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生擒敵将

096 生擒敵将

夜色下的樊川城褪去了喧嚣和繁華, 又或者說,自狄戎入關起,此處便與熱鬧斷絕了聯系。

黑漆漆的城猶如一頭巨獸,石磚瓦礫是它的皮肉堅鱗, 角樓、箭樓探出的刀槍劍戟則是它的尖牙利爪, 跳躍的火光自城東漫至城西, 那是它的傀儡正在濃墨中搜尋, 企圖将望見的任何活物吞吃入腹。

大抵沒有哪人愚人會來此求死。

偏生下一刻,黑雲遮掩明月的剎那,一道迅疾的白光閃過,刺穿了那巨獸的眼。

“有敵襲!”

“全軍戒備!”

“咚咚”幾聲, 戰鼓被匆匆敲響, 而後幾十支羽箭從四面八方射下, 然, 城下四野, 除草木蟲豸,何處有敵?

守城的将領忿忿地砸下手中的長刀, 望着城頭在烈焰中燃燒的旗幟, 羊角狼頭的聖獸被一點點摧成灰燼, 目眦欲裂。

這已是這段時日被毀壞的第十二面旗了, 這些大邺人狡猾得很, 或破曉、或午時、或黃昏、或夤夜, 天曉得他們是蓄意籌謀,還是茶餘飯後拍頭一想, 來得毫無規律, 只目的出奇得一致,毀旗。

這何異于将狄戎人的臉面放在地上踩?

“不過是些瘦弱的病羊羔罷了, 左屠耆王還是不肯出兵嗎?”

*

數裏之外的小徑上,好夢中的蟲魚被紛亂的馬蹄聲驚醒,栖在草葉上的蜻蜓,只打個盹的功夫,床榻便被踩成幾截,惱恨地飛起,卻在望清罪魁禍首後,倉皇地藏進林間。

那是幾匹駿馬,馬上人揮舞着長鞭,在馬匹的嘶叫聲中奔逐而去,唯有月色下的一點寒芒,仍叫人惴惴不安。

“咱們都來多少趟了?什麽時候才能攻城啊?”

作為軍中射術最好的人,火燒旌旗這事兒自然是落到了他頭上,雖說早知這是攻城前攪亂軍心的一環,可總這麽來來去去的,除了多耗些蠻子的布料和箭矢,半點兒成效都沒見着,他難免開始不耐煩起來。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楚火落勒了馬,既已經脫離危險,那騎馬徐行也無妨,“司将軍說時,你也在場,如何不懂?”

“以此小規模的突襲和擾亂行動,可使敵軍疲憊不堪,晝夜不得安寝,對我們日後攻城大有裨益,你難道不覺得這幾日毀旗越來越簡單了嗎?”

司光霁跟着她慢了下來,嘆了口氣,“說是這麽說,可老幹這個,沒意思得緊。”

楚火落微微蹙眉,用不贊同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沉聲道:“能多一分優勢在手,交戰時便能少一些士卒傷亡,行軍打仗非兒戲,怎麽能用有沒有意思來區分?”

“哎呀,我就是說說嘛,畢竟我就是半吊子……”司光霁正籌措着詞句解釋,邊上人卻已無心聽了,是以,回應他的是馬鞭的破空聲。歇過一會兒的馬匹跑起來更加有勁,轉眼間便領先一大截去,随行的士卒亦是緊随其後,唯剩下他一人匆匆地揮着長鞭追趕。

“等等我啊!”

*

軍營大帳,一張有些發黃的羊皮被平鋪在中央的桌案上,上頭歪歪斜斜的、深深淺淺的線條拼湊在一起,是樊川的城防圖,只是如今駐守期間的人已經變了,便只剩下地形能夠參考一二。

司鴻朗未着甲胄,只穿了身灰褐色的袍衫,慢悠悠地往圖卷上擺上被削成不同形狀的小木塊,面對新入帳的兩人,頭也不擡,“昨日也得手了?”

“那可不?舅舅,你也不看看射箭的是誰?”司光霁率先開口吹噓着,先前吃了癟,這會兒可不得讨兩句誇贊來,只是本性難移,仗着自己是個關系戶,把被否了的建議再次重提,“連着燒了這麽多面旗了,也沒見他們有什麽動靜,要不我們換別的法子擾亂軍心怎麽樣?”

司鴻朗收緊手裏的木塊,強忍着拿木塊把他那張叽裏呱啦的嘴塞住的沖動,冷哼一聲,偏後者半點兒沒意識到自己的聒噪,反而将他這些年來學過的兵法融會貫通。

“比如城頭罵戰、散播謠言、多處佯攻。”

“城頭罵戰?誰去罵?你嗎?”司鴻朗瞥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嘲諷道,“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是誰跑到別人山寨門口,罵也罵不贏,打也打不贏,回來跟栾奉抱在一起哭鼻子?”

司光霁頓時啞口,氣焰被澆了大半,讷讷地出聲:“那這個不行,後面的呢?”

司鴻朗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朝楚火落努了努嘴嘴,将話語權交了過去,“謠言起碼要有七分真,可我們如今對樊川內部一無所知,光憑着一張嘴捏造事實,狄戎如何會信?再者佯攻,應分兵幾處,每處多少兵馬?t從哪裏進攻,攻到什麽程度撤退?”

