

“我、我就是說說,還沒幹啊!”

“說也不行!”雷興達在他後背上碾出一個巨大的鞋印,望向一個個縮着脖子像鹌鹑似的新兵,“都給老子安分點,別天天一張嘴就知道噴糞,在這叫嚣最多挨頓打,傳校尉耳朵裏去,全屍都剩不下一個來!”

沉寂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再敢起話頭,“校尉這麽兇?”

雷興達瞥過去一眼,是個不容易惹事女兵,面色稍霁。

“要不人是校尉,我是軍侯呢?”

*

被冠上兇名的楚火落對此事尚且不知,正對着司鴻朗差人送過來的軍函寫着回信。

想那司鴻朗分明也是個武将,寫起東西來卻是啰裏八嗦的一大堆,不過是叫她運糧罷了,竟硬生生寫了三頁紙,從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開始論t述她如何如何的骁勇,其間還夾雜了長達一頁半無關緊要的問候,只在第三頁的最後一行敲定讓她于嘉水籌措一千石糧草送過去。

若非她對司鴻朗的印象還算不錯,否則真得懷疑一番,是不是那個老匹夫擠兌她不識幾個字,才刻意将信寫得又臭又長,以此來刁難她。

所幸軍中還有個識字的崔和頌在旁,這才磕磕絆絆地讀完了整篇,只是這回信還是得由她親自來。

她依着格式,先抄了個開頭和落款,至于中間麽,她斟酌了好一會兒,在腦中檢索自己會寫的字,最終客套而又不失禮貌地落筆。

“收到。”

白紙疊好裝入信封,便交由斥候帶回。

至于楚火落,則是将司鴻朗的信揣上,策馬回城。

嘉水郡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五百兵丁,人馬嚼用尚不緊缺,千石糧食只需朝上官蒲開口,自能從官倉裏調出來,算不上什麽難事。只是向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既動糧草,想來動兵也不遠了。

只是不知,會攻打何處。

畢竟也是名義上能掌管兩千多人的校尉了,總不能像從前那般,只曉得提刀瞎砍,這段時日,也算是苦讀了一番當今局勢。

按照上官蒲先前所說,當有六郡都收到了秘旨,而樊川、胥江已為狄戎所占,嘉水與溧陽都跟着庚夙豎起反旗,剩下幽雲和常宜,不可不争。

此番指名道姓,要她親自運糧,未嘗沒有要她帶兵,考校一二的意思。

所以,是機會。

楚火落翻身下馬,将缰繩一丢,便拉着上官蒲進廳議事,不肖一刻,拿了準予調糧的印信就匆匆離去,點兵、運糧、裝車、押送,都是她未曾接觸過的事,容不得半點馬虎,早些辦妥才好。

等上官蒲伸着懶腰踱步出來,楚火落早不見了人影。罷了,也無妨,不用整日應付朝廷的人,他如今也算得清閑,是以,沒往書房繼續處理公務,而是腳步一轉,進了園子。

沿着碎石鋪就的□□而行,但見兩旁郁郁蔥蔥的花木,再踏上游木長廊,行至盡頭,便可見一方碧波蕩漾的池子,大片大片的荷葉立在裏頭,隐隐綽綽窺見幾尾豔麗的魚兒。

只是他來此并非賞景,是以,将目光落在了池中央的人上。

那人也不知是怎麽尋的位置,涼亭不坐,長廊不躺,非得枕在那蜿蜒的假山上頭,手背搭在眼上,瞧不出是睡了沒睡。

“藺公子?”

上官蒲兩手揣在袖裏,試探地喊了一聲,水裏的魚被他驚走不少,假山上的人嘛,倒是紋絲不動,好似也成了這園中的一處景觀。

好在他早有耳聞,這位是出了名的“目中無人”,眼下也不覺得冒犯,只是倚着欄杆,輕飄飄地開口:“楚校尉回來了……”

那景觀立時活了過來,正起身到一半時,上官蒲才慢悠悠地吐出下半句,“但已經走了。”

他好笑地看着那人頓時頹敗下去,兀自躺回了原處,只是禁不住他那調侃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緊盯着,終于擰着眉,翻身躍下,在荷葉上輕點,進了長廊。

“有事?”

