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察覺（加更）

察覺（加更）

不管那個人是誰。

都是簡挽這二十年間，獲得的最大的線索。

她看着照片上，面相憨厚的父親，笑得是那麽開心，小時候褪色的記憶也再次上了色，漸漸鮮活。

接下來的幾天。

她都在忙補之前拉下的工作，空閑之餘也是在病房照顧着玲白跟她奶奶。

而跟柏廷，會在餐廳遇見。

還是像平時那樣交流。

只是她自從察覺他的心意之後，任何話在她聽來都自動加了層濾鏡，就例如以下對話——

醫院餐廳，柏廷坐在她的對面，“多吃點。”

簡挽下意識地“嗯？”。

“怎麽？我說的不是人話？”柏廷停下筷子，語言涼涼道：“我說多吃點，聽不懂？”

“哦。”簡挽察覺自己太敏感了，晃了晃腦袋，才說：“謝謝你的關心。”

說着她又繼續吃飯，柏廷卻沒在動筷，就這麽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炙熱又帶着涼意。

她實在忍不住，擡眸問：“你不吃？”

柏廷撇嘴，“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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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回病房？”簡挽道。

“回病房幹什麽。”

“照顧玉潔。”

聞聲，柏廷冷哧了聲，端着盤子徑直坐到她身邊的位子。

還以為是那個位置是風口。簡挽問：“怎麽了？”

話剛落下，她的盤子裏就多了肉和菜。

簡挽看着他，柏廷原本的鋒利的側臉變得柔和，眼神特專注地給她撥菜，像是什麽大事業一樣，等他的盤子都空了之後，柏廷偏頭。

簡挽觸電似地避開，埋頭，夾菜，動作機械僵硬。

耳邊傳來柏廷的聲音，“看我？”

簡挽否認，“沒有——”

“我又不是不讓你看。”柏廷手搭在她的脖子上，強勢讓她扭過頭，二人距離驀地拉近，他的眼睛像是黑洞，一直勾着人，深陷，沉淪。

簡挽忘了掙脫，直到聽到柏廷說：“就會騙人。”

簡挽耳根一紅。

柏廷餘光看在眼裏，唇角一勾，又特別惡劣地湊近了點，“這不是看得挺入迷的麽。”

溫熱的鼻息像是羽毛滑過她的耳朵，她渾身酥麻，“等等，”

被他調戲的多了，她也會了一點，不示弱地回了句：“你不看我，又怎麽知道我再看你。”

只見他語調拉長，捏了下她的耳朵，力道不輕不重，就是故意挑逗。

“對啊，我看你正入迷，你打斷我幹什麽。”

“你！”

簡挽甩開他，瞪着眼。

柏廷聳肩，“啊？”

“你！”

柏廷撇嘴，“怎麽。”

簡挽臉色通紅，“你真無恥！”

說罷，連飯也沒吃完，就端起盤子回到了病房。

回到病房之後，她坐在凳子上，摸着自己的耳朵，他粗糙的指腹似乎還在她的耳邊摩擦。

溫熱，酥酥癢癢的。

靠！她怎麽有點貪戀這個感覺。

簡挽趕緊灌了自己幾杯冷水，讓自己清醒着。

幾杯之後，她看着床上的老太太，才勉強找回了自己。

老太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藥物對她也沒有了太大的幫助。她整個人特別沒有精神，一天的時間裏，現在有一半都在睡覺。

簡挽過來陪床，也沒得到什麽對她有用的話，倒是知道了老太太的身世極為可憐。

她出生在大山，父親不疼，後媽都沒等到她15歲就要讓她嫁人。這時遇到了前去修路的齊布奇的父親，幫她逃了出去，後來等她成年，兩個人在一起生了下了齊布奇，日子過得還算可以。

