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疑軍之計

097 疑軍之計

刀出了鞘, 見了血,就勢必要洗幹淨才能收回去,是以,趁着今日沒什麽急事要做, 楚火落就打了盆水, 坐在帳篷外磨刀, 至于帳篷裏面, 是還在包紮止血的巴圖。

士卒押人回來的動作甚是粗暴,用事先準備好的草料袋子将人一裹,随後往馬上一扔,也不管這是個活人而非死物, 只管策馬揚鞭, 等回到營裏時, 那巴圖都不知暈死過去多久了。

待她将鸊鹈膏在刀身上抹勻, 軍醫恰好從裏頭撩開簾子出來, 大抵是完事了,那就輪到她開工了。

楚火落端起髒水, 本着不浪費的原則, 直接兜頭澆到巴圖那去, 将人叫醒, 這才從旁扯了把椅子坐下, 不疾不徐地開始刑訊。

“姓名。”

“年齡。”

“籍貫。”

回應她的是雙含着怒火和仇恨的眼睛, 濃郁的絡腮胡中央的嘴巴正欲開合,便被人用一塊濕淋淋的抹布堵上, 舌間頓時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鐵鏽味和血腥味交雜在一起——是她方才用來拭刀的布,巴圖弓起身子欲嘔, 偏又被麻繩牢牢捆住,壓根兒動彈不得。

“你大概要說些不中聽的話,而我并不想聽。”楚火落為她這把需要逼供的俘虜的嘴堵上的古怪行為,敷衍地解釋了下,右手支着腦袋,左腳斜斜地架在另一邊的膝蓋上,一副絲毫沒有耐性的模樣,“點頭或者搖頭就好了,安靜些,省得吵得頭疼。”

“巴圖,對吧?”

俘虜正思考着是否要配合,輕易點頭會不會墮了自己的威名,可也不過是猶豫了幾個呼吸,對面的人就不知從哪摸了把匕首出來,一下紮穿了他的虎口。

“我今日心情一般,所以你反應快些。”話罷,刀尖倏忽被拔出來,然後繼續下一個問題,“年齡,四十?五十?”

“算了,不重要。”

于是剛揚起的刀尖又在偏離寸餘的位置重新落下去,将人刺得蜷曲起來,喉間湧出痛苦的音調,連怨毒的目光也不敢朝她望去了。

瘋子!

這就是個瘋子!

巴圖原以為,只要自己嘴巴夠硬,這些大邺人顧念着他知道的軍情,也不會輕易下死手,可誰能想到,分配來審問他的卻是這樣一個瘋婆娘。這人哪有半分對軍情感興趣的樣子,他甚至能看清在鮮血噴湧的剎那,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興奮,她分明只喜歡折磨人。

他毫不懷疑,這人會在把他活剮之後,輕描淡寫地回去複命,說自己是個硬骨頭,沒問出東西來,總歸這種事情常見,受不到什麽懲處。

可他一個吃香喝辣的将軍,憑什麽要去當一把骨頭?

是以,他忽然劇烈地掙紮起來,迫切地想要說些什麽,偏生這個瘋婆娘長了個榆木腦袋,半天瞧不出他的意圖,甚至嫌他吵鬧,又在他左手上添了七八個窟窿眼,如此,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你要招了?”瘋婆娘的語氣甚是遺憾。

肮髒的布巾被扯出來丢到一旁,上頭還沾着溫熱的涎液,若他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那玩意兒必然要裹着地上的黃泥重新塞進他嘴裏,來不及多猶豫,他便匆匆吐露。

“我是巴圖,四十七歲,駐兵樊川,負責守城及城內安防。”

楚火落歪着腦袋,拿着匕首在手中把玩,盯着刃上的紅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在黃土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暗色的小坑,待上頭的血流幹了,這才猛地擡頭,“說完了?”

巴圖望着那柄躍躍欲試想要舔血的匕首,面色難看,不自覺咽了下口水,“你、你想知道什麽?”

“不知道,你姑且說着,沒準兒裏面有我感興趣的,”這會兒,她又一副分外寬和的模樣了,卻沒能讓人松氣t,反倒叫人汗毛聳立,“要是說不出也沒關系,我從不強迫人,你這身皮肉,拿來給我打發打發時間,也不算太浪費。”

這不就是在暗示,他說不出有用的情報,就要被削成肉片嗎?

大邺的古話誠不欺人,最毒婦人心!

巴圖絞盡腦汁,試圖蒙混過關,哆嗦着開口:“負責指揮戰局的是左屠耆王烏日圖,他性情古怪,不谙兵法,所以領軍方面趨于保守,攻打溧陽失敗後,如今意屬攻占常宜。”

楚火落忽然起身,在帳篷內四處尋覓起來,引得後頭迷茫的視線始終跟随,她随意地擺擺手,“繼續,別停。”

“此次來大邺的還有右谷蠡洛桑,他作為使臣赴京城向大邺皇帝讨要說法,畢竟當初的盟約是撤離守軍,任由我們搶占六郡,而今卻冒出你們阻礙計劃。”

“右谷蠡于十日前前出發,攜帶有五十人的小隊……”

楚火落在帳篷最右邊的架子上取出一塊布巾,用水囊的水打濕了,重新坐回椅子上仔仔細細地擦拭掉殘餘的血跡,而後從懷裏摸出鸊鹈膏,将剩餘的膏體一并挖出來,在刃上抹勻。

一邊抹,一邊心疼,裝鸊鹈膏的盒子只有半個巴掌大,再是儉省着用,最多也就夠用十次,卻要賣到四十文一盒,也就是說,養護一次刀得花四文的巨款,難怪話本子裏那些俠客總是高傲得很,劍從不輕易出鞘。

下次這種不重要的場合,還是該用那把殺豬刀才是,沾了血只肖随意沖洗就好,哪需要這麽麻煩?