這下司光霁是徹底閉上了嘴巴,那兵書上也就那麽幾行字,他上哪知道那麽多去?

“好了,別因着他耽誤事,”司鴻朗重重地嘆了口氣,“說說,那守将反應如何?”

“防守得越來越敷衍,原先還會徹夜警戒,而今連箭都只敷衍地射了一輪,”楚火落沉吟片刻,将自己的推測說出,“他多半忍不住了,只是我們跑得快,讓他無處派兵。”

他點點頭,“樊川的守将名叫巴圖,我曾與他打過交道,此人一向剛愎自用,如今被分在烏日圖一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手底下,縱然有左屠耆王的名頭壓着,也定然不會甘心,只會覺得烏日圖畏首畏尾。”

“那我們動手?”楚火落問。

“動什麽手?”司光霁問。

司鴻朗點頭的動作被這麽橫插一句進來,變成了恨恨地咬牙,伸手往帳外一指,千言萬語彙成了簡短的一個字。

“滾!”

直到那人走出去老遠,司鴻朗才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只是目光落在身手、謀略樣樣過人,偏還心性堅忍、志向非凡的楚火落身上,目光不由得又複雜起來,哀嘆一聲。

“家門不幸啊!”

*

是夜,嚣張的毀旗隊伍再度卷土重來,迎接他們的依然是鋪天蓋地的羽箭,只是與昨日稍有不同,四野間,多了埋伏。

好端端的平地被這些蠻子悄悄挖了幾道深坑,上面覆上泥沙遮掩,于這黑蒙蒙的一片間,壓根兒注意不到,自然有人中招。奔騰的馬蹄猛一踩空,馬腿直直地跪了下去,高撅起一個馬屁股,正迎上尖銳的箭簇。

下一瞬,馬兒凄厲的嘶鳴聲響起,發了瘋似的躍出深坑,不管不顧地往前沖着,馬上人當即滾了下來,攀上同袍的馬背,一道逃走,只是這般一耽擱,身影便徹底露于人前了。

“開城門,跟我一起追擊賊寇。”巴圖惡劣地勾起唇,高舉起長刀,獰笑着發號施令。

“可是,左屠耆王吩咐,要固守城池,絕不可——”

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巴圖甩了甩刀刃上溫熱的血,獸皮靴從這具新鮮出爐的屍首上碾過去,“靠陰謀得來的兩座城池罷了,當真以為烏日圖是什麽用兵如神的猛将了?”

“且讓我今夜把這些老鼠一并收拾了,永絕後患!”

一早備好的輕騎兵自城門下沖出,直奔着前頭倉皇逃竄的惡徒而去,僅靠兩腳踩緊馬蹬,松了缰繩,彎弓搭箭,在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中,嗖嗖的破空聲摻雜其間,大部分的回應是折斷的樹枝,飛濺的泥土,可但凡有嘶鳴聲,緊随而來就是新鮮濃郁的血腥味兒。

如同在圍獵弱小的羊羔一般,有趣得緊。

巴圖愈發得熱血沸騰,決意将這些獵物的頭顱挨個割下帶回去,日夜擺在烏日圖的床前,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好好反省一番 ,若非是他的懦弱無能,他們又豈會遭遇被燒毀十二面旌旗的恥辱?

奔逐的馬兒一匹一匹減少,那些羊羔便如同斷了腿一般只能在林間拙劣地躲藏,巴圖一邊縱馬,一邊胡亂的揮舞着長刀,斬落無數無辜的枝葉,正好用來恐吓羊羔們,正如牧民總是揮着長鞭,他只是将鞭子換成了更加鋒利有效的長刀。

偏是此時,數支羽箭再度破空,不是朝向獵物,而是朝向他們自己。

戰局瞬間扭轉過來,饒是巴圖再怎麽好大喜功,這下也嘗到怕的滋味了,在這般荒郊野外中了埋伏,而他又是偷偷率軍出來的,也就是說,在天亮之前,絕無援軍。

巴圖當機立斷,調轉馬頭,什麽羊羔,什麽旌旗,哪有他的命重要?

可既是埋伏,又怎會輕易放他離去?

林中形同鬼魅的身影閃過,下一瞬便是冷冽的銀光,他甚至未來得及看清那究竟是什麽,眼前就已被靡豔的紅色鋪滿,濕乎乎、黏噠噠、溫熱的——是血!

他後知後覺地低下頭,小腿被刀刃斜斜地切下去,連同馬腹一道割開,凄厲的馬叫聲驚走了枝葉間借宿的飛鳥,他連同身下的馬一塊兒栽倒下去,如一條蛆蟲般艱難地爬着。

可是沒用,他被馬壓住了一只大腿和半截小腿,壓根兒掙紮不開,至于另外的半截小腿,正立在他的眼前,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這下,獵物是他,羊羔是他,任人宰割的魚肉也是他。

他痛苦地呻吟着,望着帶來的士卒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遍地橫陳,而後那真正的獵手踩過猩紅的泥土朝他走過來。

他費力地睜眼看去,那是個如同厲鬼般的女子,發間的血跡未幹,刃上的紅色正淌,用冰冷的目光望過來。

“別弄死了,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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