但齊布奇的父親也因當時帶她逃跑，耽誤了工程，被施工隊開除，後邊因為這事，大家都怕他再逃跑，再加上他年紀大了，就沒隊裏敢要他。

直到遇見了簡挽的父親，簡成輝看重他為人大膽，重家庭，力排衆議，讓齊布奇父子二人都跟着他幹。

後來啊，他們隊伍在哪裏出差，老太太跟齊布奇的家就定在哪裏。

這一幹就是十幾年，當時環境惡劣，修路就是吃苦，隊裏的所有兄弟都是過命的。

老太太清醒的時候，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都是神采奕奕的。

簡挽從沒體會過親人的感覺，所以每當老太太給她說這些事的時候，她都聽的格外認真。

有種故事書裏，孩子坐在草堆上聽老一輩将故事的親切感。

老太太今天晚上又講的多了點，提到了她的父親。

“老簡跟我們住在一起，”老太太說：“他啊，太壞了。”

簡挽替老太太捏着腿，笑，“怎麽壞了？”

“你是不知道，他家有個女兒，”老太太說：“他跟他姑娘可親了。”

病房不大，但就是因為這樣，才有種溫馨小窩的感覺。

簡挽點頭，想說卻說不出來話，只能靜靜聽着。

“每次啊，看見我抱孫子，他就想他女兒，”老太太說：“後來有一次回來，買回來個裙子，非要給我孫子穿，這有了頭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後來我兒子被抱出去的時候，都說是他老簡把女兒帶過來了。”

簡挽鼻頭一酸，但還是笑出了聲，應着：“後來呢。”

“後來啊，齊布奇說什麽也不讓穿了，那些裙子也壓箱底了。”

簡挽知道老太太沒說出口的是，孫子在齊布奇失蹤後，被她媽帶着改嫁了。

害怕這事會影響老太太的情緒，簡挽猶豫着要不要打斷，這時老太太又說：“然後簡成輝說什麽也不樂意，非要我給他刻個墜子。”

簡挽：“嗯？”

老太太拿出她那天找的墜子，指着上邊的字，“正面刻他老婆，反面刻他女兒。”

“叫什麽來着，”老太太說到這頭有些疼，“叫什麽來着？”

簡挽趕緊将她扶着，躺在床上，給她拿水喝了一口，手替老太太捋着氣，“想不起來，我們就不想了。”

老太太順了順氣，握着簡挽的手，話題又突然一轉，“姑娘啊，那天是我做的不對。”

“奶奶，別想這些了，”簡挽抽回手，替她繼續捋着，“都過去了。”

“有些事，是怎麽也過不去的。”老太太看着她，摸着她的眉眼，眼神慈祥。

簡挽俯着身，頭發滑在額前，老太太替她拂開，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游離，像是在透過她看別人，“這麽多年，我都快忘了齊布奇跟他爸爸的樣子了。”

牆上那張泛白的照片，就是被老太太摸褪色的。

簡挽：“你想再見他們一次嗎？”

老太太眼角帶淚，瞳孔渾濁卻泛着光，“那是當然。”

簡挽從床頭櫃裏拿出藥，“喝完藥，我就帶你見。”

老太太配合地接過藥，“好。”

簡挽手心一空，趁着老太太喝藥的功夫從包裏掏出李隊長給她的照片。

照片被塑封着，保護得很好，人臉十分清晰。

老太太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思念，也沒問她的照片是哪裏來的。

幹枯的手指在照片上摸了一遍又一遍，眼淚滴在了照片上，但她很快的擦掉，怕是把照片上的人弄髒了。

良久，老太太拉着簡挽，指了指她兒子和丈夫，言語都是激動，說完後又指了指後排中間的人說，“你看，這就是我給你說的老簡。”

簡挽裝作第一次見，調侃：“長得也不是很帥麽。”

“可不敢這麽說，那時候他天天說他姑娘長得跟他一樣。”老太太看了眼簡挽，比劃着：“按照年齡，看上去應該跟你差不多吧。”

但老太太也就盯了她兩秒，就指着上頭的人又開始說了，直到說到負責人身旁的那個人時，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負責人身邊的人坐的筆直，看上去身形挺拔，長相很英俊，是人群中第一眼就看過去的人，讓人過目不忘。

簡挽注意到了，便問着：“這個人呢，您不記得了嗎？”

老太太蹙着眉，“我想想。”

這時三禾帶着玲白推門而進，玲白一進門就撲在了奶奶身上，老太太照片沒拿穩，直接掉在了地上。

三禾順手撿起，看了看，視線直接被那個長相英俊的男人吸引，問了句：“這哪來的照片？”