話雖如此,她還是轉過身,高舉着匕首,借着太陽光一寸一寸地審視過去,确認沒有任何邊角處遺漏,這才放心地把匕首收好。

“還有嗎?”

巴圖剛有要點頭的趨勢,就聽得她冷聲開口:“城內駐軍多少,如何分布,巡邏調度,多少人一班,幾時交班,糧倉位置,存糧多少,你一字不提,拿那些無關痛癢的瑣事來搪塞我,怎麽,嫌剩下的一只腳也多餘了?”

“我、我一時忘了提,現在就說。”

小腿上的紗布尚且被染成紅色,有幾分痛楚自不必說,巴圖暗暗地咬牙,眸中閃過一絲暗色,“樊川城內現有兵丁兩萬,糧草可食三月有餘,城防每日三班,醜時、巳時、酉時……”

楚火落微阖起眼,指尖在木椅的扶手上無甚規律地輕敲,也不知聽進去多少,可只要她不喊停,俘虜就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不論真假。

直到——

“楚副将,司将軍在帳中議事時忽然暈厥,大夫說……”士卒匆忙闖入帳中,大抵是慌到了極致,俯身行禮時,連左右兩只手都未能對齊,只管一股腦兒地把事往外倒,卻被楚火落突然揚起的手遏止下去。

“出去說。”

*

雖然斷了一只腳,但并未傷到要害,力氣尚有,若能僥幸搶到一匹馬,未嘗不能逃出軍營,畢竟,主将倒下,可是大事。

巴圖仔細地琢磨着,那兵卒的言行不似作假,瘋婆子也沒道理審到一半突然離開,且,他盯着外頭的天色,已是星夜,若無大礙,何以不接着審?所以,司鴻朗怕是真的突生惡疾,要命的那種。

若能把這個消息帶回去,大功一件,足以抵消他先前私自帶兵出城的過錯。

他目光四下打量着,定格在架子上鏽跡斑斑的刀上,眸中升騰起炙熱的光芒——只要拿到那個,再搶一匹馬,他就能逃出去了!

*

軍營大帳內。

司鴻朗只穿了身白色的裏衣神色恹恹地躺在床榻上,黑白相間的發頂紮進去幾根細長的銀針,榻旁的幾案上擺着碗濃郁的湯藥,熏得整個空間都帶着一股子苦澀。

倒真像是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人,如果他沒有睜着兩只眼睛,張嘴讨論軍務的話。

“審得如何?”

楚火落微微蹙眉,結果并不理想,“除了關于右谷蠡洛桑進京的事外,其它應當都是假的,包括烏日圖,光憑此人能忍着被我們燒毀十二面旌旗還按兵不動、駐守城池來看,絕非巴圖口中所說不谙兵法,相反,此人心計頗深,會是我們攻城的最大阻礙。”

“至于城中軍備,雖然都是謊話,但他誇大得有些過分了,這般虛張聲勢,定然是對自己手中兵馬不自信,由此可推斷,樊川的兵馬和糧草都比我們想象中要少。”

“不錯,說得也算有理有據,你如今是愈發有大将之風了!”司鴻朗眸中閃過一絲贊許,“能知道這些已算不錯,那巴圖縱然貪生怕死,到底也不敢真的把那些要緊事招供出來,畢竟他的妻兒老小可都還要在狄戎過日子呢。”

只是眼睛再一閉,又想到他那個日日悉心教導,如今在軍中腆着臉當一個小小什長的外甥,別說七八分,哪怕有個一兩分像她,也不至于讓他這般操心。

“将軍,有事禀報。”

下一刻,兵卒便掀簾入內,端端正正地半跪在屏風外,若有人仔細去瞧,便能發現,這正是先前來尋楚火落的那個毛躁士兵,只是而今,哪裏還有半點兒慌亂的神色。

“巴圖用帳篷裏的鏽刀割斷繩索,搶了馬逃跑了,臨行前還曾偷偷來主帳附近打探,望見外頭倒了許多藥渣,這才離開。”

司鴻朗登時從榻上蹦起來,大呼一聲“好!”,朗聲大笑起來,末了,看向架子上的兵甲,目光灼灼。

“此計若成,将那些蠻子從城中騙出來,重挫一番,便不愁日後強攻城門了。”

楚火落微微收緊拳頭,沒來由地有些緊張,當真要開戰了?

“我現在就給世子去信,樊川攻打在即,他可以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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