“沒事,只是今日忙裏偷閑,想尋個人說說話。”

藺師儀白了他一眼,起身便走,“我生來就不愛說話,郡守另尋旁人吧。”

上官蒲不緊不慢地捋着胡須,帶人走出七八丈遠,這才開口:“若說的是楚校尉的事呢?”

遠去的腳步一頓,調轉方向,不自然地踱步回來,“她,怎麽了?”

“藺公子不是不愛說話?”

藺師儀面不改色地回答:“人是會變的。”

上官蒲擠眉弄眼地打量着他,終于忍不住,錘着邊上的柱子大笑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得了面前人咬牙切齒的警告,這才有所收斂。

“……笑夠了沒有?”

“你說你,現在整天圍着一個女人轉,一天天只會下廚做飯和噓寒問暖的,好賴以前也風光過,真不帶兵了?”上官蒲挑眉看過去,打趣道,“就算你想着近水樓臺先得月,那在這兒等着也不是個事兒啊,你算算,她上一趟回來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現下又要運糧草出去,沒準過兩天就攻城去了,還指不定哪會兒有空呢!”

“你自己也打過仗,應當知道,歸期這種東西,說不準的吧?”

藺師儀沉默了下,罕見地沒有反駁,只挨着另一根柱子坐下,揉着腦袋,“你就只想說這些?”

上官蒲捋着胡須,端得一副資深的模樣,“縱然你們這會兒兩情相悅,也難保她日後不會變心不是?我聽聞,她日前才招了幾個男人進營帳陪睡。”

話音剛落,對面就是一個眼刀扔過來,“那只是在懲罰一些壞了規矩的士卒,注意你的措辭。”

“行,這句我沒說好,”上官蒲滿不在乎地點頭認錯,卻絲毫不準備改,“那今日軍中可是有愛慕者給她寫了整整三頁紙的情書呢,你也不在乎?”

“她學字不久,還看不懂,”藺師儀兩道劍眉幾乎要擰到一塊,呼吸遲滞片刻,還是忍不住問,“誰?”

雖是如此,可他幾乎下一瞬便得出了答案,如狗皮膏藥那般甩不脫的,除了司光霁還有誰?

就該在竊糧時,順帶把人宰了才是。

可他再看不慣也是無用,至多在檐上用箭吓唬一下,心情本就煩悶,又聽得那人煽風點火,反複提及。

“楚校尉此行押運糧草,司光霁可是會一路随行,這同吃同住的,保不齊會發生什麽呢。”

藺師儀聽得眉頭直跳,語氣不善,“同吃同住的還有另外兩百人呢,郡守當他們是死的嗎?”

“這話說的,楚校尉那樣鐘靈毓秀的人兒,哪是什麽歪瓜裂棗都能往上湊的?”

“那司光霁就好到哪裏去了?”

上官蒲竟還認真地點了點頭,将優點挨個羅列出來。

“一來麽,他是司将軍唯一的外甥,咱們大事若成,他也能算是家世顯赫,出身名門。”

“二來,他模樣不錯,生得俊秀,一看就是讨姑娘喜歡的類型。”

“三來,嘴甜會哄人,你看看,那麽長的情書,說寫就寫,半點不害臊的,這可少有人能比得上。”

“四來……”

上官蒲說得口幹舌燥,咽了口口水,正待繼續,面前卻空空如也,哪還有藺師儀的身影。

他試探着喊了兩聲,“藺公子?我還沒說完呢?要不咱們秉燭夜談?”

回應他的是一團裹着水的荷葉,當頭砸下,淋了滿身。

“呸呸!”上官蒲抹掉臉上的水,咒罵着,“這人怎麽這麽小心眼呢?”

*

小心眼的藺師儀回了房,盯着空蕩蕩的桌椅板凳發呆,愈發得煩悶。

那日離開南沛縣時,阿楚可是半點沒把司光霁放在眼裏,他有什麽可擔心的?

再說,他難道不比那個纨绔出身更好、長得更好,更會哄人?

藺師儀輕嗤一聲,就不該聽那郡守胡說八道。

可下一瞬,房內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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