簡挽：“怎麽？”

“沒事，”三禾走到簡挽身邊，把照片遞給了她，随口說道：“就是覺得中間坐的那個人跟柏廷長得有點像。”

-

而此刻醫院天臺。

“最多還有半個月，”厲蘇溪看着身旁的柏廷，“你要再不回去，你家老爺子絕對能察覺出來什麽。”

“有咱倆打掩護呢，”易肖顧也坐一個石墩子上，“怕什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厲蘇溪道：“他家老爺子為了不讓他查柏叔的事，當初連高中都沒上完，就把他送國外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不是當初麽。”易肖顧聲音虛了點。

“現在也一樣，”厲蘇溪站在門口處，不免擔心着。

當初柏廷的父親是穿沙公路的總工程師，可一場龍卷風，整個大隊全員失蹤，負責人也逃走不見蹤影。

柏老爺子只說讓逝者安息，入土為安。

柏廷絕對不會讓他的父親魂歸別處，所以他自懂事之後就一直調查這件事。可被柏老爺子知道後，他就被送到了國外，一待就是十幾年。

這麽大的地方，那麽久之前的事，要找個人何其困難。

柏廷就站在那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咬緊牙關，沒什麽表情。

天臺風大，把這一切的記憶都吹了起來，可柏廷的身子就像跟釘子釘在了原地，僵硬，安靜，跟平日判若兩人。

“你說那老太太家有第九大隊的照片？”厲蘇溪問。

柏廷“嗯”了聲。

“那會确定了？”

簡挽來的那會他不在病房，就是去看照片了。

“看過了，”柏廷說：“沒錯。”

“那簡挽看樣子也——”厲蘇溪頓了頓，斟酌着開口：“你最近試得怎麽樣。”

柏廷的眼前就是那天早上老太太跳樓的地方。

厲蘇溪問出口的那刻，她那單薄的身板，吊在半空中救人，堅定有力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中。

柏廷筆挺僵硬的脊背有了些許松動，“還需要再試試。”

簡挽有秘密，他懷疑二人在查同一件事。

“那你注意點方式，”厲蘇溪點頭，“那會簡挽在病房坐了一會，走之後，你知道玉潔說什麽嗎？”

柏廷扭頭，揚眉。

“我來說我來說，”易肖顧站了起來，笑着将厲蘇溪按住，“她說沒有人能受得了被人試探，尤其是在你對她有好感的情況下。”

這樣會讓整個感情變得複雜，解釋不清。

易肖顧跟厲蘇溪這麽多年的兄弟，肯定能感覺出來柏廷在那個照片出來之前就對人姑娘有好感了。

但照片的事情摻和進來，就連他們也難免變得懷疑。

厲蘇溪看着柏廷，蹙眉道：“玉潔說的有道理。”

“簡挽是個好姑娘，”厲蘇溪頓了頓，“你別把人家傷了，有些事還是盡早說清楚的好。”

柏廷跟簡挽雖說關系不淺，但也沒多深。

換做一般的人，柏廷幫她這麽多，二人可能早就推心置腹，成為密友，再不濟也會成為朋友。

但簡挽不是。

她從不輕易相信人，跟人相處總是隔着罩子，沒人能走進去，除非她自己打開。

風吹着天臺的欄杆，前後晃動。

柏廷兩頰吸了吸，吐煙，他的煙都很烈，煙霧迷着他睜不開眼。

厲蘇溪順着柏廷的眼神看過去。

柏廷就這麽看着，十分有耐心地計時，在數到103秒的時候，欄杆自己掉到了天臺上。

厲蘇溪琢磨出來他的意思。

果真，欄杆剛掉落，柏廷的聲音适時而起，聲音從胸腔裏擠出的聲音如惡魔低語，“不試了。”

扭頭看，柏廷掐掉煙頭，撚在地上，闊步離開，背影被燈照着，有了些溫度。

“啊？”這一反轉搞得易肖顧發懵，他扭頭問厲蘇溪：“他對人家又沒意思了？”

厲蘇溪敲着易肖顧的腦袋，道：“是太有意思了。”

所以才不試了，等簡挽自己開口。